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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前尘记忆如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记忆里有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有父亲狰狞的狠笑、也有旁观者冷漠的眼神,最后……是她残破的躯体随着熊熊烈焰包裹的汽车从高处跌落,卷入了彻骨的寒流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瞬间那种切肤之痛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心脏的部位几乎为之粉碎。
胸口窒得厉害,她不由张大口呼吸,寒意便趁机顺着她的喉头直接涌入了心里。
或许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都会绝望和恐惧,那种情绪积蓄到极点时,一个疯狂的声音率先支配了她的身体。
那个声音是:“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她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拳朝箱子顶部重重击出,箱门便直接被掀飞了。
她从装满冰块充斥着冰冷的箱子里爬起来,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失去了焦距,面上满是暴戾,颈脖处甚至有青筋暴起。
梁后及殿里的奴才们都吓了一跳,呆在那瞧着叶凌漪从箱子一跃而下,动作迅敏得似一只捕猎中的捷豹,如电的眼神死死锁定在梁后身上。
这时,有个小太监突然失控大喊:“快,有刺客!快护驾!”
顿时殿里乱做一团,宫人神情慌乱,明明自己怕的要死却还是只得围过去将梁后护在身后。
唐略动作先行一步抽出刀架在了叶凌漪的脖子上,一贯凛冽如刀的眼中寒冰更盛:“太后面前,胆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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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不慎划破了她颈上的肌肤,痛感与鲜血齐下,叶凌漪恍在一瞬被拉回了神思,双眸逐渐清明起来,愣愣瞧一眼唐略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寒光之上有鲜艳的红色顺着刃边滑落。
“唐略?你这是做什么?”
瞧着眼前人惊讶的神情,唐略眼皮动了一下,一丝狐疑的光立即从眼中闪过。
叶凌漪瞧向远处被团团围起的梁后及那些满脸惊惧的奴才,心里直叫不好,刚才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被脑袋里那个声音支配了,行为不受控制多半是因为身处极端环境唤醒了这身体的原主人。
而那原主人常年生活在极端环境里生命时刻受万物威胁,绝地求生九死一生才活下来,所以养成了暴戾嗜杀的性情,一旦感知有人危及自身性命,她会做出什么事真的不敢想象……
依照眼前情形,她不会是已经做出什么威胁梁后的事情了吧?
叶凌漪直觉头皮一紧,讪笑着推开唐略的剑,跪下地:“太后娘娘恕罪,贱婢刚才是无心的,只因贱婢有个毛病。”
梁后推开将自己重重围起来的奴才,精明的面上并没有分毫畏忌:“哀家倒想听听你是个什么毛病。”
叶凌漪眼球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是梦游!贱婢从前就有这个毛病,通俗地来说就是癔症,发作起来就连贱婢自己也控制不了。”
想了想又说:“不过太后放心,这病只是看起来危险,实际上却是不常发作的,只因那冰箱勾起了贱婢苍嶷山时的记忆,故而才做出了冒犯太后之事,绝非贱婢本意,恳请太后恕罪。”
这个理由实在编得荒唐。
不过梁后倒没有多放在心上的意思,因为她要培养的是一头能为她吞噬万物的虎狼而不是寻常谍作,若不凶她还不满意呢,至于调教……自有日后时。
梁后是这样想的,望向唐略。
那厮便得令似的点点头,收了手里的刀。
“你在那冰箱子里也待了小半日,可想明白哀家为什么要召你来?”
梁后拖着华美裙袍走下大殿金阶,缓缓走到叶凌漪身边。
低着脑袋的叶凌漪微微皱眉,心道莫非欲杀成威一事败露了?
眉心骤地一蹙又觉得,不对,那事都过去了半月有余,若追究也不会到现在。
莫非……是她写信给赫连澈的事?
“贱婢天生愚钝,太后不妨有话直说。”
“很好,哀家便与你说说。”梁后一贯高傲,居高临下地瞧着地上的叶凌漪:“哀家听说前几日你送了封信去赫连护卫使统领那里,可有这回事?”
果然……
叶凌漪沉着以对,答:“是。贱婢见皇上苦于黑水部灵犬牧羊图一事,于是去信与赫连二少求助,实在是为皇上寻犬作画。”
“那为何不先禀告哀家?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叶凌漪眸中神情一动,心道:梁后这个女辈竟霸道至此,连这么点事也要操控在手。
“贱婢本是想这么点小事,怕扰了太后清静……”
“小事!”梁后赫然暴斥,“你身为宫庭婢子,胆敢插手黑水部与我西朝邦交,此乃乱政妄为,还敢说是小事!”
梁后故意将事件无限放大,后果竟上升到了乱政地步。
叶凌漪眸子里凝聚着一束微光,佯作惊怕地磕头:“太后恕罪!贱婢知错了!”
“哀家倒是可以原谅你,不过哀家也有个条件。”
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好一个声东击西,假道伐虢。
叶凌漪直起身子,谦谨貌:“太后请说。”
梁后不急着说话,反问:“你身在皇帝宫里,可知自己是为谁办事的?”
叶凌漪从善如流:“自然是太后。”
“嗯!”梁后点点头:“你送信出去一事,哀家可暂且放你一马,相应的,哀家要你时刻向哀家汇报皇帝的情况,可能做到?”
时刻汇报?
叶凌漪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头:“贱婢自当为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就汇报皇帝的情况吗?
这有何难?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太后boss打小报告,包括皇帝几时起床何时入睡,一天吃什么,都吃多少,更甚至连出几次恭都一同纪录下来画成绢帕交给殿外一个神态冷漠的小宫女。
那是太后遍布在丹霞宫的眼线之一。
这一日,叶凌漪正咬着笔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写作中的李元麟,倏忽灵光乍现,提笔在绢帕刷刷落下几笔,一个大腹便便、头顶朝冠脚踩皂靴的皇帝赫然于雪白的绢帕之上,动作是在写字。
叶凌漪举起绢帕嘿嘿笑了两声,细细吹干绢帕上的墨迹,终于一蹦一跳地跑到殿外,故意装出副谨慎紧张的模样,四下张望,迅速把绢帕塞到了小宫女手里。
小宫女挑眉看她一眼,目中似有嫌弃:“青鸢姑娘,太后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叶凌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眼神飘飘忽忽,附耳过去,像极了正在接头又害怕被人发现的特工。
然,小宫女后退一步,神色由嫌弃变成了鄙夷:“太后让我转告你,有空的话还是多学学写字吧!顺便再提高提高画功。”
说罢小宫女转身离开了。
叶凌漪愣住。
走回正殿时,李元麟正憋笑盯着她,望了眼她身后,确认没有人偷听才说:“你那堆鬼画符恐怕就要砸手里了。”
叶凌漪没搭理他。
这些日子李元麟也没有像当初那样对她戒备了,二人熟络了很多,相处下来竟还有些像朋友。
叶凌漪哭丧着脸走回座位,正欲一屁股坐下去,便被李元麟扯住了胳膊。
有人救世主般将趴在凳子上的狗柱子抱起来,嗔怪道:“你想坐死它吗?”
叶凌漪“恶狠狠”瞪了狗柱子和狗的主子一眼,顿时若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下来,将脸颊放在桌上,视线正好对着一扇窗户。
窗外是一堵红色宫墙,墙边有棵白梅树,此时寒冬数九,白梅盛开热烈,满树繁华片叶全无,这一红一白在她眼里就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寒风轻盈,裹挟着惑人梅香扑面而来。
远望那一扇窗口便像是描绘精致图案的团扇。
可惜,再美的景致再繁华的殿宇初见时或惊心动魄令人喟叹,见多了殿堂高耸堂皇依旧,这座宫城也就成了囚禁人心的枯燥冰冷的巨大牢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叶凌漪的愁肠毫无头绪地满上来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元麟站在她身边,瞧着她不算柔顺的发髻被风吹得稍许凌乱,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凌漪没有抬头,懒懒地耷拉下眼皮:“你指什么?”
是照顾那只狗?还是太后的事?
“我是说母后……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护着你了吗?
叶凌漪想了想,很是理所当然:“没有啊,我只是为了保住我的小命如实禀告而已。”
言外之意是,你真的是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啊!
纵是这样,她本可以秘密向太后传递情报,可她却主动告诉了他。
想起那一日,她突然兴冲冲地冲进来,告诉他她的生命安全遭到太后威胁,并宣告以后要向太后打他小报告的事……
一想起她当时的样子,李元麟忍不住薄唇轻扬,将狗柱子放在她身边。
窗外天色昏暗,偌大个殿里再没有了半丝声音,只有烛火微微摇曳,安静得像夜晚一样。
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睡了过去。
惊醒时,突然发现窗外下起了雪。
“下雪了!”
叶凌漪惊喜出声,一起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慎从她腿上掉下地,摔得四脚与肚皮朝天,立马暴发出了杀狗的惨叫。
李元麟的书案上点着灯,少年挺拔的身姿伫立灯光里,玉一般的手指提着羊毫正书写着叶凌漪六亲不认的大字,倏忽听见动静,忙搁下笔大步跨下金阶。
“怎么了?”
叶凌漪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慰被自己不小心摔下地,此刻正夹着毛绒小尾巴暴发出杀狗哀嚎的狗柱子。
李元麟一过来,狗柱子便像个受尽人世欺负的小孩迫不及待地躲去他身后,并时不时用哀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欺负它了?”
李元麟真是狗柱子肚里的蛔虫。
叶凌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望望天,本着厚脸皮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一起来就看见它在这里撒泼打滚,难不成是在骂人?”
真是血口喷狗。
这回换李元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她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他无法深究。
终将狗柱子从地上捞起来。
“你喜欢下雪吗?”
李元麟问她。
叶凌漪想也不想:“当然,下雪时那种漫天飘花的浪漫是所有女子都无法抗拒的情怀。”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元麟面上有疑色稍纵即逝,一个从苍嶷雪山那种鬼地方九死一生下来的人只怕是恨毒了雪这种东西,怎么还能喜欢下雪?
叶凌漪不知他的怀疑,满心欢喜地跑到窗边伸手接了片雪花,冰晶触及手心温度迅速消融成了一小滩水。
“今日是腊八节。”李元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叶凌漪望向他,少年柔美的脸庞浸在雪色与灯光中间竟有种令人恍惚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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