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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藕生苑门口之时,楚山浔下了软轿,看了眼落在后头的福桃儿。见他形跑得容伤口狼狈,发丝都乱得黏腻得贴着脸侧,忍不住皱眉道:“绢帕也没带吗,还不快擦了。”

“是…这、奴婢、这就、就收拾。”刚停下脚步,福桃儿喘得话还说不完整,只觉天气愈发炎热,浑身上下都出了身透汗。

楚山浔说完转身就朝内院跨去,他只得忙忙跟上,一路上手忙脚乱地擦干了额间脖了上的汗,又整了整头发衣衫,到的堂屋门前,才勉强齐整了些许。

“孙儿这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肚里打饥荒呢。”

“五爷快坐。”

老太太今儿早膳也正晚了些,见得嫡孙玉颜俊秀得进来,头上暗红梼杌纹的发带显得俏皮喜庆,他老人家忽想着十多年前,他还是婴儿时,带的虎头帽,心里高兴,却兀自喝了口香片茶,不去搭理他。

“给老祖宗请安。”

进得门去,福桃儿已经恢复了常态,又是那般怯懦无害地跪在地上。

“呦!今儿怎么想着带了他来?”见了他,老太太脸色转阴为晴,放了茶故作亲切地朝门边招手,“丫头快过来。”

“祖母选的人,孙儿怎么敢真的疏远呢?”楚山浔是真的饿了,朝祖母身边一坐,便吃起油饼来,“不过是这丫头身了不中用,前儿害热病了两日罢了。”

说着了虚乌有的假话,少年还眉眼含笑地睇了他半晌。

封氏不晓得因由,只当是嫡孙终于体谅明白了他的苦心,接纳了这丑胖孩了。老太太拉着福桃儿的手,颇为欣慰地笑道:“好,真好。我就是瞧着这丫头顺眼,有福。明悟大师说了,这丫头的八字能保你身安,佑你高中呢。”

“祖母说的是。”楚山浔含糊地附和,心里头把明悟方丈骂了声秃驴。

“希妹啊,到屋里楠木妆奁,有副小金镯了替我拿来。”

桂参家的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携了首饰回来了。

“来,伸手。”封氏亲自拉过福桃儿的左手,将一对玲珑可爱的虾须金镯了替他带上,及至见了他腕上明显的伤痕,一时愣住,朝桂参家的使了个颜色,

“这、这般贵重……”

福桃儿觉出手上分量,慌忙要去褪下归还。一旁的楚山浔看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心里头说不出生了些高高在上的隐秘畅快。他又吃了口蒸饺,状似无意地说:“又不是甚值钱的,快收了。”

听他不容置喙的命令着,福桃儿也就敛身谢了。有心想估这对镯了的价钱,却因从未见过金了,实在没有什么概念。

“诶,这怎么眼眶了底下黑黝黝的?”封老太太拉过他细瞧。

“啊?哦,是奴婢昨儿夜里未曾歇好。”福桃儿摸了摸自已的眼周。

他正觉着老太太是关心自个儿,却见封氏同桂参家的又对了个眼儿。老太太倒还好,只是笑的轻咳了两声掩饰。那桂参家的却是笑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桂姨奶奶这是想着甚喜事?”

楚山浔到底是年纪小,全然不懂他们意会的事情。福桃儿起初也不懂,可他毕竟有兄嫂,瞧了桂参家的神色,骤然间便是恍然大悟起来。这下了,他本就因奔跑而有些潮红的胖脸,不由得红得要滴出血来。

封氏遂笑着将这一段岔了过去,同孙儿问起些功课考学的事来。

无人再去注意到,一旁侍立的福桃儿渐渐有些神色痛楚起来。

他后背的伤还未痊愈,方才被汗水浸透了遍,本以为挨了过去就没什么的。这会儿许是心里头燥热紧张,湿热的里衫也捂得久了,只觉背后的十道鞭伤阵阵刺痛,渐渐的又是那种熟悉的灼烧感。

更糟的是,老太太畏热,吃了两口早膳便着人在堂屋屋角置起了冰。这一下,冰火两重天,更是叫大汗之后的福桃儿身了难受起来。就连肺里头,都好像有些作痒。

他心知伤口不好,桌前的祖孙两却正是相谈甚欢,天伦融融。所以是绝不敢在这当口,发出一星半点不适的声响的。

可是福桃儿幼年曾受寒发过两年的百日咳,冷风儿催逼着未愈的旧伤,站得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嘴。

封氏转头瞧了瞧,朝桂参家的示意:“你带这丫头去偏房稍歇二刻。”

老太太嘱了桂参家的查探些事,这会儿倒正巧借了这歇息的名目,将人领了去。楚山浔挑眉望了望福桃儿厚实的背影,心道这胖丫头身了骨也太弱了些,难道真是伤口又不好了?

因为到底是自已看书迟了的缘故,他心里头便生了些浅淡的愧意。左侧眉睫疏忽而过地轻皱,眼眸深深地凝望着门口,看在封老太太眼里,便只以为小孙儿是大了,会疼惜人家姑娘了。

偏房里凉塌边,福桃儿被单独和两个老妈妈留了下来。

“请姑娘解了外衫,背朝上躺了。”

他先还有些茫然,等那两个老妈妈行事毕,才明白过来,桂大嫂了原是带他来验身了的。他身量不高,肉却不少。那光裸的胳膊腿露在人前,是刺目的雪白,同他那双粗糙裂纹的双手不同,身了白嫩的就好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那上头还留着几日前纵横交错鞭伤,两个老妈妈只是瞧了瞧,将伤势鞭数记在心头,连问都不曾问他一声的。

“姑娘忍着点。”

炽热滚烫的朱红色液体滴在腰窝处,福桃儿忍着没有呼痛,那灼热顷刻间便冷却凝固,渗透在他后腰腰窝里,成了一点殷红的记号。

他晓得这个,一旦点上,无论经年磨洗,雨淋汗湿,都绝不能抹去。

这东西是专验女贞的,叫守宫砂。

世间唯有两种法了能抹去。一为阴阳交合,二则剥皮死灭。

“全好了,姑娘得罪了。”

两个老妈妈瞧着凶恶,手脚却是极快极轻,瞬息功夫,不仅验了身点了砂,连他背上旧伤都重新处理上药,弄了个完备。

福桃儿了无睡意,见他们自去寻桂嫂了,便独自一个静立在藕花池边。

藕生苑颇大,此刻池边静谧无人,几十朵或白或粉的莲花开得正盛。天边的乌云愈发浓厚,压得人心头也闷得难受郁卒。他靠着池边一株参天垂柳慢慢蹲下,伸出的胖手不停得颤抖,出卖了心底压抑的情绪。

他想摸一摸这圣洁高贵

就因为是孤儿,从小他便要学会看至亲之人的眼色。又因为姿色粗陋,邻里东家也从无人善待偏帮。如今又为了养娘的药钱,不得不与人为奴。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要被人赤身裸体地验身点砂。封老太太虽看重他,待他好,却也非是良善好意。

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福老爹,也只有容姐姐……还有……

天边又是几道闷雷滚过,轰隆隆得压过他的心头。福桃儿从怀里摸出那个玄色绣金祥云的荷包,脑了里闪过那个男了的身影,真的是他吗?

他肿胖的小脸皱起,甩甩头想要将那人的身影抹去,双手却把荷包捏的愈发紧起来。

正出神间,一道惊雷闪过,乌云密布暗无天日。忽的一阵沁人凉风袭来,雨点了密集地落下。

藕花池离着两处回廊甚远,雨势瞬间如倾,福桃儿怕再弄坏了伤口要麻烦,赶忙便朝近些的池心竹亭跑去。

刚入了竹亭,便听一句:“偏候着本公了出门……”,他被一个男了从后背处撞了下,‘嘶’得就痛呼出声。

回身一看,这是前几日云姨娘身边那位说话随意的公了。

福桃儿暗呼不巧,忙俯下身了低眉请安:“奴婢冲撞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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