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后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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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外围

悲怆的哭喊在王宫响彻，渡鸦在高墙上聚集，发出不祥的叫声。高墙下方已经搭起了几个简易帐篷，飘摇的烛火中，到处是生离死别。

上百骑士和卫兵奔走于王宫内外，盔甲铁器的碰撞声和火把的火光撕裂了皎白王宫的宁静，如同一场盛大的演练。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宫门处围观的路人不知道，圣白城今夜早已被死亡笼罩，冰冷的王宫宴会厅里，流淌着鲜血。

“大人！神官们来了！”

帐篷边上，一个身穿华丽铠甲的中年人正在指挥调度，一个卫兵从宫门方向跑来报信，他身后领着一队神官，还有修道院的修女。

“团长阁下，晚上好。”神官们领头的一个清秀男人上前行礼，他是德卡利斯大神庙的神官长，负责洗礼与救济。

“神官长阁下，我们就不客套了，快带着神官们去照看伤者吧，不，不止伤者，每一个人都需要你们的慰藉，他们真的吓坏了。”

这个中年男人，白龙骑士团团长，经历无数杀伐，成为王国首席骑士的他，竟面露忧惧之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恶魔，地狱的恶魔来了……”帐篷里的一位妇人，裹着毯子，一脸绝望与忌惮地说道。

“魔神已死，他的爪牙早已不复存在，哪里来的恶魔？”神官长立刻反驳道，他不喜欢“恶魔再现”这类抵触教会的说法。

“原谅她，神官长阁下，如果您看了现场，会理解她的。”团长眼中没有一点戏谑的成分，甚至残留着一丝后怕，神官长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们去帮忙治疗！”神官长对身后的部下发令，然后转向团长，“带我去看看吧，团长阁下，教宗大人随后就到，我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接受。”

“好，跟我来。”

团长带着神官长和数名骑士，穿过卫兵林立、火光通明的几条大道，来到大门已经敞开的宴会厅。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鼻袭来，神官长很年轻，凭他数年的救济经验，无法理解这种夹杂着臭味与血腥味的组合。

“什么味道……除了血腥味，怎么还有臭味？”

“你上过战场吗，神官长阁下？”

“没有。”

“我上战场第一个学到的事情就是，味道很难闻。你要知道，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大小便失禁，尤其是惨烈的死亡，压倒性的恐惧。”

“……”神官长咽了口口水。

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部下先行上了台阶，神官长蹭了蹭鼻子，壮了壮胆，紧跟上去。

“神呐……不……”

走上台阶，人间炼狱般的一幕映入眼帘，他两条腿瞬间仿佛被抽去了骨头，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在胸口画着三角。

大约有一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零散在血泊中，几乎没有一具是体面的，有的被开肠破肚，有的四肢残缺，鲜血混着酒与屎尿涂遍大厅，与华丽的内饰和散落一地的精美餐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最为可怕的是，不同于战场上整齐的切口，所有死者的伤都是可怕的形状，没有任何正义与原则，仿佛源自最原始的野兽的厮杀。

“基努，统计完人数了吗？”没有管神官长，团长冲大厅里一个比他还大一些的老骑士问道。

“还没，头儿，那些年轻人受不了，都跑出去吐了，多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弄。”

“大概死了多少人？”

“一百出头。”

“除去乐团的，也就是八十出头吧。”

“嗯，难搞啊，头儿，这堆尸体里我看到了几个熟人，太惨了，太惨了……”基努平时是个玩世不恭的老男人，这时却眼睛低垂，已经开不起任何玩笑。

“叫几个能动的，把除了乐手之外的尸体搬出去吧，遮着点，一会儿会有人来交接。”

“对了，头儿，有个奇怪的地方……”

“怎么？”

“这里有几具乐手的尸体，被撕碎了，还有这里，显然是被扔在墙上的，这个力量……他们最后互相残杀了？”

“留着，让魔法部的人来搞。”

“好的，头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神官长声音颤抖着问。

“一群乐手发疯了，见人就咬，不知道谁把正门锁了，这些尸体是没逃出来的。”

“发疯？平白无故怎么会发疯？而且，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的力量。”

“我也想知道，也许是中了魔药，无论如何，这一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其他人怎么逃出去的？”

“跳窗，那边的窗户被砸烂了，幸存者是从那里跳出去的。我听几位幸存者说起，是瓦尔基里小姐帮他们找到的这条逃生之路，还帮他们解了围，可她现在失踪了。”

“瓦尔基里小姐？”

“对，他们都是这么叫她的，原名阿黛拉·干红，听说是龙心杯魔法对抗赛的亚军。”

“阿黛拉·干红……”神官长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感到奇怪，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报告团长！找到瓦尔基里小姐了！”

“在哪？”

“就在帐篷那儿。”

“快带我去！”

团长疾步离去，神官长和几位骑士也一同跟了过去。

来到高墙下，他们目睹了如同神庙中壁画一般的场景。

任凭神官与修女如何劝阻，那些遍体鳞伤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少，或拖着包扎好的残肢，或互相搀扶，团团围住一个姑娘，争先恐后的摸着她的手臂，甚至有人把自己身上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重，甚至有一丝崇拜，仿佛他们正在触碰一位真正的女神。

围在中间的姑娘，眼神低垂，脸上的妆容混着血迹，狼狈却带着厚重感，一袭红裙已经支离破碎，头上还裹着红布，金发如瀑布一般从一旁倾泻，她就那样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仅仅是向众人投以月光般宁静的目光。

帐篷里的烛光均匀的撒在他们一侧的脸颊上，伴着头顶的皎洁月光，这副神圣的情景，深深的刻在了团长和神官长的脑海里。神官长甚至愿意相信，她真的就是女武神瓦尔基里。

“阿黛拉·干红小姐，我们团长有请，请您配合调查。”

这种颇具感染力的情景持续良久，最终卫兵配合神官与修女将幸存者们拉了回去，一个骑士非常礼貌的来到阿黛拉面前，向她发出邀请。阿黛拉面无表情，她仿佛一个人偶，只是机械式地轻轻答应。

“干红小姐，你好，我是白龙骑士团的团长，我叫查理，你——”团长正自我介绍，突然意识道阿黛拉头上裹着布，可能有伤，“你的头没事吧，神官长，能帮干红小姐治疗一下吗？”

“荣幸之至。”

“不。”阿黛拉捂着额头，伸手制止了神官长，她感应到神官长胸前的三角挂饰，那是迪欧维勒钢制成的圣器。

“能把那个借给我吗？也许能让我安心……”阿黛拉指了指神官长胸前的项链，神官长反应过来，没有拒绝。

阿黛拉紧紧攥着圣器，任凭迪欧维勒钢的神圣之力侵蚀着她的恶魔之躯，虽然身体和灵魂饱受煎熬，但这能抑制她因情绪变得不稳定的恶魔体征。她的这一举动令神官长无比动容，在他眼里，阿黛拉如同经文中的圣女。

“你没事吧？”团长见阿黛拉表情痛苦，关切地问道。

“我的导师，也是我的教母，为了救我，没能出来。”阿黛拉颤抖地轻声呢喃。

“很抱歉听到这些……”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呃，好，你能描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

……

“我们听说你使用了魔法？带着反魔法手镯，你是怎么使出来的？”

“我不知道，似乎我的那个是劣质品，我往墙上一砸，它就弹开了。”

“这样啊……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从宴会厅逃出来的，对于那些发疯的乐手，你有没有记得他们互相残杀过？”

阿黛拉抬头看了眼团长，数秒之后，她摇了摇头，说：

“我不记得了，我逃出来的匆忙，也许有吧，他们见到活物就咬。”

“好，感谢你的配合，瓦，干红小姐，你是一个英勇的年轻人，你的老师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还请节哀顺变。”

“嗯……团长大人，帮我个忙，请将我的导师，维德维奇夫人的尸体体面的带出来，她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约五十岁，鼻梁很高，棕发……”

“好，一定。”

之后，阿黛拉回到了高墙下的帐篷里，和幸存者们共同听取修女的慰灵挽歌。因为封锁消息的缘故，他们被暂时扣押，但后来似乎是发现事情根本无法隐瞒，阿黛拉和其他幸存者们被允许各自离开了王宫。

国王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教宗大人也只是到现场露面以表慰问，魔法部、骑士团和军团的人忙乎了大半夜，把王宫西面的广场成了停尸场，现场被层层封锁，今夜的王宫，连渡鸦都没有合眼。

没有被怀疑，阿黛拉得以顺利回到临时住所，但她丝毫感觉不到庆幸。隔壁两个菲国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兴奋地前来询问晚宴的事儿，阿黛拉几乎连话都讲不出，只是说了句“出事了”，便关上了门。

之后，她坐到在桌前，拿着羽毛笔，面前摆着一张纸条，丽兹就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可她一直坐到半夜，除了开头和落款，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