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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有道士书生大汉三人来苍龙赌坊闹场子。那大汉须臾间格杀三人,其中还有苍龙会大当家。满堂寂然。人群后头跑出二当家,领头归顺。众人纷纷下拜。堂前摆了三把大交椅,道士大模大样上前,坐在正中的那把交椅上。大汉和书生分坐两旁,众人再拜。

道士遂命“再取一把交椅来。”又告诉书生,“去,喊四当家来看账。”书生领命而去。

只一盏茶的功夫,书生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位穿灰布僧衣、背着斗笠的少年和尚。

大汉奇道“怎么这么快”

书生道“我出门才一会子便看见他立在人家摊子前吃糖炒栗子。”

和尚笑嘻嘻上前合十行礼“拜见大当家、二当家。”便在第四把交椅坐了,道,“我听说你们来了这儿,便知道回头肯定得找我。你们三位两尊菩萨一位战神,都是在天生飞的主儿。正经落回地下,该做的事儿还不是得我做。”

大汉告诉他“晚上有盐帮的人过来踢馆。我管打架,你管铺场子。”

“这个好办。”和尚道,“横竖咱们大当家有钱。”

乃招了原先的二当家上前,让他领人收拾收拾堂前乱局。又问帐房在哪儿。有个戴幞巾的中年矮子钻出了出来。和尚便让他取账册子来,自己要看。前二当家是个明白人,已听出四当家必是管事的那个,忙招呼众人再拜一次。

遂请四位新的瓢把子去后头暂歇。这赌坊里头竟还有座小院,大佬们在先大当家休憩的屋子坐了。

原来是先头小朱拿着陶啸给的单子,独自跑到一个绿林人常去酒馆吃酒,听到今儿便是盐帮上苍龙会踢馆的日子。回来跟两位舅舅商议要不要去看热闹。陶啸出主意,晚上扮作寻常好汉混在人群里头围观。谁知方才忠顺王爷心情不好,遂干脆跑来闹事撒气。原本想让陶啸露出两手功夫震慑震慑他们,而后三人扮出世外高人的模样,飘飘然撤身离去。方才到了门口,小朱觉得有趣,说,“咱们干脆把这个苍龙会抢过来吧。”

薛蟠听罢有些无语太仓促了,听风就是雨的。乃举手道“此事只能贫僧出面主持,你们三位都不合适。大当家只能做幕后大魔王,二当家也只能做大魔王身后的男人。三当家就不必提了。”

陶啸点头道“无碍。我们不过是一时高兴,想玩会子罢了。”

薛蟠咧嘴。因看着忠顺王爷道,“贫僧非常理解大当家的对”他手指头往上指了指,“非常不满。然如今事实就是他强咱们弱。想吃老虎必须先扮猪。为了不引起任何疑心,我建议把苍龙会的名字改掉,去掉龙字。”

忠顺哼道“随你便。改得离谱些也成。”

薛蟠眼睛一亮“当真那我就干脆离谱些,叫熊猫会如何”

小朱皱眉道“熊猫多可爱。”

陶啸问道“熊猫是何物”

薛蟠忙从自己的刀鞘上解下绒布熊猫递给忠顺,解释道“熊猫古称貊,是熊的一种,乃我国独有物种。模样憨态可掬,十分惹人喜欢。平日多以竹子为食,人们以为它们素食。事实上它们乃肉食动物,经常捕食旁的兽类,吃竹子不过是猎物不够吃罢了。打起架来,狮虎未必是其对手。”

忠顺挑眉“倒是与你这小子相似。”

小朱道“故此他那外号极合适。”

忠顺思忖着。今儿这么闹出来,少不得有翅子窑鹰爪孙得知。四个人里头委实独薛家小和尚能做得了绿林门面。若让朱儿出头,少不得惹人留意。遂点头道“也罢。”

薛蟠嘻嘻一笑。

帐房先生已捧了账册子在外,陶啸命他进来。薛蟠已有许久没看过这么烂的账册子了,只略翻了翻便头皮发麻。他这身份横竖已不预备遮掩,干脆写了张签子,命人上自家铺子里调帐房过来。又往这赌坊内外巡视两圈,列了张清单喊下头的人这就买去,或是从自家库房调取。待东西买来,和尚亲自指挥布置现场,又大手一挥招来数十位裁缝。

入夜,斜月初升。盐帮帮主茅三郎领着一大伙兄弟、手里抄着朴刀棍棒涌向苍龙赌坊。到了地方一瞧,苍龙赌坊竟与往日不同。正门外吊着八对羊角大灯,并两串十几只垂地大红灯笼。大门紧闭。门前摆着八对半人高的石人,每个石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西洋七彩玻璃灯。石人旁各立一名身高八尺的汉子,黑衣黑裤黑帽撑开黑伞。门口左右各立了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子,头上扎着白色头巾,手中各撑了把白伞。盐帮众人不由得心里犯嘀咕怎么这么寒碜呢

茅三郎等人来到赌坊门外,忽听里头传来悠悠丝竹声。大门骤然“吱呀呀呀”朝两边打开。里头灯火辉煌明如白昼。赌坊中的赌桌、椅凳、茶几等悉数不见。正面和两侧立着许多苍龙会的人。女子着白衣戴白巾立在前头,男子着黑衣戴黑帽立在后头。正中四把大交椅后头则黑压压立了二十余个大汉子。

椅上坐了四个人。左边上首一白衣道士、下首一白衣书生,右边上首一黑衣军汉、下首一黑衣僧人。四个人盐帮皆没见过。左边二人浑身无端透出贵气,右边二人皆面含笑意、貌似人畜无害。茅三郎却知道,越是高手越不露声色。

便看那和尚站起来合十行礼,长诵一声“阿弥陀佛”。“茅帮主和诸位盐帮的朋友请了。”

茅三郎拱手“师父请了。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和尚道“好教茅帮主得知。扬州已无苍龙会。从今日起,苍龙会更名熊猫会。熊猫会接管苍龙会的全部资产、债务、权益、责任。请问一下,茅帮主此次踢馆,预备来讲道理的还是不讲道理的”

茅三郎尚未琢磨透他前头的话,只得顺口问道“何为讲道理、何为不讲道理。”

和尚微笑道“不讲道理容易。”举起右手“啪”的打了个响指。四把交椅后头那二十来个黑衣大汉霎时举起弓箭瞄准盐帮众人。

茅三郎负手昂然道“尊驾设下如此陷阱,也不怕天下英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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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怕。”和尚道,“把笑的都宰了。”

一个盐帮汉子喊道“老子今儿交代在此,我盐帮上下兄弟必替我们报仇”

“哦。”和尚道,“你盐帮上下有多少不怕死的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没有父母要奉养、没有儿女要教养的算他三千个,每天宰三百,十天宰完。”

盐帮众人登时开始破口大骂。茅三郎缓缓举起右手,帮众瞬间安静。茅三郎道“既如此,讲道理又是如何”

和尚微笑道“讲道理就麻烦了。咱们得把结梁子的经过梳理一遍。”乃命,“给茅帮主搬张椅子。”

一名黑衣汉子遂搬来椅子搁在他们对面。茅三郎施施然坐下,盐帮帮众个个圆睁眼睛立在他身后。和尚拍拍手,几个人搬上来五只黑漆茶几,每位跟前放一只。几上摆些茶点。

和尚乃正色道“茅帮主今儿是来替三天前开明桥咱们两家打的那一架找场子的。那事的根由贫僧已查明白了。倒也稀松平常。最初的起因不过是为着争风吃醋罢了。”

茅三郎假笑道“师父可弄错了”

“那贫僧与茅帮主对对”

薛蟠所查十分狗血。开明桥花市上有一寡妇,丈夫姓金。容貌俊俏、手脚麻利、相好众多。相好里头既有盐帮的也有苍龙会的。前些日子,两个相好在寡妇家撞上打了一架。苍龙会的人被打折了一条胳膊,次日便领着十几个兄弟将盐帮那位一顿揍。那人伤后在床上躺了五六天,一命呜呼。此人头七过后,盐帮纠集了更多人来揍苍龙会的那位。双方就在开明桥旁斗了次狠的,各自死伤六七个。然而最先死的盐帮那位竟是这寡妇的丈夫,因欠债假死已有五年。金寡妇遂成真寡妇。

和尚道“茅帮主自以为得理,无非是最先死的金兄弟乃金寡妇之夫罢了。然而金兄弟装死已有五年,他欠下那么多债也是这几年金寡妇辛辛苦苦替他还的,他老娘也是金寡妇替他服侍送终的。故此他并未履行身为丈夫养家的职责,金寡妇自然也就没有为他守身如玉的义务。从道理上说人家找几个相好没什么不对。不然,债主上门时家里没有男人,还不早被连儿带女拖去卖了”

茅三郎愕然。他本想着,此事最初起因便是丈夫打奸夫。漫说只打折了胳膊,纵然打死也天经地义。和尚这么一说,自家早先预备的词儿悉数派不上用场,一时语塞,气焰矮了大半。

和尚摊手“要么茅帮主替金寡妇想个法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家里还有一位年迈染病的婆母。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孩子不被人拖走抵债、婆母不被人打死泄愤。后面诸位盐帮的兄弟帮忙想法子也可以。”

盐帮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不知道自家兄弟便是金寡妇之夫,更不知道那哥们装死是为了躲债。

茅三郎身后跳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道“饶是如此,那金寡妇知道自家丈夫活着,竟还公然与人私通,有违律法。”话音刚落,盐帮里头一多半的人眉头皆拧起,茅三郎之神色也显见并不赞成。

和尚笑而叹道“老实说,你们进来之前贫僧都在琢磨着你们会说什么,也想过可会提到律法二字。随即又想,盐帮也是扬州一大帮派,没那么蠢吧。提什么不好提律法诸位,盐枭这个行当本身就有违律法。若将律法当一回事,金寡妇就当大义灭亲、向官府检举她丈夫才对。”

盐帮众人无言以对。

和尚接着说“此事追究根本,乃是金兄弟母亲病了,为了治病、金兄弟借了印子钱。然而印子钱本为国法不许。放印子钱之人为第一恶。如有人知道是谁,可以向知府吴逊检举。这便是身为扬州人的好处,摊上了个好官。百姓疾苦无处求医、临时有难无处求助,乃天子之过也。故此当今圣上也有责任。借贷难偿后只管自己逃跑,将病母弱妻幼子丢给债主,金兄弟本人大错难掩。你们盐帮的兄弟被人打伤了,没有求个好大夫,躺在床上等死。茅帮主你自己说吧,你可有不是。”

茅三郎冷笑道“好一张利嘴。合着你们苍龙会就没有不是了”

“首先,我们是熊猫会。其次,我们还真没有不是。没人知道金寡妇她丈夫是假死。情敌斗殴你死我活不是正常的上回打架也是你们上门挑衅。山鸡斗麻雀,谁也别说谁。”

话因刚落,忽听茅三郎身后有人冷哼两声,和尚却抢先拍了两下手。只见有人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出来。和尚招了孩子近前道“大米,你喜欢爹爹还是喜欢妈妈。”

大米大声道“喜欢妈妈。”

“为何喜欢妈妈。”

大米顿时红了眼圈儿。“王混子欺负我,把手伸进我衣裳裤子里乱摸。我找爹爹,爹爹说日后见了他就跑、跑快些跑远些。妈妈说,谁把王混子阉了她跟谁睡,吓得王混子再不敢来了。”

满堂寂然。方才冷哼那人大喊“王混子是你们苍龙会的人”

和尚再拍两下手,有人将大米带了进去。门外走进来一个九尺大汉,手捧一红漆托盘,盘中搁着一个人头。盐帮已有人认出来了,死者正是王混子。

屋中再次安静。和尚似笑非笑望向茅三郎“请问盐帮还有何话说。”

默然良久,茅三郎沉声道“听闻金兄弟是便是那寡妇撺掇打死的。”

和尚道“不用听闻,便是如此。人到了绝境中便与兽类无异。依着她的能力和阅历,已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摆脱那个死丈夫了。然而只要金兄弟占着那个坑,她就没法子给孩子找更合适更负责任的父亲。贫僧理解她。而且会将她当作熊猫会家属护着。”

茅三郎冷笑道“如此说来,金寡妇的姘头是你们熊猫会的”

“大米那孩子已答应加入熊猫会。”

方才那冷哼的盐帮汉子又说“王混子从来喜欢娘们儿,何尝喜欢相公了那小子不会扯谎吧。”

“他是扯谎了。”和尚点头,“王混子欺负的不是他,是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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