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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 满座皆惊。
虽是同胞兄弟, 但煜王与雨泽王的地位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大邺可以找由头扣押煜王, 却不能扣押人家的王上,除非他们想主动挑起战端。萧止戈冷眼觑着他, 嗤道:“雨泽王顶替胞弟的身份来我大邺,有何图谋?”
安长卿亦道:“大邺诚心与雨泽相交,雨泽王却冒名而来, 又派人潜入王府之中, 可是想要蓄意挑起两国争端?”
就连一旁看热闹的薛无衣都出言道:“雨泽王此举实在不妥。”
他们三人一唱一和,全然没有给淮如峪说话的机会,两侧护卫依旧警惕地守在四周。淮如峪面露苦涩,拱手道:“诸位所言不错,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只是雨泽确实诚心与大邺相交, 还请二位听我一言。”
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安长卿与萧止戈对视一眼,也不好再紧揪着此事不放, 便颔首道:“去厅中细说吧。”
只是话虽这么说,那个被扣押的探子却仍然没有放走,反而被护卫押了下去。他们几人往厅中去说话, 薛无衣见状便主动出言道:“即是雨泽与大邺之事,我在侧恐不妥,便先回驿站了,改日再邀雁王小聚。”
安长卿叫安福送他出去,自己则去了前厅。
诸人在前厅落座, 待下人奉了茶水上来,萧止戈便屏退了侍从,命护卫统领带人守在厅外。
闲杂人等都退下去,厅中就剩下他们三人。萧止戈方才道:“雨泽王来我大邺到底意欲何为?现在可说了?”
“我之前顶替胞弟前来大邺,此事说来也与陛下有些干系。”既然都已经摊开来说,淮如峪也撤去了伪装,换上另一副更为冷漠沉着、却也更符合他身份的神情来。
“我不知道陛下与雁王如何查到鲛人族之事,又对之知晓多少。但我们雨泽,却是从先王淮述安建国至今,便留下了诸多关于鲛人族之记载。另还立下十六条祖训,命后世子孙不得违背。祖训第十六条便是“但凡雨泽王族延续一日,便不许将鲛人族之消息传扬出去,亦不许大邺皇室血脉踏足鲛人墓”。
淮如峪道:“我此行大邺,是为了寻雁王,但雁王与陛下关系亲密无间,我担心如实告知雁王,陛下也会知晓。”
听他亲口说是为了寻安长卿而来,萧止戈脸色更黑了一些,毫不客气道:“那怎么如今又能说了?被朕人赃并获抵赖不了,那祖训就不用守了?”
淮如峪神情复杂,目光转向安长卿道:“非也,乃是因为今日花会,见着余老夫人,我怀疑老夫人是祖父遗落在外的骨血。若此事为真,那我与雁王,极可能是表弟。以陛下与雁王的关系,我便是瞒也无用,不如坦言。”
“……”
他这一番话实在石破天惊,安长卿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最后还会牵扯到娘亲甚至还有不知是何人的外祖父来。他一时失了语,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止戈轻拍他的手背,沉静道:“你可有证据?雁王生母的出身邺京无人不知,可不止雨泽王一人想认亲,沾一沾这皇亲国戚的光。”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将一国之王与那些想认亲谋富贵的魍魉小人作比。然而淮如峪理亏在先,加上身家性命还系在安长卿身上,只能越发放低姿态道:“只是猜测,但结合祖父手稿,有七八成可能。”
说着他便将祖父与圣使的一番纠葛缓缓道来。
安长卿越听心里越沉的厉害,有些事淮如峪不知道,但他与萧止戈却早就知道的,如今与他所说相印证,竟然大部分都对上了。
比如安长卿藏于耳后从未示人的红纹,位置与圣使一模一样;再比如他们巧合得到的那份手稿。手稿中记载那有孕的男子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带着女儿离开。那接生大夫所在的地界,正是雨泽与大邺交接之处:再便是那手稿上有时间,算一算那女婴若是顺利长大,年纪确实与余氏差不离……
巧合太多,便不能称之为巧合。不知其出处的鲛人族血脉,十分相似的面容……虽然他并不愿认一个忽然冒出来的表亲,但真相摆在眼前,却也无法否认。
“就算我娘真是你祖父遗落在外的血脉又如何?”安长卿想到母亲前半生的遭遇,冷下脸来:“前头几十年她过得苦,没见你们寻人认亲,如今她终于过上舒坦日子了,却要来搅她平静。再说你那祖父薄情寡义背信弃义,圣使既然不原谅他,那我们也不必相认。”
打亲情牌完全不管用,淮如峪又叹一口气。只能公事公办道:“祖父所为我不便评论,雁王不愿相认我也能理解。只是此事不仅仅是简单的认亲,还关系到雨泽王室直系血亲的身家性命。”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冒险来大邺寻人。”淮如峪扯开衣襟,将胸膛一片灰色鱼鳞露出给他们看。
见他们神情震惊,淮如峪方才合拢衣襟,自先王建国之初说起,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或许是今日受得震撼已经足够多,安长卿听到他说雨泽先王亦留下了许多画像,且画中人与他十分相似时,竟然有种果然如此感觉。他与萧止戈对视一眼,又问淮如峪道:“记载中可有记载那画中人的身份?”
淮如峪摇头:“未曾,我派人翻遍雨泽,也暗中派了人在大邺与西蜣寻找,但是并未找到相似之人。直到去年见到王爷画像,方才起了探寻之心。”
“你寻雁王是想做什么?他便是与画中人长得再像,却也不是那画中人。再说那圣使,他更是从未见过,更无法给你解毒之法。”萧止戈忽而出言问道。
淮如峪喉头滚动,顶着他噬人的目光道:“我想请雁王同去雨泽,一探鲛人墓。圣使既是从鲛人墓来,那鲛人墓中必定会有解毒之法。”
“鲛人墓在何处?墓中可有危险?雨泽王可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
淮如峪默然,而后摇头:“我不知。”
萧止戈一声冷笑:“那雁王凭什么同你去雨泽涉险?雨泽王室这些年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如今快死了却想找他救命,雨泽王自己觉得这桩买卖公平吗?”
他咄咄逼人,淮如峪在他质问中闭上眼,似思索良久,方才道:“这些年确实是我们对不起雁王母子,此番请雁王帮忙,不论亲情,只做交易。我这些年因中毒缘故,并未成婚也没有子女。若是雁王愿意出手相助,待我解毒之后,愿立雁王为王储,将这江山托付雁王。”
这毒只对王室直系血脉起作用,因此这些年来雨泽王室血脉一直不丰,一是子孙太多秘密便守不住,二则是先祖们担心血脉太多,解药却不够。因着种种顾虑,雨泽传到他这一代,真正的直系血脉不过就剩下他和胞弟两人而已。
他十岁目睹父王毒发惨死,而后十五年间,一边要顾着雨泽的江山,一边还要四处寻找解毒的线索。然而年复一年过去,失望越多希望也越渺茫,他们兄弟二人更近乎是在等死。他这些年来克己自律,不立王后不纳嫔妃,更不近女色,便是厌倦了这从出生便开始等死的宿命,宁愿叫这血脉断绝在他这里,也不愿意再生下孩子,叫他们重复自己的老路。
淮如善总笑话他看不开,便是注定三十岁要死,也该享尽人间富贵再死,如此也不枉白来人世一趟。这个弟弟常年四处游历,偶尔回宫来也不愿多待。外人都说是他对弟弟太过严厉,兄弟间生了间隙。然而实际上他知道他看似洒脱,实则想法与他一样,否则也不会这些年来跟他一般不肯留下血脉。
淮如峪以为他以江山做筹码,这两人总要考虑一二,然而萧止戈却毫不犹豫地抢在安长卿之前拒绝了他。
“雨泽王以为在朕心中,雨泽江山与雁王,孰轻孰重?”
淮如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口中有些发苦,抛去这江山与雨泽王的身份,他实则并不比普通人多多少筹码。闭了闭眼,淮如峪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他起身一揖:“既如此,我不便再勉强。今日之事是我冒犯,还请陛下将属下交还于我,为表歉意,雨泽与大邺商路互通之事,雨泽再让一成利。”
萧止戈神情微冷,宽大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安长卿的手,并不挽留地送了客。
淮如峪至到门口,神色已有些释然。只是他似想起什么,又转身道:“方才还有一事忘了说。这毒当年由先王所制,只在每一任雨泽王的直系子孙血脉中留存,每十年便需圣使解一次毒。此毒十分神异,虽观余老夫人与雁王之态,似并未受此毒侵扰。但鲛人族血脉与王室血脉融合本就前所未有,难保没有隐忧。我尚且还有五年时间,若是这期间雁王身体有异样,都可随时来寻我。我先前的承诺仍然作数。”
说完之后,他再次拱了拱手,道了一声“珍重”之后,便大步离开。
他走之后,安长卿与萧止戈一时都没有说话。淮如峪先前说得再多再恳切,也没有临走时说得这一番叫人深思。便是萧止戈也不得不承认,他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隐忧。淮如峪叫他们日后注意身体异样,然而这异样其实早就有了,当淮如峪朝他们展露胸膛灰色鱼鳞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安长卿幼年时那次大病——安长卿四岁时忽生怪病,高烧不退,脸上和胸膛上现出大片红纹,双.腿上生出斑驳鳞片。
虽然后来红纹退了,鱼鳞也脱落了。但这身上长鱼鳞的症状,竟与淮如峪的情状十分相似。
萧止戈虽然嘴上拒绝淮如峪拒绝的干脆,但其实心里未必没有担忧。只是为了未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叫安长卿现在去涉险,他却又踌躇起来。他自来杀伐决断从不犹豫仿徨,但在安长卿的事上,却没法如此冷静从容。
安长卿的手搁在他掌心里,被他攥得都有些发疼。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扬起笑容道:“其实这买卖也不错,就算淮如峪不来寻我们,我们不也准备造船出海吗?我们若是答应同他一起去南海,事成之后还能将雨泽收入囊中,一举两得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他眉眼弯弯,笑得明亮又好看。萧止戈抬起手,轻轻描摹过他精致眉眼,最后落在他脸侧,低声道:“我不敢赌。”
南海之行迷雾重重,鲛人墓更是满是谜团。墓在哪里,墓中有什么一概不知。若是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局势,萧止戈必定会选择冒险破局,但是现在这个冒险的人变成安长卿,他却怕了。
安长卿是他所有对未来的畅想,是他每一的软肋。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不想让他冒险。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两个选择,都藏着不可预料的危险。
萧止戈闭了眼,紧紧将他抱住,埋首在他颈窝里:“我再想想。”
安长卿侧脸蹭了蹭他,轻声说:“我不怕。”
“但是我怕。”萧止戈道:“很怕很怕。”
于是安长卿静静拥着他不再说话。
此后一个月间,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此事。白日上朝处理政事,晚上相拥而眠。只是偶尔安长卿半夜醒来,却发现萧止戈并不床上,男人只着了薄薄单衣立在窗边,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漆黑的天幕。
六月便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进了七月时,雨泽与大邺互通商路之事终于敲定,而恢复了身份的淮如峪则带领雨泽使团前来辞行,准备返回雨泽。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睡不着的怂怂:去,不去,去,不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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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副本即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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