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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谢贻香突然转变话题,将问题引到当夜所发生的命案,那赵若悔还在思索师父知道究竟知道了自己的什么“所作所为”,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随口回答道:“当然没见过。”
谢贻香追问道:“当夜‘龙吟阁’里并未掌灯,黑暗中有人从屋里出来,仅凭仓促间惊鸿一瞥,赵前辈便能看清对方是个枣红脸、丹凤眼、身穿一声绿色鹦鹉战袍的将军,甚至还能看清对方颔下的五缕长须?”那赵若悔答道:“习武之人,眼力自然胜过常人,那又如何?”谢贻香逼问道:“难道世上所有红脸绿衣的魁梧将军,便一定是三国蜀汉的关羽关云长?”
赵若悔不及细想,说道:“当时事出突然,我也不敢确认。待到事后和大家谈及,再结合蜀地的关公神异,自然可以肯定当夜从恒王屋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必定便是显灵的关公。”谢贻香“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既然赵前辈当时并不能确认对方便是显灵的关公,又为何会如此惊恐,居然被吓得转身逃走?”
那赵若悔顿时一愣,立刻又回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伸手指着谢贻香,怒道:“这丫头,当真是……当真是夹缠不清!我当时虽不敢确认,但看到对方的形貌以及所用的青龙偃月刀,自然便联想起了关公,这才会被吓到。说我胆小也罢,说我窝囊也罢,那又怎样?”
其实赵若悔这番回答倒是合情合理,但神色语气之中,分明却已露出了些许破绽。谢贻香本就是要将他绕晕,又岂能轻易放弃?当下她继续去激怒赵若悔,笑道:“赵老师,在毕府里干下的好事,其实戴七前辈早已知晓,又何必要说谎?眼下这满嘴的胡言乱语,究竟又是在替谁遮掩?”
那赵若悔此时若是手里有剑,只怕早已将谢贻香给一剑穿心了,他霍然站起身来,一扫之前的疲惫之态,厉声怒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给我说清楚了,我在毕府里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师父他老人家又知道了我什么事?今日若是说不清楚,便休想踏出这毕府前厅一步!”
谢贻香更是毫不退让,争锋相对地问道:“说得好!赵前辈,当着我背上这件事物的面,可敢以戴七前辈的名义起誓,方才所讲诉的这一切,当真是一字不假、毫无隐瞒?”
听到这话,那赵若悔突然呆立当场,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须知若是谢贻香一上来便逼赵若悔立誓,对方必定会有所准备,顾虑周,甚至完能以“不屑搭理”为接口,将这一要求给搪塞过去。但此刻谢贻香已然亮出了自己和戴七以及定海剑的关系,又用言语将对方彻底激怒,那赵若悔盛怒之下忽然听到要让自己立誓,心中毫无准备,立刻便展现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只见那赵若悔默然半响,可谓是气焰消,终于低声说道:“我可以起誓,我所说的绝无一字虚假。”谢贻香立刻抓住他言语中的破绽,反问道:“那便是有所隐瞒了?”
那常大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呼一声,他本就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立刻听懂了双方的对话。谢贻香方才明明是要赵若悔以“一字不假、毫无隐瞒”起誓,但赵若悔的回答里却只提到了“一字不假”,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自己所讲述的一切“有所隐瞒”。其实就算赵若悔的回答中没有破绽,仅凭他听到要自己起誓时的这一番沉默,也足以令人对他起疑了。
一时间,好些人顿时打起精神,目光齐刷刷地往这赵若悔身上扫来。想不到这个谢封轩家的三小姐,果然有点门道,居然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让这鼎鼎大名的“雕花剑”赵若悔露出破绽来。那赵若悔倒也不笨,此刻已然醒悟过来,谢贻香所谓的什么“师父早已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目的便是要诈出自己的破绽,查清命案当夜发生的事。
一时间,赵若悔脸上也看不出是惊讶还是害怕,兀自呆立了好久,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坐回椅子上。他又呷了一口面前的峨眉雪芽,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其实当夜之事,我的确是有所隐瞒。”
这话一出,就仿佛是在前厅里炸响了一道惊雷,主人席位上的毕长啸大惊失色,忍不住问道:“赵老师,难道……难道……”赵若悔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摇了摇头,说道:“毕大公子不必多心,我并非杀害恒王的凶手。只是那夜在命案发生之前,我其实还看见了一些东西,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却不曾向大家吐露罢了。”
那常大人可谓是惊喜交加,连忙说道:“想不到此案三个月来毫无进展,今日幸得谢三小姐亲自出面,居然有了新的发现!赵老师,可瞒得我们好苦!”那宋参将更是补充说道:“想必大家也不愿在这毕府里瞎耗光阴,正如谢三小姐方才所言,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尽快了结此案,往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所以从此刻起,还请大家不要再有任何隐瞒,倘若再有谁言语中不尽不实,那便休要怪我老宋动用刑具!”
眼见赵若悔终于被自己攻破,谢贻香心底也是暗自叫了一声侥幸。自己只是察觉到眼前这具无头尸是在死后才被人剁去头颅,和众人所描述的命案当场分明不符,所以才用言语试探这个唯一目睹了“关公显灵”的赵若悔,想不到他果然有所隐瞒。当下谢贻香便说了句“得罪”,自行坐回到椅子上,只等这赵若悔开口。
那赵若悔又沉思了片刻,这才说道:“当夜酷热难眠,我的确打算要去找福管家讨点酒喝,但是在这之前,我却并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在府里四处闲逛,自行乘凉消遣。约莫是在一更时分前后,我路过府里的‘凤舞阁’外,居然发现屋里隐约透露出微弱的灯火光,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他刚说到这里,毕长啸当即双眉一扬,说道:“这绝不可能!‘风舞阁’也是府里的客房之一,当年家父修建府邸时,乃是专门为宫里的女眷准备,然而在家父身故之后,毕府哪里还有宫里的贵人来访?所以这‘风舞阁’便如同恒王当夜所居住的‘龙吟阁’一般,早已空置了好些年,即便是府里的下人,没有得到我和福管家的吩咐,也不敢随意入内打扫。深夜之中,又怎么可能有人留在里面?”
常大人连忙劝道:“郑国公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先听赵老师讲完。”他一边说着,一边已传唤来一位侍从,在旁将赵若悔所言一一记录下来。只见赵若悔点了点头,说道:“正如毕大公子所言,这‘风舞阁’的来历我也知晓,所以当时也是十分好奇,不知屋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然而这到底是毕府的私事,我身为做客的外人,倒也不便探究。谁知就在我准备离去时,却忽然听到‘风舞阁’中隐隐约约传出一阵歌声,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道:‘……金勒马嘶坐雕鞍,正气冲霄日光寒……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知兄王驾可安?’其唱腔中竟似带有一股说不出的幽怨,又隐隐透露出一丝杀意。”
说到这里,那毕忆潇最先反应过来,当即脸色微变,说道:“这是《白马坡·斩颜良》里的戏词,讲的是关公暂投曹操栖身,以保两位兄嫂,所以身在曹营心在汉,兀自挂念着刘皇叔。我倒是听过这出戏。”那宋参将也接口说道:“不错,我也听过。”
赵若悔缓缓点头,说道:“我当时听到这一阵歌声,也是惊讶万分。在这深夜之中,又怎会有女子在‘风舞阁’里唱关公斩颜良的戏文?待到我仔细去听,歌声却又戛然而止,再也不闻分毫。于是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潜入‘风舞阁’里,顺着灯火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找寻过去,终于来到二楼的一间小屋外;透过房门上厚厚的窗纸,灯火光正是源自这间屋子。我便沾唾沫润湿窗纸,悄然刺破一个小洞,将眼睛凑上去看。只见里面的摆布,却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当中花床衣柜、铜镜妆台一一俱,而此刻就在那梳妆台前面,分明有个女子正在对镜梳妆,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轻纱的睡衣,衣衫下隐约可见玉脂般的肌肤,却是背对着我,看不清她的容貌。至于先前从外面看到的灯火光,则是来自于屋里梳妆台上的一盏油灯。”
说到这里,赵若悔的话音也变得有些颤抖起来,显是心有余悸,就连谢贻香也听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试问在深夜时分,看到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居然有个女子在对镜梳妆,而且还细声细气地唱着关公斩颜良的戏文,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更何况是亲眼看见?
再看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纷纷在位置上挪动的身子。除了依然闭目沉睡的得一子、欧阳茶和屠凌霄三人,以及在椅子上打坐念经的海念松和尚,其他人都已被赵若悔的讲诉所吸引,就连那个一直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冰台,此刻也在仔细聆听着。
只听那赵若悔继续说道:“见到这一幕诡异的情形,我当时也有些害怕,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见屋里背对着我梳妆的那个女子,似乎正在往自己脸上涂抹着胭脂一类的东西,我虽然看不见她的样貌,可是在梳妆台上那盏油灯的映照下,透过她梳妆铜镜的反射,依稀可以看到铜镜里是一张赤红色的脸,红得就像是戏台上脸谱一般……”
听到这里,毕长啸已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脱口喝道:“难道……难道她是要将自己化妆成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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