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深海高歌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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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黝黑的?海面之上?。

长达一百多米的?长征一号核潜艇, 正在水面之上?航行。

在其身后，大海被划出?一道长长的?浅白色波浪。

长征一号内部。

钟蕾站在作战指挥中心，手?持对讲机, 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操控台。

操控台的?屏幕上?，显示的?是通过雷达、声?呐系统回?传反馈的?海域方位、航向、以及海面深度等波动线路图。

在钟蕾身后。

十几名指挥员各司其职, 坐在自已?的?岗位上?, 不敢有半点怠慢。

不仅作战指挥中心。

此刻, 长征一号里所有船舱的?艇员, 都在安静的?等待着。

不管是无线电频道, 还是各个船舱里，都安静的?近乎压抑。

直到——

滴滴滴！

不知道在水面上?航行了多久，作战指挥中心操控台的?大屏幕上?，传来‘滴滴滴’的?提示音。

显然, 核潜艇已经来到了符合下潜深度的?海域。

提示音响起来的?瞬间。

作战指挥中心里, 十几位坐在各自操作台的?指挥员, 都默契的?回?头?。

就见头?发花白，腰身佝偻的?总师站在中心操控台前。

他?穿着一件灰色工装，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沉稳与冷静，还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优雅。

虽然已经满头?银发。

但从他?优越的?眉眼间，不难想象总师年轻的?时候，模样肯定极为?漂亮。

“一号操控台, 汇报海上?风速。”

钟蕾背对着众人拿起对讲机, 沉声?道。

“一号操控台收到。”

靠近指挥中心左侧的?指挥员开始测速, 大概半钟过后回?复道：“报告总师，当前海面风速6.4，海浪高度1.6米，天气条件正常。”

风速海浪在安全区间, 那就是符合下潜条件。

近些天来，气象组的?专家早就在实时监测这片海域的?风速，目前再次测速，也是为?了最?后一次安全确认。

“指挥中心收到，驾驶舱准备。”

钟蕾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的?操控台，肃然道：“三分钟后，开始下潜。”

“驾驶舱收到。”

三分钟的?等待

核潜艇内部开始出?现轻微的?颤动。

大海之上?，就见那艘一百多米的?大国重器，开始缓缓下沉。

它实在太过于巨大，以至于下沉的?瞬间，有汹涌的?浪花开始飞溅翻滚。

只不过很?快，诺大的?长征一号就这样被黢黑的?海水吞噬，四面八方苍茫一片，再也寻找不到半分踪迹。

水下。

这个画面其实很?震撼。

一艘一百多米的?庞然大物，恍如鲸落一般，卷起四周围汹涌的?海水，向着海底深处自由降落。

十米。

二十米。

五十米。

直到长征一号来到水下五十米的?深度以后。

蒸汽机、汽轮机轰然启动，尾部的?螺旋桨开始急速运转，核反应堆带来的?能源从中心区域输送而来，经由舵翼掌控方向与平衡。

长征一号在水下骤然稳住身形，然后如一条灵活的?大鱼一般，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线，朝着远方的?海域轰然前进。

它所过之处，无数的?鱼群、海洋生物仓皇躲避。

这绝对是华国历史上?一次不可思议的?科技革新。

然而此刻身处在核潜艇内部的?人们，却没有心情去惊叹这样的?奇观，反而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五十米，是先前长征一号在北方海域下水的?安全深度。

接下来的?深潜，开始真正的?考验。

“驾驶舱注意，保持现有航向不变，三分钟后，下沉十米。”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蕾竟然从操控台的?柜了里拿出?一根拐杖。

他?一手?稳稳的?将拐杖压在脚下，另一只手?拿着对讲机发布指令：“雷达声?呐全面启动，瞭望台注意，随时监控附近海域可疑动向。”

“驾驶舱收到。”

“瞭望台收到。”

深潜下水，绝对是个非常考验人心性的?事件。

因为?到了极限深潜的?时候，你?无法确定，是不是再下五米，甚至一米，包括整个核潜艇，以及内部百余位人员的?生命，就彻底葬送大海。

作为?总师，钟蕾此刻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但让众人安心的?是，总师的?声?音依旧沉稳，神情肃然，纵使背影佝偻，但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此后一个多小时。

核潜艇内部只有钟蕾的?声?音在机械性重复。

“下降十米，第二指挥员汇报深潜深度。”

“一百七十米。”

“下降五米，第二指挥员汇报深潜深度。”

“二百四十米。”

最?开始，每次下降深度在十米。

到了后面，每次下降五米。

当深潜深度超过二百八十米以后，核潜艇内几乎所有人的?心，在此刻都提了起来。

钟蕾站在指挥中心，单手?紧紧的?攥住拐杖，沉声?道：“下降一米。”

二百多米的?深海之下，会是什么场景呢？

通过指挥中心操控台大屏幕上?反馈回?来的?画面来看，外部海水在疯狂拍打、挤压着核潜艇的?外壳。

到了二百九十米的?深度以后，整个核潜艇都开始传来‘咔哒’‘咔哒’的?刺耳响声?。

那是核潜艇外壳钢板在被海水疯狂挤压，所产生的?声?音。

作战指挥中心的?操控台前，钟蕾豁然抬头?。

虽然头?顶什么都看不到，但那隐约的?‘咔哒’声?，让他?苍老的?眼睛里浮现出?浓重的?忧虑。

钟蕾身后，十几位指挥员先后集体站了起来。

很?快，不仅作战指挥中心，其余舱室也都察觉到了长征一号的?异常。

于晚霜、周宪、邹淼、陈朝阳，核潜艇内所有人在此刻都站了起来，看向头?顶。

此次核潜艇的?深潜目标，是三百米。

下水之前，所有人都签署了自愿协议，写好了遗书。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必再去征求艇员们的?意见。

大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钟蕾深吸一口气，良久过后说道：“三分钟过后，下降一米。”

咔哒。

咔哒。

就这样一米一米的?下降，核潜艇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种刺耳的?嘶鸣声?也越来越强。

甚至伴随着嘶鸣声?、挤压声?，整个潜艇也开始摇晃。

显然，长征一号撑得十分艰难。

或许下一秒，汹涌的?海水就会将核潜艇的?钢板挤压破烂，然后倒灌进核潜艇内。不出?十分钟，这艘华国研究了三十年的?大国重器，将会就此沉没。

有人红了

不仅仅因为?众人即将死?去。

也为?这三十年来无数人的?心血就此葬送，而感到哀伤。

但……核潜艇必须继续下潜。

一艘深潜不达标的?核潜艇，没有资格称作大国重器，它为?战斗而生，必须经历生死?考验，才能载着战士们去征战沙场。

“三号指挥员。”

听着耳边传来隐隐的?哭声?，钟蕾沉默片刻，涩声?说道：“打开无线电传输机。”

核潜艇被挤压破损的?瞬间，整个艇内设备会被直接摧毁，雷达、声?呐、无线电会第一时间失灵。

根本?来不及向外部传递消息。

而在这近三百米的?深海之下，只要潜艇被破开，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提前……和国家告别。

“收到，无线电传输机已打开。”

三号指挥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

“1988年7月19日凌晨五点三十七分，长征一号一百零三名艇员，全体遇难。”

钟蕾抬头?瞥了一眼操控台前的?钟表，始终沉稳的?声?音此刻带上?了哀伤。

他?拿着对讲机，颤声?道：“我，钟蕾，自1959年至今，奋斗在核潜艇一线研究事业三十年，一生无愧于国，只愧于家。但此刻，我想我终究也愧对了我的?国。此次遇难，作为?总师，我应该负全责。只是因为?即将死?去，这个责任，想来也是无法担负了。将死?之时，我携长征一号一百零三名艇员，惟愿华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若有来世……希望还能生在中华。”

这番话说完，整个核潜艇里传来一片哭声?。

大家看着总师哀伤的?神情，只觉得难过极了，也揪心极了。

这一刻，钟蕾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刚才更加苍老。

他?艰难的?拄着拐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指挥室里十几个哭红眼的?后辈。

片刻后他?对着他们弯下了腰：“对不起。”

虽然无济于事。

但，这就当是最?后的?歉意吧。

“总师，您这是干什么！您已经尽力了！”

“您在核潜艇事业上?为?国家奋斗了三十年，国家一定不会怪罪您。”

“是我们主动签下的?赴死?

“对的?，哪怕今日我们死?了，将来的?有一天，我们华国也迟早会拥有自已?的?核潜艇。”

“华国一定可以的?！”

生死?存亡的?关头?，其实真的?很?让人恐惧。

但恐惧的?同时，其实也会有坚强与无畏。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来唱首歌，作为?最?后对祖国的?告别。一旦深潜失败，这段音频会通过无线电台，提前传送回?海南军方指挥部。”

钟蕾说到这里，微红着眼眶打开所有无线电内部公频串接通道，脸色多少竟有些赧然：“只是我不太会唱歌，所以晚霜，你?来给大家起个头?吧。”

无线电台里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会儿，电频里传来于晚霜略显颤抖的?声?音：“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于晚霜的?声?音很?有力气，一如当年在交大的?时候那样，浑身都是锋芒。

有了于晚霜起头?，众人红着眼拿起对讲机，开始跟着一起唱。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

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这首《血染的?风采》，是下水之前，众人商议好的?，对祖国的?告别曲。

整个长征一号核潜艇里，充斥满带着哭腔的?歌声?。

或许生死?之间会放大恐惧，也会放大勇敢？

刚开始众人还是小声?颤抖着去唱歌，到了后来，甚至开始大声?撕心裂肺的?吼。

因为?……核潜艇的?震颤感越来越强烈了。

四面八方都是水，一百多个人拿着对讲机大声?高歌，在这三百米的?深海之下，向祖国，向自已?的?人生告别。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泪水。

死?亡之前，你?会想些什么事情，想到哪个人呢？

钟蕾站在指挥中心的?操控台前，回?想起钟衡先前说的?那番话，想想在家苦苦等了三十年的?徐美霞，哀伤的?闭上?眼睛。

他?是核潜艇总设计师，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软弱，

也不能哭。

所以片刻后，他?睁开眼睛，颤声?道：“三号指挥员，将这段无线电音频，传送至海南军方指挥部，告诉他们，若三十分钟后收不到我们汇报平安的?音频，便向首都发送我们死?去的?消息。”

“收到，音频已发送。”

钟蕾深吸一口：“驾驶舱注意，三分钟后，下降一米。”

“驾驶舱收到。”

这或许是众人的?人生当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三分钟过后，长征一号再次深潜下降。

三百米！

深潜目标极限！

咔哒！

咔哒！

这一刻，刺耳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整个核潜艇内部开始晃动。

有人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闭上?眼睛。

钟蕾站在操控台前，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各个舱室安全情况，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执拗般的?癫狂。

因为?胜败生死?，就都在这一瞬间了。

那一个瞬间，钟蕾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操控台。

然而……操控台毫无反应。

外部的?咔咔声?还在继续，但，核潜艇内部仍旧一切正常。

长征一号，华国的?大国重器。

它仍旧平稳的?在水下三百米的?深度，安然潜行。

在这种压力下，歌声?早就已经停了。

几乎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眼睛里带着那么点不可置信的?期待。

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钟蕾险些没有站稳。

他?单手?扶住操控台，缓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毫无征兆的?开始笑。

因为?弯着腰，他?的?腰身显得越发佝偻，眼泪大颗大颗的?从他?眼睛里滴落。

“同志们，恭喜大家，我们活了过来。”

顾不上?自已?处于一直落泪的?状态，钟蕾狠狠的?喘息两?口，直起身来颤声?笑道：“恭喜华国，我们……成功拥有了自已?可以深潜的?核潜艇。”

成了！

成功了！我们深潜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啊。

这一刻，沉闷许久的?核潜艇里，众人开始红着眼欢呼。

大家和旁边的?人互相?拥抱，享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这会儿安全了以后，众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只觉得浑身虚脱，眼泪汪汪。

三十年了，三十年啊！

我们的?核潜艇，终于成了！

“总师。”

一号指挥员红着眼睛走过来，将钟蕾搀扶起来，笑着哭道：“您给我们作首诗，纪念一下吧。”

“对对，这个时候，一定要留念一下。”

“谁能想到呢，我这辈了也能有机会下潜到大海三百米之下，还能安然无恙。”

“总师，给大家作首诗吧。”

作诗？

我哪会作这种玩意儿啊？

钟蕾心想你?们真会为?难我。

可话到嘴边，看着操控台显示屏上?投射回?来的?深海画面，顿时就笑了：“那行，那我就来一首打油诗吧。”

这种激动的?时候，他?好像确实还真有些想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就见头?发花白的?总师红着眼睛，看着眼前那片海，笑的?格外畅快：“白发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三十年痴迷核潜艇事业，一生青春无悔奉献祖国！

我，钟蕾，乐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ps：

*歌词来自于歌曲《血染的风采》，据说当年黄旭华院士带领科研人员们一起深潜的时候，就是唱的这首歌。

*那几句诗，是深潜成功后，黄旭华老先生心情振奋的即兴诗。原句是花甲痴翁，但钟蕾还不到花甲之年，我就给修改成了白发。

向这群无私奉献的科研学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