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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洛城晴雨不定,潮湿的地面夹杂着些许燥热。
位于主城区最核心地段的澜禧园,挂满了白幔,将正厅围得密不透风,哀伤的轻乐缠绕着浓郁的香火气,厅内跪叩的人已逼出了密密细汗。
然而威重肃穆,无人敢动。
这是洛城首富沈家的私宅,祭奠的是沈家大小姐沈夭夭。
“可有得等了!”出租车司机轻叹一声,“沈家大小姐昨天意外去世,来祭奠的人快把洛城都踩空了。”
坐在后座的女生戴着鸭舌帽,只露出精致的下巴,闻言,并不搭腔。
司机也不在意,兀自说道:“要说这沈家大小姐也是可怜,从小身体就不好,年纪轻轻地就没了,这滔天富贵只能落到继母的儿女手中,如今这满城烟雨倒像是为她默哀,就如这前去祭奠排起的长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女生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巴掌大小,那双漆黑清亮的双眼半眯着,过分疏冷,那秀唇缓缓勾起一抹讽意,给人感觉清媚又极冷。
那司机通过后视镜晃了一眼,被这惹眼的样貌惊了神,一路再没开口。
沈夭夭站定在正门,望着澜禧园三字良久,直到细雨溅落,园中白花氤氲似笼了薄雾,方才长睫轻垂,漠然转身。
“景爷,这沈家大小姐虽然自小身体不好,但好歹也是神医世家,吊个命有什么难的,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位是京城顾家大少爷,顾丹生。
他坐在排长龙的车里,翻看着这位沈家大小姐的资料,平板的冷光照得他的眉眼清俊,棱角分明。
好一会儿没听见回音,这才回过头去。
后座斜倚着一个人,修长的手随意搭在车窗外,那指尖拈了一根烟,薄薄的烟雾在细雨下越发的淡,衬得那双修长分明的手过分冷白,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野性铺天盖地,那微蹙的眉不知是恼这长龙还是这不速之雨,头微微一侧,目光便凝住了。
顾丹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瞧见一抹清冷绝艳的背影,不由好奇,“景爷,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景御将烟掐了,燥意竟敛了不少,笑,“这洛城,果真绝色。”
“嗯?”顾丹生没有听懂。
待要再问,那边沈家的人终于来了人,在车窗外十分恭敬地说道:“顾少远临,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顾丹生将车窗摇下,看着这位现任沈家家主,黑衣裹身意气风发,淡声道:“沈老爷节哀。”
沈昊林眉梢难掩激动之色,沈家虽为洛城首富,但比起京城顾家仍远远不及,没想到他会来参加葬礼,若是能借此机会熟络,那么沈家就能在京圈有一席之地了。
这叫他如何不激动!
“顾少您稍等,我这就让人清出一条道,让您先进去。”
“嗯。”
顾丹生将车窗摇上,丝毫不掩饰对这位沈家家主的不屑。
“女儿还没下葬呢,就想着利用女儿的葬礼攀龙附凤,沈家有这样的家主,难怪会日渐败落。”
后座的景御眉眼亦是疏冷,“找到东西就离开。”
*
沈夭夭自西门进,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处宅院,此地是爷爷生前旧居,沈昊林为了博个孝子名声,一直叫人打扫着,里面的东西也大多维持着以前的样子。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心头涌上来过往思绪压下,轻声道:“爷爷,我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此时偏殿。
沈昊林正跟管家交代待会儿要好生侍候顾丹生,突然想起刚才跟顾丹生说话时他在副驾驶,难道…后座有人?
京城顾家已经是京圈上流,还有谁有资格坐在顾家车的后座?
难道是……
“快,去喊小姐下来!”沈昊林激动地说道。
无论是谁,他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是,老爷。”管家说道。
顾丹生和景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昊林旁边站了个女生,细腰长腿肤白貌美,生来一双狐狸眼,未语先含情,偏偏穿得极为得体,衣领扣到最上面一颗,别一朵白朵,垂睫间,有三分怜,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出落得明艳动人了。
“顾少,这位是我二女儿,沈瑶。”沈昊林介绍道。
顾丹生点了点头,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沈昊林便请他入座,他这才看见站在顾丹生身后的男人,动作虽随意,却难掩矜贵之气,再看那脸,叹一句风姿卓绝都不够。
眼尾微微一挑,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沈昊林只感觉到强大的摄人气场。
他心头一颤,忙移开了视线。
“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了,顾少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留下用点便饭吧?”
顾丹生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感叹道:“早就听说澜禧园是沈老爷子当年亲自设计建造的,是洛城一景,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欣赏,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啊!”
“顾少能来是我沈家的福气,也是我那位福薄的女儿福气,要是顾少不嫌弃的话,我待会儿让瑶瑶陪您好好观赏一番澜禧园。”
沈瑶在旁浅浅一笑,颇为明艳动人。
景御把玩着手中扳指,不动声色。
顾丹生想起景御交代的任务,有人的话估计会不方便,而且沈昊林这想法也太明显了,但是拒绝美人这事儿…他实在不太拿手。
正要答应,景御在桌下猛踹了他一脚,他猛地嘶了一下,沈昊林和沈瑶都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顾少,您怎么了?”
“咳…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到今天来是来祭奠大小姐的,这…不太好吧?”
沈昊林眼睛闪了闪,“顾少,我女儿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按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应大办,但我还是想让她走得安生一点,将来有机缘地话再投到我沈家来,您身份尊贵,若是您去祭奠,怕是要折煞了她啊!”
“是啊,顾少,我姐姐她从小就身体不好,爸爸费了很多心思,没想到姐姐…还是走了,就让我姐姐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吧!”沈瑶说着泫然欲泣。
顾丹生有些犹豫了,“这…还有这种说法?”
刚想转头问问,猛地想起景御叮嘱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又生生忍住了,旁边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他清了清嗓子,“那…就按照沈老爷说得办吧!”
“顾少,跟我从这边走吧!”沈瑶娇生生地说道。
“好。”顾丹生说。
*
“请问小姐贵姓?是哪家世家?”
门口保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鸭舌帽也难掩清绝的女生,有些疑惑,沈家是洛城首富,平时有不少世家登门,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毫无印象?
沈夭夭勾起唇,声音有些慵懒随意,“我啊?”
说着缓缓抬起了头。
保镖的表情犹如见了鬼,边指着沈夭夭边喊道:
“大大大…大小姐!”
“是大小姐!”
“大小姐活了,大小姐活了!”
“………”
门口顿时一片慌乱嘈杂,这动静传到了厅内。
顾丹生耳朵尖,疑惑道:“什么大小姐活了?”
沈昊林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这话可不对,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我马上去看看。”管家忙说道。
但人还没走出去,那位本应躺在棺材里等着众人祭拜的沈家大小姐已经迈进了厅内,在一众慌乱的人群中,她独身而立,清冷绝艳,让人移不开眼。
她仰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那正中挂了一副画像,画中人巧笑嫣然,灿若晨星,那是爷爷在世时,亲手握着她的手写下的这澜禧园三字的一幕,由堂哥沈钰拍摄。
爷爷说,这澜禧园为她而建,满园的桃夭为她而种,可如今,物是人非,再次站在这里,竟是参加她自己的葬礼。
荒谬至极。
是她?
景御一眼就认出来是刚才站在澜禧园外的女生,沈家大小姐?
有意思。
沈夭夭目光一一扫过厅内众人,不经意间撞进了景御意味不明的深邃瞳孔里。
他狭长的眼尾微挑,似玩味又似洞悉一切。
她不动声色,浑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这人危险至极,周身气度不是一般世家能养出来的,不知道沈昊林从哪里请来的神仙,但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眼神轻飘飘地从男人旁边站的沈瑶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同样震惊的沈昊林身上。
她还没开口,沈昊林突然扬声喊道:“小夭?你…是你吗?”
沈夭夭眼尾一勾,挺漫不经心的,“是吧!”
“你…你怎么活了?你居然活了?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沈昊林笑了几声,又猜测道:“是不是你爷爷当年给你的医经起作用了?”
医经这两个字一落下,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沈夭夭看过来,包括那个危险至极的男人。
呵。
沈夭夭指腹抚过食指上的一枚玉戒,她手本就白,再配上这羊脂白玉,似裹了一层柔光,更添了冷意,她抬起眸,有些玩味:“不是。”
“不是?那你…”
“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沈夭夭漆黑漆黑地眼睛望着沈昊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是沈氏老祖宗。”
“沈昊林,你还不跪迎我?”
“什么?!”
“沈氏老祖宗?”
“那个写下《沈氏医经》的沈帝?”
“难道传说中这本医经能医活死人是真的?”
“…….”
厅内人猜测纷纭。
唯有偏厅里的景御嘴角缓缓勾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沈昊林脸上僵了片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医经根本就不能医活死人,因为沈夭夭根本就没死,老爷子当年去世以后,就将年仅八岁的沈夭夭送到了乡下一户人家寄养,他因为公司事忙,这么多年对她确实是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等他想起来的时候那户人家已经人去楼空。
与她同时消失的还有老爷子留下的那本传家宝————沈氏医经,无论如何,这本医经不能流落在外,所以沈瑶给她出这个主意来逼出她现身,他才同意了。
他心底是期盼她出现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会丝毫不想念呢?
只是他没有想到沈夭夭如此不留任何退路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还说自己是老祖宗,如此大逆不道,如此的不懂事!
在所有声音中,有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姐姐…姐姐你不是跟我说你是想和大家玩一个假死的游戏吗?怎么又变成老祖宗了?”
沈瑶捏着手指说道,似乎因为不堪承受这么多的目光,眼圈都发红了。
沈昊林猛地反应过来,心想沈瑶不愧是自己的女儿,对沈夭夭越发痛心疾首:“小夭,你怎么这么胡闹?你知不知道吓死爸爸了?还闹得这么多世家前来祭拜,结果你…结果你……哎!”
好一个娇弱无辜的妹妹,好一个为女儿操碎心的父亲,这两番话一出,沈夭夭便成了不懂事脾气怪戾的那个。
周围的人顿时面色各异的人看向沈夭夭:
“沈老爷子英明一世怎么会将沈家交到品性如此恶劣的人手里?”
“连生死都能拿来开玩笑,毫无大局可言,连那位二小姐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听说她至今为止,连脉象都不会看,沈老爷子将那本医经交给她真是浪费!”
“还不如那位二小姐呢!”
“……”
沈夭夭面色不变,她抬起漆黑清亮的双眸,盯着沈瑶,“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躺在棺材里,然后给爸爸一个惊喜吗?怎么你在这里?还……”
她看了看四周,最后落在那牌位上,“还给我举办葬礼了?”
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这葬礼竟然是一场闹剧?”
“恐怕不止闹剧这么简单,瞧这葬礼的架势,要是今儿大小姐不出现,那不就是等于世上没她这个人了吗?这位二小姐不简单哪……”
沈瑶面色倏地一白,她没想到十年不见,她的这位好姐姐竟然这么牙尖嘴利了,反应还这么快,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办这葬礼,本来就是为了逼她出现,好让她交出那本医经,再来如果她不出现的话也能失去继承沈家的资格,以后她就是沈家家主。
没想到她居然当众出现,还将这一切都推给她的身上。
不行。
她在洛城清雅白牡丹的名声,绝不能让她毁了。
沈瑶猛地跪在地上,眼泪唰地一声掉了下来,抽噎道:“爸…女儿并不知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一直在园里养病,一应要求都是最好的,平时连半点儿声音都不能有,我想去看看姐姐还要…还要预约,我平时上学和学医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哪里还有时间谋划这些事,爸,姐姐是不是很讨厌我,嫌弃我妈妈和我的出身,所以才这么冤枉我……”
她这一跪,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沈夭夭,妹妹哭得这么伤心,当姐姐的竟然无动于衷,果然是冷心冷血。
沈昊林尤其心疼得不行,何况这葬礼也是他同意的,如果这事儿暴露,他也就完了,无论如何,他和沈瑶才是父女,“瑶瑶,你快起来,你是我的女儿,谁敢说你的出身?”
他指着沈夭夭厉声说道:“你仗着自己身体不好,从小就淘气顽劣,看中的东西半点儿不准人碰,十分霸道,依我看,这事儿肯定是你的主意,别想着拉瑶瑶下水,你闹出来的事你自己收场,给所有前来的宾客下跪道歉,然后去你爷爷面前思过。”
“我仗着自己身体不好?”沈夭夭指腹将戒指转了一圈,声音极冷,“这有什么好倚仗的?而且我为什么身体不好,您心里没点数吗?”
“你……你竟敢这么对你父亲说话,你……”沈昊林气急败坏。
沈夭夭将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内,食指上的玉戒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的眼里有睥睨之势。
“沈家家训,拥有玉戒者即为沈家家主,”沈夭夭顿了顿,食指缓缓下落,指向沈昊林和沈瑶,“我不仅能这么和你说话,我还能命令你,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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