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秋菊盛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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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知遥正要离去之际，沐昌正从林中走出，笑了几声走至沐楚儿身后叫住了墨知遥“墨公子，方才与小女那盘棋，可还尽兴？”

沐楚儿又恢复了一贯乖巧文静的姿态，见沐昌前来观她奕棋有些惊讶，随即听见此话心中暗骂沐昌愚蠢墨知遥一介棋圣，与她在小小的校验场上下棋又怎会尽兴？

墨知遥见过沐昌，闻言也只是谦和有礼道“楚儿姑娘棋艺精湛，墨某确实许久未曾这般尽兴奕棋。”

虽知不过客套之话，沐楚儿心中还是衍生出些许微妙感。

她在脑海中细数往年点滴——沐婉成了颖京第一才女，身为庶女的她却连一盘棋也不敢赢；朱红绫又变相向沐昌夸耀沐婉，阮湘却只言片语也不敢提及她；沐昌心情大好又赏了沐婉金钗环佩绸缎华服，她却连一副棋具也要阮湘与沐昌软磨硬泡连夜讨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夸赞她。

少女眼中闪过懵懂的茫然。她一双眼闪了闪，却不知划过些什么。

再看沐昌，其蠢而不自知，作出一副颇懂棋局之模样，不轻不重地指责起沐楚儿“楚儿方才弃棋过早，若是她再坚持十几手，虽然败局已定，却也能展现我沐家风度。不成想这般不成器，遇强敌便放弃，并未全力以赴，让墨公子见笑了。”

沐昌以为即便输棋也要力挺至最后，殊不知奕棋讲究输赢预判，棋力愈高之人愈能判定一棋输赢，也愈能爽快认输。行棋之道，绝不拖泥带水，快意输赢胜负，方才是奕棋根本。

棋之一道，最忌逞能。

沐楚儿能与墨知遥对弈已证其棋力精湛，对弈十几手又能先行预判白子败局，中盘认输，是对墨知遥的尊敬，也是给自己保存了体面。她的做法，才是极好地诠释了围棋之道。

而沐昌什么也不懂，胡乱评价一番，既惹恼了沐楚儿，也多少让墨知遥不快。

沐楚儿牙关咬紧，双眸微颤，听到自己从牙缝中挤出胆怯而违心的声音“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女儿在此丢脸，不如先行告退。”

她眼神灰败，只想离去。

墨知遥却微微皱眉，他敬沐楚儿一介庶女能有如此风骨，却不曾想其父沐昌非但不懂棋还要斥责女儿，又见沐楚儿人微言轻根本无力反驳，心下了然，却也单纯因为沐昌对棋道的误解与侮辱而心生反感。

他唇角的笑容不似方才爽朗礼貌，反而叫住了沐楚儿“楚儿姑娘不如留步。”

沐楚儿一愣，美眸闻声望去，见男子修长疏朗的身形站定，凤眸中竟多出几分真实来。

男子的嗓音温雅和煦，此时却带上几分认真“沐大夫许是苛责楚儿姑娘了。姑娘方才弃棋认输方是奕棋之道，中盘认输是对墨某人的尊敬，也绝没有失了沐家的体面。非是棋局中人，还望沐大夫莫要责怪楚儿姑娘了。”

“另外，奕棋一道，胜固欣然，败也从容。沐大夫也无需计较棋之胜负，如此，方才不算失了你沐家风度。”

沐昌心情才好些，竟又被小辈教训了一番，面上挂不住，却忌惮眼前小辈乃东都王墨家嫡子，地位尊贵他也招惹不起，只好强颜欢笑连连称是，又不无尴尬地想揭过此事。

墨知遥却从方才两句话已观出沐昌其人，附庸风雅不说，蛮不讲理，更易迁怒旁人。他虽不点破，却实在烦极，声音冷淡，与方才奕棋时的翩翩君子俨然不似一人。

说来奇怪，墨知遥不耐烦时，脑海中竟浮现起那日沐河清同样不耐烦的神色——少女面色不耐，冷清如月，似乎与他和谢明城不过说上三言两语也嫌多。

他想来愈发想笑。

原来反感他人竟是这般感官——多待一刻也是难挨。

临走之际，沐楚儿跟在沐昌身后，并不怎么在意即将来临的责骂与迁怒，而是懵懂地回望那位男子——此生第一个为她说话之人，无论缘由。

墨知遥没有再看向她，她却将那人嘴角浅淡谦和的微笑记了许多年。

…………

不远处另一方校验处，正在筹备六艺“驾”、“御”二艺，二艺合二为一即骑与射，这一处校验之地尤为火热，不少朝野官员也在等待观看，尤其是在京武将，实在兴奋不已，期待年轻一辈崭露头角。

场中火热，无他，皆系一人。

“谢明城！谢明城！”

“谢大公子！加油！”

“谢公子必胜！”

场中四处皆是呐喊助威之声，他们口中呼唤着谢明城之名，面色潮红，难掩激动之心。

谢明城似朝阳烈火般高坐马背，眼角处紫色的泪痣泛着妖冶之气，他眉梢一扬，尽是风流桀骜不羁。

他看向场外，见乌泱泱一片人海，当下极为不耐，双眉微皱，却在下一刻看见一人眉目舒展，他嘴角一笑，一手向那人扬起。

“预备——起！”

校验官一声令下，数匹烈马奔驰离去，尘沙漫天。那位紫衣青年却已经一马当先，引弓搭箭，星眸锐气势不可挡。数支箭矢一旦离弦疾风般迅猛射入靶心，十箭十中，箭无虚发。

一场赛下来，谢明城区区一个甲等自不在话下。

他滚鞍下马，也不在乎周遭人潮浪涌，走出场内向早已等在林间的女子走去。

“等了许久？”谢明城大步流星，在女子身前站定。

这女子很年轻，略微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起浅晕，绾了一头简单的少女发髻，新月眉弯弯似月，丹凤眼温柔似水，她弯唇微笑，似春风兴起梨花满树。烟紫色的绫罗婉约清新，并不出彩的衣裳在女子身上，却如同仙境彩衣。

宛如九天仙子般圣洁温柔。

仙子摇摇头，拿出随身的丝帕笑道“子婳没有等许久。”

谢明城俯身方便她擦拭汗珠，她动作轻缓，一边夸赞道“方才看了明城大哥的校验，十发十中，又是甲等，很厉害的。”

“出了这么些汗，秋日渐凉，可别乱脱外衣，到时我可不会管你。”谢子婳给人收拾完，娇嗔一眼，无一丝风尘味，依旧似水般令人舒服。

谢明城嘴角微扬，眼神中有些许宠溺，只是自信道“婳儿医者仁心，怎会舍得不管我？”

谢子婳瞪他一眼“别乱夸我，小心我一包泻药让你夜夜跑净房再折腾不起来。”

谢明城哈哈大笑，拉住女子的手往八仙桌前走去，林木与金菊交错，另一个方向墨知遥正好也从弯绕的小路走来。

“子婳妹妹，又来等你明城大哥？”墨知遥笑着打了声招呼。

“子谦大哥，”谢子婳莞尔问好，微笑道“才不是来等他的，专门看他出丑来着。”

谢明城不满地看了眼好友，似笑非笑地嘲笑“墨大棋士怎么今日结束得这般迟？怕不是棋艺退步遇上对手了？”

“不是我棋艺退步，”墨知遥苦笑“是江湖中人深不可测，一时难住了。”

“哦？”谢子婳闻言美眸睁大“什么人如此厉害？竟能为难我长明第一棋手？”

“子婳妹妹可行行好，别再拿这样的称呼折煞人了。”墨知遥指了指远处“不得不说，高手确在民间。方才那位与我对弈只在伯仲之间，偏偏最后弃子认输还不肯与我复盘，你们猜人家怎么说？”

“……人有三急？”谢子婳想了想。

墨知遥摇头“他说要去别处校验别的项目，赶时间，便不再与我玩闹。”

“玩闹？”谢明城嗤笑出声，将外衣随意披在肩上，不屑道“他当是在与何人下棋？还玩闹？竟有几分胆量。”

墨知遥略略思考道“此人确实杰出，不仅棋艺独绝，风姿挺秀，性格也颇为潇洒。我刚才见他去了八艺之诗、酒、花、茶，竟皆有小成，尤其是酒与茶，连校验的夫子都十分赞赏……”

凤眸映出谢子婳浅笑嫣然的面庞，他若有所思道“说起来，眉目间与子婳妹妹还有几分相似，言行手法也有符合之处。”

谢子婳闻言神色不变，依旧浅笑嫣然，一只手却轻轻攥成拳掩在袖中“我倒是好奇了，此人什么来历？”

“此人名讳……”墨知遥略加思索这才想起“顾流云。的确人如其名，来去如流云。说是来自北域，自负一身才华故前往颖京一展宏图。”

“顾……流云？”谢子婳浅笑着点头，美眸轻弯“的确是……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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