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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并不难……』斐潜轻轻叹息道,『你摸过刀刃么?锋利的刀刃,甚至会让你不由得害怕起来……嗯,对,是不能乱摸刀刃……这刀剑啊,都是用来杀人的……我已经杀了一批人了,或许还要再杀另外一批……但是这样没什么用,同样的问题依旧还有,而问题不解决,迟早就会再次激化……杀掉一批人就能缓解矛盾?不可能的,只要这种问题,这样的矛盾在,就迟早会爆发出来……杀人者必被人杀,杀戮太多,树敌就太多,终究有一天也会身死族灭……』
斐潜絮絮叨叨的轻声说着。
斐蓁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斐潜,似懂非懂。
『你明白了?』斐潜也看着斐蓁,『还是不明白?大汉已经没落了,想要东山再起很难,这是一个事实,虽然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明说的事实……我现在也很头疼,你知不知道?封建皇权制度,最多就三代……你知道什么是封建皇权制么?』
『分剑?』斐蓁舞动了两下手臂,表示要将剑分开来的样子。五岁的孩子,大体上处于能说话,能表达,但是思维模式还是很弱小,根本无法理解斐潜的话语意思。
斐潜大笑。
『夫君在和蓁儿说什么呢?』黄月英在室外听到了斐潜的笑声,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一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一边问道。
『爹爹说,要分剑,然后杀人……』斐蓁挥动着小手臂,像是战场上的将军一般。
黄月英瞋了斐潜一眼,『你怎么跟蓁儿说这个……』
『哈哈,我就随便说说……』斐潜笑着,转换了话题,『最近长安周边,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墨家带来了一些人手,而这些人手斐潜只是交给了黄月英,让她先带着采集一些周边的信息,作为练手,否则一放出去遇到了什么问题再想收回来重新教导,那就不仅是玩了,而且还很难改正。
『有意思的?诽议夫君的算不算?』黄月英在斐潜旁边坐了下来,然后一边伸手给斐潜倒了杯茶,一边还抽空整理了一下斐蓁因为玩耍翻滚而有些散乱的衣袍。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算!说来听听……』
黄月英让一旁的婢女先带着斐蓁出去玩,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有些人在议论黄老之道……』
『黄老?怎么突然说这个?』斐潜有些疑惑。
黄月英看了看斐潜,『还不是夫君做的那个「光武神像」?』
斐潜大笑。
『黄老之法已经没落三百余年了,怕是已经不堪用了……从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开始,黄老就再也没有机会推行无为治国了……』黄月英也不是除了斧子刨子,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毕竟黄承彦当年也是和庞德公往来密切,多少也是知道一些。
斐潜有些觉得好笑,『所以这些儒生,便是连这样都不放心?还在严防死守?这真是……』斐潜忽然有些明悟,黄老作为曾经执政过的学派,也算是汉代最大的在野党了,而现在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出于庞德公之下,自然引得这些士族子弟关注,甚至可能以为的山东山西之分,也是黄老和儒家之争……
『其实黄老也一度反击过……孝成皇帝临朝之时,朝纲不振,便有所谓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凡教授甘道长,得献《包元太平经》,意图再兴黄老,劝说天子以无为治天下……』黄月英叹息说道,『只不过当朝大臣联手,以甘道长「假鬼神罔上惑众」之罪责,将其杀了……后来么,孝哀皇帝之时,朝堂国政更加的混乱不堪,甘道长的弟子又不甘心,呵呵,再次以《太平经》劝说天子重振社稷……天子便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欲以无为治国,只不过在儒士们的联手打击下,又是一片人头落地……』
『后来么,孝顺皇帝在位时,不甘心的道人又献上《太平清领书》,说是天赐神书,可以让天下长治久安之书,孝顺皇帝觉得很不错,请大臣们看看,结果大臣异口同声,都说此书妖妄不经,把孝顺皇帝好一顿批,然后将《太平清领书》封存于东观之中……』
『《太平经》啊,说社稷太平,盼天下安平,但是一出来,往往都不太平……』斐潜听了,也不由得摇着头,『朝堂之上,没有人是傻子,兄弟内部可以打得人脑子变成狗脑袋,但是如果外人露个头……这群家伙又会跳起来,一同将外人打到死……』
黄月英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么夫君你真的是要再兴黄老,重用道人么……听闻那些道人还给夫君起了一个什么什么挺长的一个名号……』
『呵呵……』斐潜哑然失笑,『这个么……其实「神像」之事,只不过是我推出来的靶子……有一个靶子在那边挡着,这些人就看不见靶子后面的东西了……』
斐潜微微眯起眼,旋即又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原本应该举行一个盛大一些的庆典的,但是西域那边又出了些事情……只能是折中处理了,要显得隆重,但是又不能太拖沓……你帮忙看看,这几首雅乐,哪一个比较好?』
汉代的鼓乐,分为三个档次,一个是皇家专用,称之为『黄门鼓吹』。这个黄门鼓吹等于就是天子专门用来宴乐群臣的时候,在一旁现场伴奏的大型乐队,总共一百四十五人,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乐舞机构进行管理,就是黄门鼓吹署。
斐潜自然不可能用得上这么高大上的玩意,所以便是用次一档的『雅乐』。雅乐是用于郊庙祭祀、春秋飨射以及朝廷举行的各种大型典礼仪式上的乐舞,其中乐人很多不是专职的乐师,而是让具有一定身份的良家子来充当。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古典交响乐团,乐器虽然也有丝竹乐器,但依旧以钟、磐为主。不过和纯粹交响乐不同的是,雅乐通常都是以乐曲和舞蹈相结合进行表演。雅乐演奏之时,舞人俱进俱退,整齐划一,闻鼓而进,击铙而退,文武有序,音乐和谐,气氛庄重。
然后再次一档,便是普通诸侯宴会,亦或是大臣私人宴会当中的乐师乐队,称之为『俗乐』。基本上等同于后世所谓的流行音乐,比如乡村爵士啦,蓝调啦等等,都是不怎么上档次的『俗乐』。乐人往往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倡优、女乐,乐器虽时有钟、磐,但以管弦乐器为主,其舞蹈腾跳杂乱,表演轻松活泼。
最后民间的音乐,称之为『鼓吹乐』,一般没有钟、磐,多数都是以排萧、横笛、笳、角等来进行合奏或是单独演奏,这些很多乐器也是从胡人哪里传入的,所以也常常被称之为『胡乐』,基本上在酒馆啊街头啊等等杂乱之所演奏,也因为乐器简单,凑上三五个就可以演奏了,所以也常常见于军中一般宴会的时候演奏。
『吉时定了么?』黄月英问道,一边搂着斐蓁,一边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大舞么,会不会僭越了?还是用小舞罢……』
『定了……七月初五,说是百无禁忌,适宜加封……』斐潜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幸好青龙寺还有些余料,要不然士元都快疯了……怕是这一趟下来,又廋掉一个下巴……』虽然说不管是赵云还是张辽,亦或是其他的人都说不急不急,庞令君慢慢来,但是实际上么……
那有不急的,就连庞统自己也急呢……
『嗨……』黄月英也是摇头,然后点了点桌案上的文书,说道,『用「帗舞」罢,应该比「干舞」更好看些……』
『哦?』斐潜挑了挑眉毛,好看?这也行?『可是我是骠骑啊……不是更应该用「干舞」么?』帗舞是文舞,六十四人,其中一十六人持帗而舞,而干舞么,又称兵舞,顾名思义就是属于武舞了。
黄月英调皮的笑了笑:『所谓文治武功,夫君武功这么多了,也该文治一番了罢!』
斐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可!那就用「帗舞」就是!』黄月英的意思斐潜大体上也能猜的出来,所谓『文治武功』不过是个托词,更多其实是黄月英希望斐潜可以稍微稳定一些,不需要继续征战了……
这是黄月英的一个美好的期许,所以也没有必要争论到底应该用文舞还是武舞,开心就成。
黄月英也是笑了,大眼睛弯弯的,然后忍不住凑过来,抱住了斐潜的一只胳膊,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斐潜仰着头,虽然现在没有继续和黄月英讨论关于黄老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心中依旧还在盘旋着这方面的事情。
儒家的弊端,其实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孝』。孝,自然是好的,可是过于强调孝,以至于弄出一个二十四孝或是三十六孝出来,就没意思了。而且由此延伸出来对于丧葬费用的居高不下,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汉代当下非常尖锐的矛盾。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家资一般在数万钱至十余万钱之间。厚葬之风自秦开始,到汉代便是愈演愈烈。
为了能够『体面』的埋葬死者而弄得倾家荡产,而卖身为奴,而贪赃枉法,而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致使活着的人往往无法维持生活,境遇悲惨。好几个汉代皇帝都曾针对这一弊病而提倡“薄葬送终”,甚至下诏颁令,但收效甚微。
因为这个『孝』,是儒家所谓『仁德』的根本,是对一个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就连国家采用人才都用『举孝廉』,那么对于父母的丧葬越隆重,不就是越『孝』么?
一道法令能遏制人们对『孝』的尊崇吗?
正所谓物极必反,这个问题,在大汉稳定时期或许对社稷的危害不严重,但在如今天下未定、百废俱兴之期,这个矛盾就有可能就表现得更加的锋锐,所以,是不是可以利用一波?
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同时,儒家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但也是儒家最强的那个方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弱点就藏在最强之处?
儒家能被皇权所重用,就是因为所谓的『天人感应』,『天授君权』。当年孝武皇帝雄才大略,需要北击匈奴,需要开疆拓土,因此想要有充分的集权,也需要有崭新的学术思想为纵横四海的国策做基础,在他的支持下,才有了董仲舒的儒学腾飞……
但是问题也在这里。
昔日天授了孝武皇帝,后来又是天授了光武皇帝,那么现在为什么没有继续『天授』当下『英明神武』的刘协陛下,让其四海归心,顺顺利利轻轻松松的就推平一些宵小之辈,击败跳梁小丑?
那么,如果刘协不能得到上天的所谓『天授』,那么刘协又是什么?
这样的推论下去,未免就产生出一些尴尬了。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人打着所谓『天授』的名义,来搞风搅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刘协没有来长安,否则斐潜就准备开始要利用刘协,噼里啪啦的往儒家脸皮上抽了……当然最好是刘协和儒家相互抽,最终抽得双方都没皮没脸的……
现在么,光武神像的事情,也就只能暂且先放一放,甚至还需要压制一下,别太早暴露出来了。
斐潜正在琢磨的时候,没有在意一旁的黄月英扬起了脸,仔细的盯着斐潜的神色,忽然问道:『夫君在想着些什么?』
『啊?』斐潜眼珠晃动了一下,『没想什么……嗯,我在想过几天要先举办的宗礼的事情……』
在进行所谓拜将坛大典之前,先要举办一场规模小一些,属于斐潜个人的祭祀仪式,也就是对于斐潜祖宗的祭祀,算是比较私人的事情,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属于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是么?宗礼啊……』黄月英有些怀疑,然后用力的将斐潜的手臂抱紧,仰着头盯着斐潜的脸,『夫君难道没想蔡姐……蔡家妹子要不要站在我身后么?嗯?』
『Σ(?д?lll)?!』斐潜一时竟然不能答,『这个……』
人生啊,真是处处都是问题,处处都是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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