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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29)
夏文心第一次发现,在乡下的日子也能过的这么别致。
这边的屋子大,却极暖和。窗户上没有玻璃,可通明的塑料布订在窗户上,透亮又保暖。屋里放着圆木色的家具,方桌小几圈椅。甚至放了几个看起来特别粗糙的架子。但这事架子若是有了有些造型,就又不样了,明显雅了起来。这些架子上摆着粗陶的碗盆碟,里面种着蒜苗豆苗甚至是小葱,绿油油的瞧着鲜亮。墙还是土墙,但泥坯子抹过的墙面很干净,并不掉灰。相反,用枯枝和芦苇订在墙上做的造型,就跟副画似得,顿时叫整个屋子都生色了。边窗户下是炕,炕上铺着毡席,被子叠好放在炕头的箱子上,这是暖和到白天在屋里并不用盖杯子。
自家妈坐在炕上,手里拿着花布尺头,像是在做小孩穿的衣服鞋袜。自家爸在另一边的窗户下,那边又支着个大案,案上摆着个沙盘,想来是在那边练字呢。边上的火坑上吊着水壶,里面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进来的时候,自家爸正房洋瓷杯子,杯子的盖子还没盖,蒸腾的茶香扑鼻而来,混着股子说不上是松柏还是别的的香味,叫人瞬间就觉得神轻气宁的。
那个喊着自己‘大姑’的侄女,高高的个子,圆润白嫩的脸庞。身上穿着件大红的掐腰小袄,下面是一条黑裤子。腰上绑着围裙,袖子挽着些,露出白莹莹丰腴的手腕。此时一手端着个碟子就进来了,“大姑,炕上坐。”
碟子里碟枣糕,碟发糕,“先垫点,马上饭就得了。”
这孩子的长相有四五分像文荟,应该也有两三分像自己,叫人瞧着就可亲的很。那么瞬,她都不觉得这就是娘家,她只是跟以往样回来了而已。
林大牛端了热水拿了帕子,林雨桐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四爷回来的时候饭都快得了,他是去矿上找那个老赵去了。拿了两瓶酒十斤面,另外还装着金叶子,准是成的。
果然,四爷回来的时候就拿了张公函,从冶金大学调夏九墨来煤矿。这对大学那边没差别,不管是打发去电线厂,还是去煤矿,不都是劳动改造吗?
这边要人,那边必给。
他回来必是要先去林大牛这边的,以往就是。回来之后,先站在房门口,喊声:“爸,我回来了。”
要是太晚,林大牛睡了,他就不进去了,告知一声回来了,里面应了,他就直接关了大门回后面。可其他时候,回来必是要去见林大牛的。先在门口禀声,然后用挂在门口的佛尘拍了身上的土,这就有个半分钟的空档。半分钟的时间,这是怕长辈有个换衣服或是啥的,不方便不是?这提前说,长辈有个准备。他也不是干站着,用拂尘拍拍打打的,是能缓解内外都等着的尴尬,二是正理衣冠,不能风尘仆仆的就见长辈。
如今东边住着祖父母辈的,肯定是先往这边来。
夏文心很惊讶,这乡野地方,晚辈这规矩教养却极好。这些规矩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祖父在的时候家里还有的。不说她惊讶,就是夏九墨和江映雪刚来的时候也颇为惊讶。儿子别管没记忆的时候是啥样,但有了记忆以后,那曾经教过的东西,好似点一点在找补回来。可这俩孩子——两人晚上偷着说,该是咱家的孩子。
这边四爷撩开帘子进去,见炕沿上坐着的女人直接站了起来,他下子就知道这是谁了。记忆里有这个林大牛的,只夏文心而已。
他忙过去扶了人坐下,“大姑回来了?”
夏文心心里就叹气,这就是舅舅说的,有些人会说话,有些不会说话,差别就这么大。
‘大姑来了’和‘大姑回来了’,差了个字,意思也基本一样,可这给人的感受差的可太多了。
回来了——这里便是家。
“是啊,回来了。”夏文心打量这小伙子,这便是大哥家的女婿,不是招赘的,却住在家里照顾老老小小。小伙子长的很好,体面又精神。人一出现,就叫人无法忽略。
林大牛就把热毛巾给四爷递手里,“先擦擦,暖和暖和。”
四爷先把带回来的公函递过去,“办成了,还算顺利。正月十五过后,我亲自去趟,把手续办完。手续只要到矿上,其他的就好办了。”
这片,不管是自己还是桐桐,或是林大牛,总还是有些人情的。
林大牛喜,看了好几遍才递给妹妹,“瞧瞧,我说不用你跟着忧心。爸妈就在家住着,啥条件你也看了。不能跟咱们以前的日子比,但衣食无忧,总也能办到的。”
夏文心面色复杂,抬眼看四爷,带着感激,“给你添麻烦了。”
“看您说的……”林雨桐端着盘子从外面进来,“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应当的吗?”
盘子里几样菜呢,样素炒的豆苗,样蒜苗炒腊肉。碟子香辣兔丁丁,还有份麻辣兔架子带兔头。米饭没有,但今儿有高粱干饭。
林大牛亲自夹了兔头放到妹妹碗里,“赶紧吃,这走了路了,也该饿了。”
嗳!夏文心保证,这是她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兔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碗里掉,混在饭里,只感觉是甜的。她的边是父母,边是哥哥,对面侄女。饭菜在如今,算是极其风声,饭桌上的礼仪,便是出身旧家庭的她,也觉得无可挑剔。这跟当年文荟带着大老粗妹夫回来不样,也跟江华带着贫寒人家的小子回家吃饭的时候不样。家里突然多了那么个人,彼此其实都有些不自在的吧。别人觉得自家穷讲究,可有时候习惯的养成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追来,是想见哥哥。二就是怕父母不习惯。不是说大哥不孝顺,也不是怕孩子们嫌弃,就是说生活习惯上,很多可能都不样。这谁都不会自在。
自家父母这几年,生活的是不好。住在那样的地方!可哪怕住在那样的地方,到了春天,父亲会折了柳枝回家插瓶。到了夏天,母亲总能把路边没人要的野花插在破瓶里,给屋里添上丝颜色。秋天,他们会携手去捡一些落叶回来做成书签。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
哪怕日子苦成那般,也坚持如昔。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丝体面。
尽管那么的不合时宜,可她依旧不想叫任何人损了它。
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再是没想到,大哥的日子如今是这样的。膝下只一女儿,可这孩子却这般有教养,接了婚,找了这么个对象。真的,在一个小村子里,出这样的人物——罕见。
林雨桐就打岔,“大姑这回回来能多住几天不?在家养养,也陪我爸说说话。”
“后天就得走。”只能请这几天假,“看你们都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林雨桐就看四爷,“吃了饭再杀几只兔子吧,叫大姑给带回去。给舅爷和表姑带些,给小叔带些。回头我熏两只,给老家寄过去。”
成啊!
于是,两人真就在院子里杀兔子,林雨桐单独把兔杂流出来了,明早上吃兔杂面。
屋里夏文心隔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眼,问母亲,“做小衣服,是桐桐有了?那怎么敢叫吃兔子。”
“还没有。”江映雪将小小的鞋子放好,“迟早能有,我见这些碎布头不少,闲着也是闲着,先给做出来。家里这些小的,只桐桐……我没给做过针线。”
所以,想补偿到孙女的孩子身上。
江映雪抬头看自家大哥,走的时候还是少年,回来了都要做祖父的年纪了,怎能不叫人感慨。只是唯一可惜的是,大哥身边无人了。
关于林美琴,林大牛说的不多。可饶是不多,也听的人皱眉,这么个人,配自家大哥?委屈大哥了。
“大哥,你以后……”
林大牛知道她想说什么,“到了这个年纪,盼的是有人疼。我有爸妈呢,还有桐桐,以后还有孙子,我不陪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能瞎折腾吗?”
这家里再添任何个人,都不能这么和乐。没谁能跟老四似得,啥也不计较,真心便是真心,点也不掺假。
兄妹俩谈这些年各自的生活比较多,其他的再没提及。可以说夏文心在这里的两天,极其愉快。要走了,大包小包的给带着,锁子叔往县城送炭,顺道的把夏文心能送到车站。来的时候路忐忑,进门就哭。走的时候笑容满面,四爷又交代取东西的地方,“城北的屠宰场,后门的老朱,找他就行。”
这老朱不是别人,是锁子叔新结的亲家。他人在省城上班,但家老小却是县城的人。家里的闺女不少,有个闺女正好在县城的屠宰场做会计。人家工作体面,比栓子那出傻力气的可好了太多了。唯一的不好就是长的有点丑,高额头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特别老实的面相。
锁子婶之前老看不上,年前甚至都没传出话来。栓子冷不丁的把人带回来了,村里人才知道的。可一见人,大家反倒是忽略了她的长相。嘴太能说了,太会跟人打交道了。跟谁都嘻嘻哈哈的,老的少的没有她搭不上话的。
锁子叔想的周全,过来跟林大牛闲聊的时候就说了,“咱家栓子那笨样儿,在单位上也就那样了。人家瞧上他实诚,咱家这实诚孩子也确实需要个能拿事和出来交际的人。”
反正回来了次,跟林雨桐认识了。后来知道家里有老人养病,还需要黄芪。人家叫他爸在省城买了,叫来回过去送煤的车给带回来了。她自己还没露面,林雨桐受到东西的时候都是蒙的。
送来了,刚好得用的。咋办呢?林雨桐杀了两只兔子叫锁子叔进城的时候送去,跟他说,“许是朱鹤姐过年拜年的时候正好用上。”
屠宰场杀猪,却没兔子。她拿这个正好给领导送礼用。
俩只兔子的兔杂给了锁子叔家。
锁子叔这人老道的很,“放心,我就说是野兔。”
东西捎带了去,第二天一早朱鹤就来了,偷摸的跟林雨桐说呢,“妹子,你咋弄来的姐不管。以后有兔子你找姐淘换。咱们用肉换肉。”
想要半扇子猪肉这个不大好弄,但是肠子肚子心肝脾肺这些内脏,口条这些东西,这是能截留下来的。谁也没法量猪肚子里的肠子到底是多长,对不?
林雨桐也不问人家要这东西干啥的,肯定是兔子交际,走人脉关系的。
两人因为这个,熟悉了起来。两家直关系好,这是彼此能深交的关系。因此,这个老朱就比较可靠了。
这两天家里人来人往的,夏文心也听了不少。四爷一说,她就应下了,还叮嘱说,“别为了我跟你姑父费心,在印刷厂干一干就习惯了,没关系。”
四爷只笑,也没言语。送到路口,看着马车远去,才跟桐桐往回走。
路上的雪还没融化,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林雨桐和四爷商量紧跟着的两件喜事。
林尚德过了十五要去省城进修,在这之前,想把大姐的婚事给办了。
如今早不兴守孝不守孝的这番说辞了,也讲究不起来了。但因为考虑到热孝,林爱勤想把婚事尽量的办的简单的点。可再简单,这不也得有陪嫁吗?家里的钱和票票当真不多了,如果不动用那金叶子和金条的话。四爷和林雨桐当然不会动用这个东西,家用也得留够。就得想想给林爱勤添置点啥东西。
啥东西也没过日子的东西实在。两人又跑了趟县城,去了郭红英家。郭红兵一看还带着肉,顿时就不好意思,看了他媳妇眼,“你去把床下的东西拿几包给小林。”
啥玩意?
人家拿出来,林雨桐瞧,竟然是白坯布。
“有些污渍。”红英嫂子就道,“库房塌了,大年三十晚上的事。没能发现,等发现了,东西都泡在水里呢。雪不脏,可屋顶的瓦脏。可浆洗浆洗,自己染色之后,能穿。也不是全都污了。”
现在最难弄到的不是吃的,而是布匹。她赶紧问,“嫂子,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咋了?
“我都有。”她把声音放的小小的,“矿上好些汉子娶不上媳妇,娶媳妇除了粮就是布,这可是硬通货。要是能有更多的,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她敢跟此人做生意,为啥呢?以为郭红英的嫂子和母亲过的比别人都精致。这嫂子的手上甚至有戴戒指的痕迹。她不在人前戴,但背着人一定没少戴。甚至在这场运动之前,她都是个非常精致的人。如今看看人家手上的手表,说实话,都算得上是古董。肯定不是她的收入能有的东西。烟草这东西,在现在更是抢手的货。他们家有啥好似都不奇怪。
红英嫂子就笑,“妹子,要是不够,嫂子再给你拿。钱这个……”
林雨桐把摁住对方的手,“嫂子,不是我买。我开销没那么大,我就是帮着牵线的。现在人家……有权利的赶紧就用了,啥东西也没有硬通货把稳呀。有些钱收着不能叫人知道,东西吧,你又得费力藏……”
红英嫂子就看男人,“红兵,你看这……”
郭红兵看四爷,“兄弟,我知道你路子野,你给哥哥一句准话,可别把我家老头子给连累了。”
四爷:“……”桐桐现在是啥事都干。这不勾搭着别人堕落吗?
林雨桐看他:我不勾搭,他们就不堕落吗?我的天呀,你看看郭家的东西,低调中的奢华。别的不说,就郭红兵,在供销社进进出出的,林雨桐观察了,他年里穿了四双新皮鞋。穿旧了人家就不要了,给乡下的亲戚了。以现在这皮鞋的价位,他四双皮鞋的价钱比他的工资都高。他的钱打哪里来的?
不过是人家做生意的对象,是那种跟他们交换的起的人。
如今这乱劲,有人一腔热血跟着瞎扑腾,就像是林美琴一样。也有人跟郭家样,人家这种扑腾,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过的舒坦,就是为了攒下私财的。瞧着吧,等运动过去了,过的最好的就是这么拨人。啥时候都有投机者,郭家就有点这个意思了。
这样的投机者你不用,人家还照样投机,那就不如用一用。
四爷跟郭红兵两人头挨着头在一块嘀咕,不过四爷这个就高端多了,四爷叫郭红兵以关怀厂矿一线的名目跟纺织厂联系,哪个厂子敢说没有残次品。如今纺织厂那是家大业大,库房里扔的有些东西压根不在对方眼里磨。那都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四爷有过在纺织厂呆过的经验,太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
他想通过郭红兵的手清这些库存。自家留些够用的,剩下的也能解决很多人家的些问题。至少矿厂、农场、试验站和村里多少能得些利。
只要这些东西被郭红兵调动起来,他从中抽的可不少了。大卷是一卷,小卷也是一卷,这百米和八十米的,也是有差别的。这账目一进出,十成里他能倒腾出一成来。这成自家用金子换回来存着,亲戚好友包括以后添丁进口都算上,十年八年的是够用的。
郭红兵心动了,他用卷烟厂的资源换,也能换成这件事的。
他狠狠的吸了口烟,“能给多少?”
四爷伸出一根手指,对方又倒吸一口气,“块金砖?”
“跟金条。”
金砖那东西,叫砖,但不是跟砖样大。这时候说的金砖,就是洋火盒子那么大。
金条能抵得上两块金砖。
郭红兵夹着烟的手都抖了,“兄弟,这事……能成!可不能露了消息。再说了,给金条这人把稳吗?”
四爷低声道:“您当煤矿上就是黑炭呀?煤精石一块不比根金条的价钱低。有些人有金条,但不敢露面。宁愿用扎眼的黄金换这个不起眼的煤精,图的就是一个把稳。”
那东西不怕被人发现。
郭红兵之前听过煤精,但确实没见过。倒是多少知道些价值,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以自家的情况,便是有黄金谁会查抄。况且,那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了,鬼知道。这两人倒是可靠,过了他们的手他们也不干净,谁也不会出卖谁,这是可以放心的。他叮嘱道,“兄弟,可别说东西是从兄弟手里过的。”
三两句话,这事就敲定了。
郭家也不在乎给林雨桐的几包布,反正是塞了个蛇皮袋子,叫两人先带走。那事要想成,且得等段时间。现在还过年着呢。
林雨桐买了染布的颜料,这个两毛钱就能买那么大包,颜色还不少。
回去了当天晚上关着门在厨房里给染了匹红的,匹黑的,晾在后面的棚子里。等干了熨烫的差不多平整了,才卷起来偷偷给林爱勤送去了,她做不做新衣服不要紧,先收着压箱底。
这还是不能叫人知道的陪嫁,“回头你锁箱子里,别叫人看见了。”
“我给上面压上被褥。”林爱俭利索的藏了,回头才说林雨桐,“你们从哪搞来的?”
“别问,回头你出嫁给你也弄两匹。”林雨桐说着就起身,也不多留,指了指金家那边,“我过去再看看那边,这婚事咋办。”
林爱勤拿了两双新鞋出来,“给老爷子老太太刚做的,我量了脚印,大差不差。上回见我见穿的是叔和你的旧鞋,这些工夫你也顾不上做。”
鞋是新的,鞋面事旧工装拆了做的。手艺好,瞧着也暖和,林雨桐收了,拎着往金元才那边去。
这边住的是那母女俩,俩人都特老实。林雨桐跟着姑娘说过几次话,不说话不觉得,说话就觉得这就是个炮筒。没心眼,直来直去的人。
这样的人林雨桐也不敢给她太多的东西,把布都裁开了,够做件上衣的,够做件裤子的。反正给了她两身新料子,别的就没有了。宁肯给金元才收着,也不能直拉拉的给她。
这姑娘叫莲叶,件这东西先是眼睛亮,紧跟着就不好意思,“他……他在老院子住着,我不敢收。”
“收着吧,回头我去说。”林雨桐硬给塞给她,“抓紧做,赶在结婚还能穿上新的。”
跟这边也不熟,她没多呆,直接就往回走了。
那边莲叶爱惜的摸着这布,看她娘,“我瞅着这家人都还挺好的。”
别的都挺好的,除了隔壁住着的那个嫂子,莲叶娘不爱说话,但也不傻,那个天天的进进出出的,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老厉害了。她跟闺女商量,“娘住这边,将来你们成亲了,住那边老院子去,成不?”
是那边修的齐整,而是离这个七妮稍微远点。别隔着墙啥都叫她听去了,“而且,这个布咱不做新衣裳,留着。省着用,用到刀刃上。现在得藏着,别为了这个惹出事来。”
莲叶就特别听话,说藏就藏了。藏完了就又道,“那谁说他这个四弟家,来了俩老人,亲近的很。你说……咱要不要过去看望看望。”
得去!就是没啥拿的。
娘俩咋商量的就不知道,反正第二天莲叶上门了,羞红着脸,递给林雨桐两件东西。件是红色的棉袖筒,个是黑色的棉耳罩,“做的不咋好,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这个可太好了,“这些零碎东西,我老忘。是!这得给准备的,二嫂帮我做了,我可省劲了。”
然后夏九墨和江映雪继昨晚的鞋之后,又收到了个耳罩和袖筒,都是御寒的小零碎。
好像他们到了这里,就成了受人尊敬的人了。这种尊敬跟他们本身无关,这是儿孙们会做人,先把好处施出去了,人家才把好回报到他们身上。
正月十五之前,两场婚事先回办了。就是凑块鞠躬敬礼就完事了,别的啥玩意也没有。
初十,林家嫁了大女儿。
十二,金家老二娶了媳妇,搬到了金老太太那边的院子去住。
村里少了俩光棍,叫人羡慕的同时,年轻人也颇有些躁动。就在这种躁动里,七零年的春天到来了。
上班的第一天,林雨桐心情不大美妙,因为一封来自林美琴的信放在办公桌上,说是一早邮局那边送来的。
信不长,写的很匆忙。纸是男人抽完香烟之后的烟盒里子,用铅笔写的,错别字不少。但意思传达到了。林美琴在心中说:我又给你生了个妹妹,你妹妹很健康,长的也像她爹,可按照排序,这孩子行五,以后就是五丫了。
然后又说她的痛苦:孩子没毛病,就是没奶水,以至于朱铁头那混蛋,竟然说她不会养孩子,把孩子抱到村口的个老族婶那里去养了。不是送人,是拜托老族婶抚养照管。她之前觉得没啥问题,也就答应了。可后来发现朱铁头竟然把粮食啥的搬过去大半。她这边就是饿不死而已,根本就吃不饱。说是孩子在那边有生产队的驴奶喝,羊奶喝,可小米啥的也都拿过去,点也不给产妇留。她一直就是苞米吃着,多吃口咸菜都被说。
“我没办法忍受现在这日子,我是你妈,你得赶紧想法接我回去。你要是不接我,那你至少得给我寄钱和粮食来……”
林雨桐嗤笑声,顺手撕了给扔火盆里了。孩子没奶吃,吃驴奶和羊奶难道不是有这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朱铁头不把小米给孩子留着熬米汤喂养,难道要饿死她?你才生了孩子,也知道要喂孩子,清淡点就可以了。粥里放点盐就行了,那么重口的咸菜,他怕你回奶,孩子就一口亲妈的奶都吃不上了。毕竟,民间留下来的照顾产妇的经验之谈都是那么说的。
前面生了四个了,你也不是啥都不懂。折腾个屁呀!还怪人家把孩子抱走教给人家养了,呵呵!她怕你这女人狠心上来饿死那条小命。
不过她也真成,就这也能捎带出信来。
林雨桐想了想还是给朱铁头写了封信,但没写朱铁头收,而是写了朱六的名字。省的信不小心叫林美琴收到了。
写的啥?
朱六拿了信找老族叔,问他。
“你找铁头来。”信是给他的。
那咋还寄给我呢?
啥呀!怕被那疯婆子受到给毁了呗。
铁头正在老婶儿那抱闺女呢,他是见人就笑,“叔,我家那妮儿,不是我夸,我就没见过比我闺女更俊的。”
是是是!你家闺女好。
“像我!”得意的哈哈笑。
不知道得意个啥劲儿,个丫头片子。
“再好也不是儿子!”
铁头不以为意,“儿子还是要生的,但要儿子就不稀罕闺女了?屁!儿子是给祖宗要的,得叫先人知道这根没断。闺女才是给自己要的,招人疼。”
成吧!你高兴就好。
老族叔不耐烦的摆手,“先别嘚吧,过来瞧瞧,你媳妇的闺女寄来的。”
我又不识字!叔,你给念念,看看都说了啥。
这老族叔都看了遍了,也懒的再念,就传达了意思,“那边说收到你媳妇的信了……”
啥?咋寄出去的?
“你问谁呢?”
朱铁头挠头,“哦哦哦!想起来了。送信的那小子之前有人顶班,跑了几天,换了个新上班的,不了解情况。”
只能是这么着了。
“还问你说,抚养孩子有没有困难,真要是没法子了,她那边可以提供些帮助。”
朱六就道:“那边还挺好的。”这种关系都认?
好什么呀?那边是只要自己不放她妈回去,估计按月给自己开工资都成。但咱也不能赖着人家。他咬牙切齿,“这女人还是不能闲着。”
对!哥你赶紧回去,弄的怀上娃了,就老实了。
懂个屁!别说生个两个的,就是生窝,也拢不住这个女人的心。
但这个女人,确实该叫长长记性了。
回去他就继续把粮食往老婶儿那边搬,跟林美琴说,“开春了,日子都不好过。咱得算计着过了,以后搭着野菜吃吧,青黄不接的时候,亏了谁不能亏孩子,咱们凑活凑活。”
于是,林美琴就发现,人家没打没骂,可吃的却变了。
早上碗能照见人影的粥,撒了把最早发芽的柳树芽,这就是早饭。柳树芽又苦又涩,还不如中药味道好,可真给自己吃这个。
中午倒是有干粮,把包谷面混着阳坡长出来的野菜,山里的野菜不是嫩绿的,而是哪种混着土色的灰褐色,这玩意混着蒸出来的窝窝头,青黑青黑的,还粘牙,再给片咸菜,这就是午饭。晚饭就是一碗乱七八糟的煮野菜,点粮食都不见。
说起来事日三餐,可这玩意吃了能顶饱吗?
三天吃下来,她都没劲走路了。每天就是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她等着邮局的小伙子来,可惜,那天代班的新人再没来。她也不知道,给他的两封信都寄出去了没有。
林雨桐不知道对方寄出来的是两封信,所以对突然出现的调查组,她还愣神。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上次跟郭红兵商量的事被人发现了。或者是自家接了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回来惹了麻烦了。
可谁知道,调查组是来调查子女卖亲娘的这个案子来的。
因着调查组的级别高,是省里直接下来的。林雨桐先被停职了,紧跟着林爱勤林爱俭都停职了,连同已经去了省城进修的林尚德,也被人家一个电话给召回来了。这个名额能不能保住,现在还不好说。
林爱勤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林尚德的脸都白了。林爱俭叫道:“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你知道给我们无端的停职,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吗?”
三八红旗手,没自己的份了!
“你别嚷嚷!”对方拍桌子,“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你们知道吗?羊羔尚知跪乳,乌鸦尚能反哺,你们呢?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连牲畜都不如。”
林雨桐咋指责对方?对方不过跟九成九的人一样,都在潜意识里认为,母亲是不会伤害孩子的。
她摆摆手,“你说的对,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说什么都不对!你们去打听,周围几十里,你们去问问。问完了,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没意见。停职正好,我在家继续放假。”
这等,就是七天。七天里,这个工作组真的认真的查了。回来也给几个人道歉了,只说他们的工作不仔细云云,然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林雨桐这边没啥影响,继续上班。农场也知道这边姐俩的情况,上班没妨碍。但因为这个事情,到底是阻挡了林爱俭上进的脚步。林尚德去省城进修的名额被顶替了,四爷活动了好几天,才给在县医院争取了个进修的名额,还得等到下期。
林雨桐就笑:“好事!这样的伎俩她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林爱俭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发现,你嘴里整天说的王法,并不是什么恶人都能惩罚的。”
打人的能罚,杀人的能罚,可有些人的恶,比打人杀人还过。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错了!有些人,她的恶就不在法网的覆盖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我明天看看要不要大修,今天喝了半瓶红酒,好像有点醉了。到码完字,我觉得我的酒劲还有点没过去。但我写了啥我还是知道的,这个情节是真实中有的。因为林美琴的告状,读者阿姨和林爱勤林尚德都是被停过职的,林尚德的进修资格整没了。后来,卫生院裁人,省里进修过的人留下了,没在省里进修过的,都被裁撤了。再后来,卫生院里的老资格都进了县城,抽调到卫生系统的其他岗位任职了,但多数都在后勤上。他要是继续在卫生院,可能因为不够专业后被调岗,但工作能保住,老了也会有退休金。而不至于到了老来,贫病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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