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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曹军后路大营。
事情发生变化的时候,曹尚根本没想到……
曹尚是运粮官,从邺城到这里的运粮官。
一个普通的小军官。
曹纯大部队出发,虽然说有携带粮草,但也是要后方不断运输补充的。
粮队是傍晚前赶到后路大营的,等把运来的粮食军械盘进仓库再办完交割,天色已经基本上全黑了。
曹尚和几个手下凑在一起议了一回,都觉得反正也没给他们定個返回的期限日程,干脆就在这里休整两三天再往回走。
眼看着曹纯就要和胡人接战,说不定大家也能捞上一场仗打。
曹尚心里还存着这样一个念头,若是能得到些功勋,说不得自己就不用再当这个小小的运粮官,可以往上走一走?
毕竟不是所有姓曹的都是曹操亲属,想要向上,总是要付出一些什么。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运粮队也是疲惫,确实需要休整。
从上上个月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先期往这里运送粮草,来来回回的奔波,其间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如今人人都是困乏疲惫得要命。
虽说当下周边的胡人比较少了,也不至于说半道上被什么饿疯了的流民打劫,但是来来往往的奔走,再加上白天执勤晚上值守,人人都紧绷得犹如拉满的弓一样,要是再不休息,难免有弓折弦断的危险。
可是想要留下来,并非是曹尚一个人说了算。
曹尚必须出面和后路军大营总管夏侯尚交涉看能不能在大营里为粮队找一处休整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叫尚,但是两个尚的地位完全不一样。
夏侯尚压根就不见曹尚,只是派了个文吏对付了一下。文吏也有些为难,大营之中本来是有一块专门供粮队歇息的空地,也有几十顶大帐篷,但是当下差不多都被这几天里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其他运粮队给占了,眼下一时半会之间实在是没有办法满足曹尚的要求。
不过,看在多少姓曹的份上,小吏也不好说做得太过分,最终协调了一下,给曹尚腾出了两个帐篷……
问题是两个帐篷能干什么?
让谁住帐篷才算合适?
住不进帐篷的人又该怎么办,难道还象路途上那样天当被盖地当床?
那还叫什么修整?
不过小吏也无奈,一摊手,说他尽力了,要是不行,让他再去找夏侯尚。
看来这事也只能这样了,两顶帐篷就两顶帐篷吧,总比没有强。
随后曹尚将一些身体比较差,年龄比较大的兵卒送到了帐篷那边,自己却和其他人蹲在了营地之外的一处避风山坳之处。
这么做,自然引起了两种不同的反馈,有人嘀咕说曹尚假模假样捞名头,有的人说曹尚有当担会体恤兵卒……
反正曹尚心中清楚得很,他现在没有多少本钱,自然也没有办法像是夏侯尚一样有关系,只能靠这些手下兵卒。
后路军大营,占地很广。
按照三才阵列,左右两个小营地,中间一个大营地。
曹尚等人没有办法进入到营地之内安歇,便是距离大营三四里外的一个小山坳之处,相对来说距离大营有一些距离,但是好在算是避风,然后用些树枝什么的遮挡一下,压住了油布,垫上干草和毯子,倒也算过得去,毕竟在路上,有时候要睡露天,那滋味真是……
没办法,近一些的都有人了。
毕竟送粮队可不仅仅是只有曹尚一组。
临近夜半的时候,曹尚习惯性的醒了,准备起来巡查一番。
等有些昏沉的站了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哪里,似乎并不需要查岗查哨了。
睡蒙了。
可是这么一折腾,便是再难入睡,干脆就不睡了,走了几步爬出山坳。
夜风呼啸。
远处的后路大营还有些火光闪动着。
夜风呼啸。
点点的繁星缀在天穹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清冷的光。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可是曹尚心中忽然跳了一下。
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在夜风当中混杂着。
过了片刻,远处漆黑一片的天地之间,忽然有一点红光一闪而过,随即星星点点的火,就象水撒进滚烫的油锅中一般轰然炸开,瞬间就喷出了一大片。
几乎是于此同时,在远处大营之中也响起了一连串的报警声,叮叮当当的响成了一串,急促的号令此起彼伏。
不及半刻,后营大门豁然敞开,门里抢出两队兵,疯一般地飞快清理着门口设下的几道拒马,整理出已一条通道来,旋即大营里面奔出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般朝火光亮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曹尚知道,这是查勘的,也是试探,甚至可以起到一定的缓阻的作用,但是看眼前的这些火光,恐怕是有些不足。
这要是……曹尚喃喃出声,这是冲着大营内的粮草而来的啊……这要是没了粮草……曹将军在北地……
曹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也让跟着他的兵卒吓得够呛。
手中没有粮,谁不害怕?
若是没有了粮草,不管是将军,亦或是大佬,都要腆下脸来去搞!
一旁的兵卒甩了甩脑袋,就像是要将脑海当中恐怖的想法甩出头去一样,曲长,营地里怎么说也有大几千人,还有近万的民伕,就算是被攻击,守一守总是没有问题的罢?只要守个几天,就足够曹将军过来救援了!
曹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皱着眉头只是仔细端视着远处大营情况,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那一片火光之中,良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摇头,再转过头去看了望楼上的示警灯笼,就象在等待着什么。
万人大营,当然不可能都蜷缩在一处。
可是这左右两个小营地……
恐怕就危险了。
又是过了片刻,在营地之中奔出了传令兵,一路大吼道:将军有令!所有在外兵卒立刻整队,进大营内候命!
一路奔,一路喊,顿时有些人从各处奔出,向营地内而去。
曹尚看着,脸色忽然一变,脱口而出:坏了!这个蠢货!
曹尚猛的跳了起来,快!跟上!
这些在营地之外的兵卒,临时集结地方,当然是在后营纵深处的辎重营。
辎重营早已经接了命令,接连拆了几十顶民伕住的帐篷清理出来一块场地接收人员,辎重营几个管事主簿带着人跑前跑后地协调,人人忙得声嘶力竭满头是汗,可还是架不住纷乱的人涌动,再加上黑夜之中一时间难以确认统属,混乱一片!
在这一片地方上,自然也是有安排一些兵卒维护秩序的,可是这一小队兵卒那里够用?被乱哄哄的人流一冲,顿时就变得七零八落。
曹尚带着几个兵卒,也在其中。他扶着被挤得歪斜的兜鍪,奋力的向前。
周边到处都是人,面混乱人声嘈杂,即便是相隔不远,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一些什么。
曹尚脸色铁青,神情异常地严峻凝重,他不断的拨开人群,四下寻找,企图找到在后营当下的管事军校或是官吏,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在营地之内冒出了一点艳丽的火光,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扩大!
走……走水了啊!
人流当中有人惨叫了出声,然后更加疯狂的涌动起来,差点把曹尚给冲了一个趔趄。
完了……
曹尚看着越发混乱的场面,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后营里已经乱作一团。
这里负责运送辎重的民伕多,大都没有正刀真枪地上过战场,原本就已经是混乱的局面,再加上突然而起的大火,顿时就炸了营。
有人见营帐就钻,有人则是抓住什么盖在脑袋上,却撅着屁股露在外面,有的则是木然的跪地上哭天抢地嚎哭,更多的人则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跟在别人后面漫无目的疯跑……
连带着周边的兵卒也跟着混乱了起来,虽然有军官在呼喝着企图约束,但是被乱窜的民夫一冲,又是跟着乱了套,不少兵卒下意识的就跟着民夫一起逃跑,几个队长什长什么的不管是呵斥打骂全然不起作用,后来拔出刀来,连砍了几个逃兵民伕,依旧是杯水车薪,弹压不住。
后方一乱,前方也跟着乱了。在前面结阵的兵卒一分神,手上就软了,阵列被对方骑兵冲成了几块,然后眼见着那些骑兵呼啸着,就朝着此处而来!
是胡骑!
虽然有曹军骑兵在尽力堵截和遮拦,但是胡骑先天的以乱打乱的技能一展开,简直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号令,根本不和曹军骑兵硬碰硬,小股的胡骑见到曹军骑兵就躲,然后见曹军骑兵分散了便是立刻又围上来群殴。
在后路大营的曹军骑兵,原本就不如前锋精锐,再加上夏侯尚这个统领,故得上头就顾不了屁股,进退失措之下,两个方面都被捅……
曹尚他爬上了一旁的粮车,四下眺望,只见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的兵士民夫,却没有看到一杆号令的军旗,他侧耳想听有没有重新集结的号角命令,但是很遗憾,除了前方漫天卷地的喊杀声和周边各种混乱的惨叫嚎哭声之外,他听不到一丝整顿的号令。
蠢货!蠢货……
兵败如山倒,大军已经乱了阵,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多余,首要的是要找一块有利地形稳住队伍,然后再说其他……
大营里已经是四处火起八面冒烟。
胡骑零散得到处乱窜,几个十几个的在营盘周边纵横来去,有的甚至趁乱冲进了营地之内,见人就砍见营帐就烧,恣意地狂踏乱踩。
曹兵没有号令,难以形成相互依靠支持,只能东一簇西一团地各自为战,再加上混乱的民夫嚎叫着乱冲,有时候根本都没等到胡骑,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再被敌骑一冲,就象割麦子一般一倒就是一片,断胳膊断腿血肉横飞,脑袋残肢被人腿马蹄踢得满地乱滚。
当然也有悍不畏死的曹兵迎着胡骑就扑上去,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拖敌人下马,没有武器就抱着敌人朝马蹄下滚,就算死了也要拽着人腿马腿不松手的……
只可惜这些只是零星的抵抗,并不能起到什么中流砥柱的作用。
直到曹尚在这个过程之中,站了出来,打出了旗号……
时间往回退一点,曹尚穿过混乱的人流,找到了后营中阵,可是在后营中阵之中,为了防止被这些昏头乱跑的民夫冲击,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排兵彼此隔着一臂的距离肃穆挺立,一个个都是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一般,看人群涌过来问都不问就是一矛杆捅过去,再靠近就用刀背乱砸,没有直接用刀刃枪头,就已经是很手下留条了,见曹尚过来,明明知晓曹尚一身戎装,有些身份,也同样不客气,长矛一指喝斥一声:干什么的?回去!
曹尚停下脚步,大声喊道:我是邺城所属曹尚!叫你们的统领过来!我有话要说!
曹什么……若是一般人来了,小队长连理都不理,但是听到了一个曹字,便是看了曹尚一下,丢下了一句等着,就转头去通禀了。
过了片刻,从阵中出来了一个军侯,伸着头将曹尚上下打量了几眼,也不自报家门,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立刻派人收拾局面!不能让后营就这么乱下去!兵卒民夫要分别整队!骡马牲畜赶到一起派专人看管!让民夫把车辆都拉过来挡在前面!要快!胡人很快就会冲进营地,到时候就全都完了!
军侯目光一凝,你是谁?
军侯接到的命令是谨守中阵。多做多错,也不仅仅只有在政坛官吏之中,在军校之处也是一样。
某姓曹!这是某腰牌!曹尚无奈,只能扯虎皮当大旗,若是不能速速定乱,届时丞相怪罪下来,夏侯将军也保不了你!
……军侯借着火光,看了看腰牌,然后抬头盯着曹尚。
腰牌只能证明曹尚的身份,并不能证明曹尚有什么权利调兵。
曹尚咬着牙,一动不动。
……某有军令在身,在此值守,不能过去……军侯盯着曹尚说道,我顶多只能给你些人手……我调一队给你……
不行,最少两队!动作要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军侯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等曹尚好不容易带着兵卒,刚刚拉扯出一条阵型出来的时候,十几名的胡骑便是从黑暗里面奔出,直接撞了上来……
幸好,曹尚已经让人以车阵为中心,摆出了一个圆形的阵列,外层车阵缝隙之处都是盾牌长矛直刀,敌人用箭射就举盾,敢靠近就是刀劈矛戳,有负伤的就退进内圈,里面自然有人站出来接他的位置。还有些弓手也被曹尚派到了车顶上,朝着胡骑进行射击。
胡骑绕着车阵打了几圈,没捞到什么便宜,几番企图冲锋都没撞开车阵,自己反而死伤了几个,就知道这块骨头不好啃,一声唿哨就都拨转马头,忽啦啦地撤了。
这队敌人刚退,曹尚等人还没来得及喘息,又是一队胡骑撵着些民夫和溃兵从另外一边哗啦啦冲了过来……
绕去阵后!
阵中当面的曹尚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见到有些守不住步子的民夫已经撞上了车阵!
绕去阵后!冲撞者,杀!曹尚大喝着,这个时候,可不是怜悯的时刻!
民夫被当场砍杀了十几人,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避开了圆阵正面,绕往后面去了。
这拨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绕一圈冲了两回看看冲不动,领头的胡骑将战刀一摆,一群胡骑便是嚯嚯怪叫着就跑了。
曹尚见有间隙,便是让人将军阵扩大,不断的收容混乱的兵卒和民夫,但是陆陆续续的战斗一直都没有停过,有时是一群胡人骑兵上来骚扰试探一下,有时是两三群胡骑同时过来一起动手,好几回情况都是万分危急,阵破人亡只在瞬间,幸好是聚集在此处的曹军兵卒也是越来越多,有组织和没组织毕竟是两回事,这才保住了圆阵不被攻破。
混乱的黑夜渐渐的过去,胡人骑兵也在黑暗离开的时候撤退了,就像是黑夜里面的豺狗,天亮了就不敢展露身形一样。
看看后路大营左近不再有大股敌人出没,偶尔有人在远处露个头,也是张望几眼转头就走,曹尚便是知道眼下这场浩劫,多少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心头一松,那口憋在胸口的气一泄,曹尚就觉得浑身酸疼得要命,两条胳膊也象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似乎在也拿不动手中的战刀……
曹尚杵着刀,慢慢滑坐到地上,张大了嘴呼呼哧哧地喘息。
片刻之后,周围也是一片哐哐啷啷的兵器落地声,到处都是粗重的喘气声,干呕声,还有压抑的哭泣声。
莫名其妙出现的胡人骑兵,带给后路军大营的不仅仅是人员伤亡,更重要的是被焚毁了不少粮草,直接影响到了曹纯的宏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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