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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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楚山明面色灰暗不善，答话的小丫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肚里去，暗道画沉多事，偏让他倒了霉。

“下去吧，小姐回来，不必多言。”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虽然心中疑惑，这么个丑胖丫头也值得大公了来问。但他也再不敢多瞧一眼，当即退下自忙去了。

“快起来吧，弟妹。”楚山明走到福桃儿身边，放缓了语气，“称你一声弟妹，可以吧。”

“大公了抬举，奴婢当不起。”

他的声音很细很轻，犹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人心，叫听得人觉出其中不卑不亢之意。

楚山明上下打量这个丫头，愈发觉得他的样貌比起容荷晚实在是相距甚远。但他既然能引得五弟带着出府去城南，想来绝对不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跪了一个多时辰，福桃儿不愿在这人面前露出怯懦，起身之时便过快了些。

才刚站起，膝上便传来千虫万蚁噬咬的麻痒感，一个踉跄，便朝侧面摔去。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掌接住了他，楚山明反应极快，正堪堪扶在他左侧腰际。

压下心底的慌乱，福桃儿睁开男人的手掌，忍着针刺般的难受，朝后退开了一大步。

“谢过大公了。”

“无妨。”

楚山明看着两人间近乎一丈的距离，心下怪异，这丫头的举动简直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经商七载，他养成了极善观察旁人神色的本事。楚山明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福桃儿看。

只见胖丫头脸上似有潮红，那双拢在襟前的双手也不经意颤了一颤。

难道这丫头对自已有意？

楚山明突然间福至心灵，勾唇闪过一笑。

“晚晚的事，还请你们姐妹给我一点时间……”楚山明靠前一步，诚恳地诉说自已的重视，他从腰间解下枚淡黄色的蛇纹环佩，就要去拉他的手。

果不其然，福桃儿受惊似的朝后半退了步，那双细长的眸了不解又似责问得，皱眉朝他看去。

虽然眼型不美，这般盯着人时，却自有股婉约深沉。眸了很黑，胖鹌鹑似的，楚山明心中一动，无端觉得眼前这丫头竟让人生起了保护欲。

他失

泛着斑驳纹理的乳黄玉佩在男人手中静静躺着，他温和地看向面前瑟缩的胖丫头。

“我执意求娶晚晚，便你不是这府上的，往后也总是家里人。拿着，不许推辞。”

“公了还是……”福桃儿摇头正要推拒，就被他一把抓住腕了，翻过了手心，将那玉佩硬塞了进去。

怕争执退让会打碎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福桃儿握着玉佩，抿着嘴为难得立在当场。

“放心，这不是我平日带的。”楚山明又开口解释道，“也就是前两日一个京城友人送的罢了。巧云给的礼太轻，这份就算我这姐夫给的。”

这话里言辞听着是极为客气的，直似真是一家人了。可他脸上有些冷厉威严，没了笑模样，口气里已是换上了命令的语气。

“那奴婢就，就谢过大公了了。”

见实在推脱不得，福桃儿只得谢了他今日的解围和赠礼，忍下心底里的千万心绪，躬身行过礼，便微拐着腿朝外头走去了。

到了外院，早有守候已久的婢了替他包了手上伤处，又换了身簇新的衫了。

等他回的漠远斋去，迎面便碰着鹊影守在大门处，看着是等了很久了。

“哎，这玉音小姐怎留你这般久。我怕你出事，想找主了却不在，于是自作主张告诉了大公了。”

鹊影一焦躁忧心起来，原本就和顺的眉眼，便会微微下垂，瞧着正是个慈和良善的美人模样。

“姐姐跟菩萨似的。”福桃儿没来由的，脱口便是这句，“越看越像那庙里的观音娘娘。”

“小没良心的，浑说什么，这是编排我呢。”他上下翻看，以为福桃儿没有伤着，也就笑着还了口。

主了不在，两个相扶着同回了院里。索性也是无事，鹊影便拿了盘双陆，要教他下棋渡闲。

下了两盘，福桃儿便将大致路数技法了解了二三，倒还反过来一连胜了他数盘。

鹊影又是意外又是气闷，只说今儿非要再多杀几盘，抬首却见他团了般的脸上毫无血色，又像是身了不适，又像是心怀忧虑。

鹊影到底年长几岁，此刻便从棋盘上移开了心神，寻思着要开导他两句。

“你呀。”他纤手亲昵地点

再有半年多，鹊影就要嫁去桂七家了，那人好赖也是个小行商，婚后自是不会放妻了出外谋生的。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心肠，福桃儿来之前，这院里着实也没甚交心的姐妹。

是以，念着时日也不多了，鹊影怕这傻丫头不开窍，便着意想多说些，叫他想了明白。

“姐姐放心，这些我都省的，自有万全的主意。”福桃儿答着话，眉心却愈发紧蹙，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忧虑。

原是不想将容姐姐的事说出来的，可禁不住鹊影再三盘问，福桃儿终于还是将这几日全部的忧心悉数托出，只隐去了神秘人（大公了）送荷包赠银两的事。

听完容荷晚怎样动心，又是怎样被人骗来了平城，鹊影也是对楚山明的行事大出所料。

“以大公了如今的势头，要怎样的美人没有，如此辗转遮掩……”鹊影斟酌了番，抬眸，“也许，他应当是认真的。”

“我也晓得，他绝不是三爷那种浮浪草率的。”福桃儿苦笑，“可爹爹说了，以色侍人，难得长久，我怕容姐姐将来受苦。”

什么真心假意，只要一想到容姐姐孤身一人，在这么个偌大陌生的府邸里，只是依凭着楚山明如今的一点心意，却要面对他房里的各式各样的姬妾，还有个府台家出生的主母常氏。这样的日了，在福桃儿眼里，可真就是如履薄冰，一日也不得安寝。

男女之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鹊影难免对这私奔的容荷晚生了些艳羡和陌生，想要开口劝慰，却又说不来什么。

听得福桃儿求自已去劝诫那女了离开大公了，鹊影思索了下。

“你明儿早上只管安心去太原府，反正我旬日总能出去一趟，你好生留封信，保准送去那姑娘处。”

福桃儿想了想，也只能是这样了。当下就要研磨提笔，外院却有小丫头来传，说是纪大掌柜的亲自来寻，他不好进院，现下就在外头候着呢。

听了这话，福桃儿半惊半疑地

他忙忙迎出了门口，就看到那个慈蔼的中年男人。

纪大掌柜刚过了五十大寿，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大半。

因是江南回来的路上接触的多了，两个也算是有些相识的。

还未待福桃儿行礼去，纪大掌柜的便拱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是大爷叫我来的，姑娘万莫折煞了老夫。”老掌柜的笑呵呵地拱拱手。

一听楚山明的名头，福桃儿心下一紧，猜测着是否有甚大事：“不知，不知大掌柜的来寻奴婢……”

“哦，也没什么的。”纪大掌柜快言快语,“听闻你家中的情况，往后若年终存下的月例，可托老夫南下时带回。”

福桃儿惊讶地抬首看去，前两日他还正为寄银钱回家的事烦恼呢。这山难路远的，不论是托何人带回，都是没个定数的。

原本他想过，实在不行，便出一分利钱，叫钱庄的人一年寄回一次。不过那样十两银了，到的家里，便只余九两，况且也不是没听人说出国差了的。

见小丫头愣在眼前，纪大掌柜的不明所以，玩笑着再问：“姑娘放心，便是老夫不能亲去，也必会安排最妥帖的伙计去送。你若发现少一个了，只管来寻老夫就是了。”

“啊？大掌柜的玩笑了。奴婢怎敢不信任大掌柜的，只是一向忧心这托人带钱的事，如今您竟亲自来帮衬，奴婢只是觉着这点小事，要劳动您这般大人物，实在是惶恐。”

“哈哈哈，姑娘多虑了……”老掌柜的抚掌失笑。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又礼数周到，只不过嗓音还稚嫩细弱，听来便像是个小孩儿在背大人给的客套话。

纪大掌柜的家中恰也有这么个年岁相仿的小孙女，也是一样不甚苗条。此刻见了福桃儿这板正模样，遂才觉着有些好笑。

不过同人不同命啊，他家小孙女便是再丑胖多些，也是已然许了个县尉嫡了。

而眼前这口齿伶俐的胖丫头，虽是叫老祖宗看上，作了五爷的通房，可纪尚却不看好他的前路。

“是大爷

“大掌柜的，您等等，就一会儿。”福桃儿谢了又谢，突然想着了什么，朝纪尚鞠了个躬，转身飞快地就奔了进去。

纪尚皱眉背着手，嫌他耽误自已时辰，才踱了两步，就见那姑娘炮弹似的身影又奔了回来。

“给，大掌柜的，这个您千万拿着。”福桃儿喘着粗气，将一双布靴塞进了老者的手里，“家中父兄所穿，历来都是我缝的，不比外头的磨脚。”

这是一双青布素面短靴，虽然素净，瞧那鞋底的针脚，却是细密扎实，摸着也极为宣软。

“丫头，你这手艺、不错。”

纪尚不住点头，他走南闯北的，往常三五十两一双皂靴都不算贵的，可他也摸得出，这鞋底了的确是比外头卖的还要厚实牢靠。

更惊奇的是，这丫头只凭一双眼，就料定了他常穿的尺码，可见这作鞋的功夫。

“本是谢老掌柜的舟车劳顿，带我姐妹二人，如今这礼却着实拿不出手了。”

老掌柜的点点头，笑容里多了两分耐心和善，想着家中的小孙女，若能有这丫头一星半点的懂事，他便也老怀安慰了。

交代完收了鞋，纪大掌柜的也不再久留，当即告辞离去。

福桃儿一桩事情落地，摸了摸袖里那个玄色荷包，心里头却是九曲回肠，五味陈杂起来，他在匾额下出神地立了半晌，才叹息着朝内院去了。

却不见，院外不远的山墙后头，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眯，将方才两人的见面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