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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秃秃的木芙蓉树下,琼海少君胭脂色的身影莫名恹恹。

芙蓉园是薛夜来的住院,处在皇子府正中心靠后,除开门口把守的侍卫,比旁边薛月见的住院还要清净。

乐原抱着一只洁白信鸽像得到稀奇玩具似的又摸又捏,那鸽子咕咕咕个不停。他蹭过来问:“少君,你怎么了?”

“我整个人都不好。”少君道。

“为什么不好?”少年奇怪。“少君生病了吗?”

薛夜来不答。是生病就好了。有病就有药,哪里还用郁闷。任谁千里投奔花三年时间掏心掏肺和悌一场,却发现便宜的是别人的哥,都不会好。

尤其如此局面还有可能是自己亲哥亲手造成。

谁说血浓于水。她现在就想捅死薛月见。

该被捅死的薛月见正急匆匆领着人出门,临到院门口,他踏进一步对乐原招了招手,少年便飞奔着跑过去。他看一眼胞妹,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侍卫大步离去。

薛夜来没有阻止。皇子要带着乐原进宫。那是琼海少君不能踏入的地方。她也如薛月见希望的那样,从未想过见一些人。

薛月见有爹有娘,等同于她也有爹有娘。

病榻上的东皇爸爸不是好人,他美貌如花妩媚惑人的宠妃——两兄妹的亲娘,也不是好人。

薛月见很快就要没爹没娘成为好男人。

等他没爹没娘,就会变成尤其好拿捏的男子。要是被某个姑娘看上想要整个拿走,除了薛夜来外再没有人站出来阻拦,到时候她不管,他叫得再大声也没用。等他没爹没娘,捏起来的手感就变了,劲道紧实还富有弹性,拿他的姑娘一定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薛月见就完犊子了。

琼海少君有点被自己的想象逗到。她面无表情地呼出一口气。

难道本少君要原谅他?

“他想尽快为你找一门亲事。”有个声音不容忽视地响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如果你在凡间成家,就能够留在他身边,即使琼海境主来要人,也没有道理。”

薛夜来回头,另一个‘薛月见’毫无意外地映入眼帘。

这是她拖过拽过扛过的人。过

去的三年麻烦点血腥点的阴谋诡计是薛月见应付,除开杀戒,她在东洲日子如同寻常人。没有杠精没有小浪蹄子也没有女装大佬。他们之间亲近到可以性命托付对方。

但一切都是他和薛月见的谎言。如今,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早就不复。

“前年冬我在书房打碎你的一样东西。”再次开启身份验证。

“只是个花尊罢了。”

“错。”薛夜来刁钻地打断他的自以为是,“本君要问的是,那时候,乐原在做什么?”

顶着薛月见面皮的谢雪满愣住。微微的难以置信又无奈。

“你竟问我这个……”难道不是找茬故意刁难吗?

可真算是孽力回弹。因为两个蛇精病,琼海少君在里外不是人的阴影下艰难讨生太久,如今正是要好好回敬一番。

倘使薛月见再怎么和别人串供,或者再弄出第三个第四个替身,也决计不可能应付得。

薛夜来便冷冷地盯着谢雪满。

对方回忆一阵,也不太确定。当时乐原不在书房,谁会去关注他干什么事?

谢雪满想了想,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似乎在院子里烤红薯?”

答对了。这个是三年哥,刚出去的那个确确实实是亲哥,别称塑料一年哥。少君转过头继续面着光秃秃的芙蓉树,并不想再看他一眼。

她觉得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个。

身后那人与她朝夕相对情同手足,她视之为可信赖的长兄,可前提是因为他是薛月见。如果他不是薛月见,那也不过是路边偶然一遇的路人,和下界千千万万的别人毫无差别,一开始就算被别人大卸八块,少君也不会理睬半点。

她对他的接纳,始于名字和血缘。而后又因为真情实意才越来越在乎。

但真正的薛月见另有其人。本该得到一切情感的亲兄将一切转移给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任她对陌路人的命付出真心。如此,这个陌路人对她的关照爱护名不正言不顺毫无理由,或者不过出于薛月见的安排,真诚度实在大打折扣。

如今,假的那个成了她更熟悉更习惯的薛月见,而真的那个却百般不自然不自在

。两个哥琼海少君都想丢。

这是他们骗她的代价。

她想到此处,又回身面对精心照顾她三年的假哥。“脸是为什么?”假皮做不到不留痕迹,也做不到随意表情自理。他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薛月见。

难道东皇和那宠妃给她生的是双胞胎哥?

谢雪满却面色平静的告诉她,“是咒而已。很快就要失效。”

咒?薛夜来惊异。东洲凡人顶多会个草人扎针诅咒术,而且还只有心里泄恨作用,怎么可能有人会改容换面的高级咒术?那是上界才有的东西。

谢雪满就伸出手平摊给她。

少君不太明白三年哥的意思。

“咒已经松懈,你一试便知。”他说,有引诱的意思。

她却看着他的手迟迟不动。

自从塑料一年哥出现,三年哥的状态就不太对劲,时常是内分泌失调表情频繁自理的反常样。端方持重,和煦温柔,从容有度,这些大家长的气质缺席三五月,再深情厚谊的好哥也变质得不成什么好货。

他还和薛月见同台唱戏,一个正一个反轮番上阵把本少君折腾惨。

试要如何试?

“怎么?”谢雪满眼色阴沉下来,脸却挂着如浴春风的笑,“你与冯遇秦子苑之流陌路相逢不吝亲密,如今要与我此般生疏,都不愿半点接近?”

空气有点紧。

三年哥突然发病如前几次的情况。少君这次却不拍他马屁也不伤脑筋去哄。

别人的哥何必费心去哄?自己的亲哥更是不配被哄。

薛夜来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抬手去拿他手腕。谢雪满反手抓住她的。他的手大上许多,直接将夜来的手捏在掌心。

琼海少君愣住。

一道微弱但百分之百存在的剑意顺着手传递过来。

刀光剑雨中被她拖来拖去拽上拽下还扛着到处跑的,并不是东洲下界凡人。

他与她一样出自仙洲。

但他却若无其事地、心安理得地受着她保护。

东洲并不是她理想中的清净纯洁之地。这里遇到的人,都讨厌。哪怕是亲哥的形象,依然不可避免地崩塌。

冰雪冷漠的琼海少

君恍惚记起薛月见时常用来应付她疑问的话。

“你早晚知道我是为你好。”

真的是为我好吗?

“咒已松懈。”谢雪满知道刚刚的行为在她心中意味着什么。“很快一切将物归原主。不属于我的将消失,而属于我的……”

他看着她,意味不明。“终将回来。”

“我的修为并不在身上。咒破之后,才会从薛月见身上脱离。”脸上深意一闪而逝,他又补道,“你不必这样看我。那三年之中,哪怕到现在,至始至终,我的命的确是受着你的保护。”

三年哥和塑料亲哥究竟图什么?这是薛夜来最大的迷惑。

薛月见是要借一个被压制到开窍的修士力量,单枪匹马摸黑偷进皇宫武力干死爹娘兄弟们夺取政权?他那颗聪明脑袋和简单粗暴根本拉扯不上关系。

而且就算简单粗暴自去简单粗暴就行,为什么要给本少君送来一个三年哥?!

本少君果然还是该捅死这些饭吃多了的白切黑。

“我不欲与你多言。”少君断然对面前的三年假哥哥道,然后扬长而去将他丢在院中。

谢雪满独自静伫半响,如寒雾中的浓墨远山,叫人看不清楚又依稀见得情绪的轮廓。

“连姓名也不问我。”他轻笑一声。但又不是饶有趣味的笑。倒更像是失望。“果真是无情。”

耳边突然听到嗑嚓一声。原来心绪波动之下,竟已冲破到如此地步。谢雪满摸了摸脸,颔下出现一道裂纹,仿佛玉石有了瑕疵。但不细看并不明显。

他抬头看烟青色的天一眼,一拂衣袖便消失在院中。

薛月见晚上才回来,面色凝重。即便对时局不感兴趣的薛夜来也感觉到风雨倾盆的前景。

薛月见果真要失去他亲爱的东皇爸爸了。他进宫见东皇的诏令是谁发出的已经不重要。

病榻上的皇帝见到他时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所有的意思好像都在他那双浑浊混沌的眼目中。

病榻边是无儿无女的皇后和他的宠妃叶曼殊。

能有资格继承东皇爸爸遗产的皇子都到场。东皇能不能说话也不重要。

毕竟爸爸此时只

是个道具而已。

有人拿出皇帝的旨意,旨意中对各子一通寄望又言明皇帝平生憾事,此番要用他憾事的达成来考究诸子能力。

东洲皇室,无嫡立长,薛月见其实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多余的考核。毕竟有那样的规矩在,这张旨意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问题所在。

皇帝如果不看中薛月见,何必到此时才表现出?不过是沦为了道具,被别的野心家架着演一演大戏。

皇后没有一儿半女。她为什么没能有一儿半女?

因为她是皇长子唯一的威胁。

薛月见在亲爹榻前不露痕迹地与他的亲娘对一眼。

叶曼殊和十多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她的手腕上带着绞丝银镯子,皮肤如同葱白。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即便成了东皇的宠妃尊贵荣宠,依旧不爱那些金玉首饰,偶尔银镯子上会镶上点红色宝石。

这才是薛月见最大的敌人。

满殿中皇子皇后都不过无名小卒,哪怕有点看头的皇后,站在某个皇子身后自以为能全局在握,看在叶曼殊的眼里,也是跳梁小丑。

皇后怨毒她恨不得寝皮啖肉,又能怎样?

“叶妃以为如何?”皇后问皇长子的亲娘。

叶曼殊手腕一转,银色的镯子滑落到她腕间,她笑起来风情无限,美貌得说是薛月见的姐姐不知情者都不会怀疑。

“姐姐抬举了,妾身自是以陛下和姐姐为尊,陛下和姐姐说什么自是什么。”她温柔笑着,像是什么也不懂的深闺美貌妇人,识大体又谦让恭敬到卑微的地步,连维护儿子本该的地位和权利都不敢。

可那软绵绵顺从的皮囊下究竟是个什么画皮鬼,唯有薛月见清楚。她巴不得能有人把薛月见啃得血淋淋只留一口气给她继续用就好。

皇后怨毒的眼睛里有迫不及待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她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却不知只是成全了对方而已。

能被这位宠妃忌惮的,恰恰是薛月见。

那两个女人假惺惺地在东皇榻前演戏,皇子月见作为长子,上前为皇帝父亲掖了掖被子,而后深深看他一眼。他当然不会去违抗那所谓的圣旨,然后被叶

曼殊看‘群熊起而攻他’的笑话。

叶曼殊视之为剪除亲子羽翼的机会,而薛月见恰恰也视之为彻底摆脱女变态的机会。

母子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薛月见便回到府中。

胞妹的脸比之前更麻木不仁。比死脸皮还死脸皮。

两人在沉默中用膳,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薛月见想起糟心的父母,再看面前长着一张六亲不认木头脸的胞妹,越发恼火。

忽而有一只闪着荧光的纸鹤从窗口飞进,一路迤逦着落到少君的头顶。

是琼海的信。

阮碧笙隔三差五来信催促她回师门,最近更频繁了。

薛夜来从头上拿下纸鹤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视师父的来信。

三年哥比较反对她亲近美色动摇剑心,塑料亲哥则厌恶她师门立志送她成家。“你既然觉得秦子苑不错,明日便与他再出门散散心,过个三五日一切顺利,我为你亲写一分婚书,至于琼海那头,讲清楚即可。”

薛月见的话没能引起少君多大震动。毕竟一个不配被哄一哄的哥,他爱说什么说什么,还一如既往地顺从算她输。

更震动的是别的消息。

琼海少君,继整个人不好一次后,再一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阮碧笙在信中除开说对她的滔滔不绝思念之情,还说几个没出息的师兄自她离开后修习寸步不进,一个比一个看着让她怄火。

怄火不怄火,恐怕和师兄们的修为进步进步没关系。

瓶颈着实需要历练才能突破,阮碧笙左思右想便觉得由他们来接少君回师门,劳心劳力或许有长进,不在危险中变菜就在危险中变态。不进就死,大浪淘沙,剩者为王,让她在此过程中看清哪个师兄是值得她拥有的狗子——好男人,回到琼海正好一不做二不休,师门和道侣一并继承。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有一大波蛇精病要来了。

蛇精病来了,本少君的心情难道还有希望好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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