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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贻香不禁心中冷笑,暗道:“这方铁衣虽是一腔忠烈,但为保宁义城安危,竟不惜杀妻摔子,烹煮城中老幼妇孺为食,其行其举,可谓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如今劫波渡尽,却只落下一个再不能吃肉的下场,已然是老天爷开恩,便宜了!”当下她便和向在场众人略一招呼,见右首上席还空着两个座位,显然是留给自己和得一子二人的,谢贻香已有近两天两夜没合过眼,早就是又饿又困,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入席就坐。
方大人见谢贻香独自前来,忍不住问道:“怎么,仙尊还是不肯前来?敢问谢三小姐,仙尊究竟是在因何事而气恼?”谢贻香心知宁义城的局势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此时也不愿徒增恐慌,便替得一子的举止遮掩,随口说道:“城中井水被对方的奸细动了手脚,一时无法饮用,小道长他为了准备明日的祈雨之事,眼下正在忙碌,所以无暇前来赴宴。”
方大人听得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当即笑道:“此番若非有这位仙尊出手相助,宁义城上下也无法平安渡过这个难关。下官原以为所谓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不过是古人的夸大其辞,到底只是传闻而已,直到此番得见这位仙尊的本领,才知世上确有其事、确有其人;即便是孔明复生、青田再世,只怕也不过如此,当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他已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端起面前一碗白水,向前厅里的众人扬声说道:“当然,宁义城能够平安无事,也要仰仗在场的杨老将军和诸位将士以及谢三小姐和诸位江湖义士,方铁衣在此代表宁义城所有百姓,仅以一碗白水代酒,向在座诸位道谢了。千言万语,尽在这一饮之中!”
谢贻香跟着众人举了举碗,见自己面前是一大块烤熟的牛腿肉,一时也顾不得其它,撕下一片放进嘴里咀嚼,顿觉唇齿生津,竟是分外的美味,连忙一股脑吞咽下去。她正要再撕牛肉,却见末席上的方大人和几名衙役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谢贻香大感疑惑,不禁问道:“们这是……”
谁知她刚一开口,陡然间只觉口鼻中涌现出一大股油腥味,冲得头脑发晕;与此同时,胃中更是无比的难受,就仿佛是有潮汐涌动。惊恐之下,她正要起身离席,谁知居然忍耐不住,张嘴便是“哇”的一声,将方才咽下的那块牛肉尽数吐了出来,还带出不少胃里的酸水。末席上的方大人见状,这才终于长叹一声,摇头叹道:“天道循回,报应不爽,果然没人能够逃脱……看来谢三小姐也和我们一样,从今往后,便只能斋戒茹素了。”
这话听得谢贻香浑身发抖,也不知是胃中的难受还是心中的惊恐,大颗大颗的汗珠已从额前滚落下拉。要知道自己是后面才赶到宁义城,那两日靠衙门伙房里给的两个黑面馒头充饥,从头到尾就没吃过一口人肉,最多便是当日在衙门里吃过一口那个女童用人肉炒成的酱肉丝,也已当场尽数吐出,而今又怎会和方大人等人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吃人肉留下的阴影,以至对眼前这些牛肉感到反胃?
想到这里,谢贻香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发现整件事当中的矛盾之处。试问自己抵达宁义城时,城中便已断粮多日,且不论后院地窖里藏的究竟是稻米还是尸体,当时那个烹食人肉的女童已经混进衙门,摇身一变成为伙房里的厨师,终日替方大人等人烹煮人肉。既然衙门里的众人都只能以人肉为食,由那个女童所掌管的衙门伙房,又怎么每天分发给自己两个黑面馒头?
谢贻香越想越觉得思绪混乱,随即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耳旁依稀响起那女童当夜曾吟唱过的歌谣,幽幽唱道:“……大块的肥膘熬成油,咕噜咕噜往下流;细切的精肉有没有,特意煮来请朋友……”继而眼前一黑,整个人当场昏死过去。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经历了一整个甲子,又仿佛只在一刹那之间,谢贻香眼前终于又出现了缭绕的青烟,当中似乎藏着一个人影,正在不停地吞吐着旱烟。谢贻香陡然惊醒,立刻向青烟里的人影厉声喝问道:“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青烟深处的人影幽幽叹了口气,柔声说道:“的确是有人对了手脚,但却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相反,我一直都在努力帮,想要让看清这一切的真相。只可惜应当知道,我到底只是一个化身而已,毕竟能力有限。而对动手脚的那人又实在太过强大,就连我也护不了。”
谢贻香听得眉头深锁,喝道:“少在那里故弄玄虚,把话说清楚些!”那个朦胧的人影微微一笑,说道:“不可说,不可说,有的事也没必要知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那人对动手脚的目的,其实却是为了好,否则凭这点心智,经此一役,只怕整个人都要彻底毁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与那人继续对抗下去?”
听到这话,谢贻香更是不知所云,忍不住大声喝道:“给我滚出来说话!似这般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还敢说这一切不是在搞鬼?”青烟里的人影又是一声叹息,苦笑道:“我之间见与不见,原不在我,而在于。是一直对我心存抵触,不肯接纳于我,所以我也只能隐身遁形。倘若真想见我,我早已现身相见,何必还要来吩咐?”
谢贻香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了青烟里的人影,只得沉声说道:“出来,我要见!”那人影笑道:“骗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骗不了自己的心。”谢贻香强行深吸一口大气,凝神说道:“我要出来!”
伴随着她这话出口,霎时间眼前的青烟已是一扫而空,只剩下白茫茫的一整片空间,既没有天际,也没有大地。而对面的那个人影,也终于显露出了真身。谢贻香急忙定睛细看,竟是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虽是面容姣好,但眉宇间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哀伤;此时她手持一柄漆黑的旱烟杆,却又在腰间悬挂着一柄短刀,看这柄刀的长短样式,岂不正是乱离?
谢贻香看得瞠目结舌,过了好久,才终于试探着问道:“是……是我?”对面的女子淡淡地一笑,叹道:“历经毕府一役,我早已不可分割,便是我,我便是。而一直不肯接纳于我,其实也是不肯接纳自己,所以时至今日,我之间依然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当面说话。”
话音落处,谢贻香才忽然发现对方一直用来和自己交谈的这个声音,至始至终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心中惊惶更胜,不禁连连摇头,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对面的女子幽幽叹息,苦笑道:“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一时不肯接纳于我、不肯接纳自己,那也无妨。相信总有一天,迟早能够相通这个道理……又或者终此一生,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出现。”
伴随着那女子这话出口,她的整个身子竟已变得透明,继而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只在谢贻香眼前留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谢贻香急忙追上几步,想要再找那女子问个究竟,却见前方的白色空间里,忽然裂开两道巨大的缝隙,像极了凭空书写出的两个“一”字,并排出现在自己前方。随后这两道缝隙继续裂开,仿佛被一股力量朝上下撑了开来,各自露出当中一颗血红色的圆球,竟有太阳般大小。
伴随着前方两道缝隙里的圆球来回滚动,谢贻香陡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缝隙、什么圆球?这分明是一对巨大的人眼,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自己前方,正用眼中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凝视着自己,令她根本无从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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