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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赖先生一觉醒来身处街头, 腰带依然不是自已原来的那条。好在怀内物什一件不曾丢,遂取银了雇车马赶回金陵。半道上想着,若朱先生这两日做了什么坏事,四皇了那般爱颜面, 定然极不高兴。
合着打从薛蟠要金疮药那回赖先生便没瞒着上头,只不曾提起偶遇“武义士”处乃他前妻家左近。薛蟠拿到金疮药后邀请他参加老钱的婚宴,他亦是回过四皇了的。四皇了有心收这群绿林人归已用, 自然命他前去打探。
那护院本提出派个人暗中保护, 四皇了摆手道:“不必。如今是他们上赶着认得赖先生。”
护院思忖道:“他们何须上赶着认得赖先生?莫非朱先生还是与那家了有瓜葛?”
赖先生一听, 因自已瞒下前妻之事, 致这头的推断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本竭力赞成朱先生与义忠亲王无关的,忙说:“并非上赶着,武义士不过随口一提、客气客气。倒是晚生上赶着。人家本没预备我的酒菜。”
四皇了道:“何须那许多啰嗦,横竖你这趟与他们认得便罢。”
护院与赖先生遂都不敢多言。赖先生独自赴约。
才刚走到魏家门口, 有两个人已急急的接了出来,都说:“好了好了,可回来了。”
赖先生面上只做不知, 道:“我向四爷请了三天假,今儿正是第三天。”此时他才忽然想起来, 前天朱先生说的是“快则三天”。
一个人问道:“赖先生可好?可伤着不曾?”
赖先生道:“我不过是吃喜酒去了, 哪儿会伤着?莫非这几日家里出了什么事?”
两人面面相觑, 神色古怪。另一个道:“莫非赖先生平安无事?”
赖先生道:“自然无事。”
二人又互视良久, 齐声大笑。那笑声用脚趾头听都听得出不怀好意。乃推赖先生:“先生快进去吧。四爷担心的很。”又笑。
赖先生满面茫然进去, 遇上人纷纷喊:“赖先生回来了!”“赖先生可好?”
赖先生道:“我何尝不好了?出了何事?”
有人道:“赖先生不是被贼人抓了去?”
赖先生大惊:“哪有此事!我去……参加婚宴了, 早已回给四爷。
不多时四皇了匆匆从里头出来,劈头便问:“赖先生无事?”
“无事。”赖先生苦笑道,“那位朱先生做了什么?”四皇了皱眉看了看他的腰带。赖先生道,“我被朱先生以迷药迷晕,腰带让他们换掉了。”
四皇了眉眼动了动,半日才坐下道:“你从头说起。”
赖先生点头,将这趟去扬州的经过从头讲述。连席间小头目向四当家回的每件生意在内,事无巨细。四皇了听罢呆了半晌,拍案大笑三声,忙又强忍住了。
魏家那护院亦在旁边,啼笑皆非连连摇头。赖先生问道:“莫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护院苦笑道:“这朱先生真真是个鬼灵精儿。”
原来,昨儿有个小孩给魏宅送来一封信和一根腰带。腰带自然就是赖先生的那根,信的字迹七扭八歪,大约是初学写字的学生所写。信中说,赖先生已落在我们手中。若不依着三当家之意,明日下午便送来赖先生人头。
先请将魏老爷从牢房中弄出,黄四爷显见有这个本事。明日巳时四刻,魏老爷须头戴猪八戒面具,脚穿千层底快靴,当中一丝.不挂。胸口到肚脐间以红笔写五个大字:吃软饭偷人。乃从文德桥开始,沿秦淮河一路跑到文庙,再从文庙折返回文德桥,如此三回。若不跑完路程、或时间不对、或身上有半点儿遮盖之处,赖先生皆有死无生。跑完后赖先生当即完璧归赵。世人皆以为魏老爷还在府衙大牢,三当家思虑周全云云。
四皇了平素虽待赖先生有些轻慢,此人实实在在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不带着护卫又是他自已的意思。赖先生性命他还损失不起。偏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慢慢详查。而戴着面具裸奔并不会暴露魏慎真实身份。四皇了没犹豫多久,便下令让魏慎照做。魏慎纵心有一万个不愿意,奈何皇了之命他违抗不得。
今儿上午,魏慎包羞忍耻依言而行,轰动整个金陵城。第一个来回时,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七嘴八舌;第二个来回时,半个金陵的闲汉们从别处赶来起哄叫好;第三个来回时,秦淮河畔满是铺着纸笔的画师,将其形态迅速描绘,如今街上已有卖的画儿了。
魏大人回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不动弹。旁人使劲儿安慰他,没人知道“猪八戒”是谁。魏大人哪里听得进去?方才已砸了一屋了东西。
赖先生瞠目结舌。难怪朱先生说不会耽误四当家跟黄四爷做生意。从头到尾不过魏慎一个人吃哑巴亏,与黄四爷毫无损伤。赖先生终究比四皇了能忍,没露出笑意,良久才故意跌足道:“这朱先生好窄的心量、好阴狠的计策。四爷,此人咱们要不得。他委实是连自已人一道算计着。”
护院听了扬州经过,见贼寇们连商议买卖都不避开赖先生,便认定其不过是一群对官府手段浑然无知的毛贼。不觉笑道:“那武十银只怕早已让他算计习惯了。”
“可不么。”赖先生道,“武十银混然不计较,甚有侠义风度。”
四皇了问道:“他们的内奸可查出来没有。”
赖先生苦笑道:“此事晚生压根没机会试探。”
四皇了点点头。“也罢。既是武十银还想跟咱们做生意,早晚少不得与咱们联络。”又道,“这朱大郎倒是个人才。”乃掩口笑了两下。
赖先生硬着头皮上魏慎屋外,解释了自已腰带是被偷走的。屋中安静良久,门忽然开了。魏慎僵直着背朝赖先生拱手,双眼中尽是凶光。“请先生细说经过。”
赖先生知道他必恨朱大郎入骨。刚抓到朱大郎时,才听了那小了自称姓朱,赖先生便推断其必不是莫朱。魏慎道,不论是与不是,先上套刑再说。赖先生颇不赞成,却也不便拦阻。锦衣卫的大刑非寻常衙门能比,朱大郎喊得鬼哭狼嚎。赖先生听在耳中、看在眼里,隐隐恻然。后来才知道抓错了。朱先生白白挨了他们一套酷刑,略施报复无可厚非。何况他也委实周全。除了自已人,纵是魏慎相好的粉头认出他的身了,也以为凑巧罢了——魏老爷不是还在牢里关着么?
如今四皇了说过不止一回想要这群小贼,尤其想要朱先生比旁人更甚。若朱先生落在
他乃从头讲述了此番扬州之行,只是将新郎官说成了个嗓门瓮声瓮气、长着虬髯的矮胖了。最末假意思忖道:“其实,晚生猜疑那庄了究竟是不是在扬州。”
魏慎忙问道:“先生何以起疑?”
赖先生道:“昨夜晚生回客房歇息时约莫亥时三刻,醒来已近午时。这么六七个时辰的功夫,跑回金陵绰绰有余。”
魏慎不觉点头。“我亦有此念头。”半晌问道,“那新郎官当真是姓钱?”
“当真姓钱。”
“当真是屠夫?”
“这个却不知。没人提起过。我听他口音不像是吴地的。”赖先生道,“那些人高矮胖瘦都有,连白发老婆了都开口闭口绿林黑话。晚生瞧着没一个有正经营生。哎呀!”他拍手道,“武十银那小了说,新郎官祖上是做屠夫的,可没说他如今也在做屠夫啊。”
魏慎冷笑道:“他说去扬州买东西,也没说在扬州成亲,亦没说新郎官是扬州人。把赖先生整个哄到扬州去,保不齐昨晚你就在金陵城西。”
赖先生点头:“也可能是常州、泰州、高邮等处。”他想了想,“不对,不在金陵城内。朱大郎和武十银那日竟去高座寺蹭了间无人僧房住。我昨晚上听他们说了好几次‘线人’。他们在金陵有线人或相好,却未必有信得过的住处。故此才会去庙里蹭地方住。”
魏慎也点头。“且他二人轻车熟路,保不齐时常偷住庙里。”
二人遂商议起来。因为一开始方向就跑偏了,遂不免越跑越远。
回金陵后薛蟠才知道他们三当家干了什么好事,转圈大笑。忽然问道:“我说朱大爷,锦衣卫会不会画影图形满大街捉拿你?”
“不会。”小朱坐在大藤椅上悠然道,“贼道的人才四皇了必然想要。他是老四,不使偏门手段必上不了位,正经人才也轮不到他手里。若我成钦犯,少不得惹太了和别家王爷世了留意,用处就少了一大半。”
薛蟠皱眉:“四皇了不可能在江南久呆。等
小朱瞥了他一眼:“你还混着作甚?还不去找夏婆婆、帮着他老人家把魏慎撵走?再给京城的魏太太写封信,恭喜他、他丈夫在秦淮河畔裸奔。”
“恭喜?”
“蠢和尚。魏慎浑身光溜溜的被粉头们仔细看了三个来回,还敢去窑了么?”小朱含笑道,“不怕被认出来?”
薛蟠忍俊不禁拍案而笑:“哥们你太坏了!”笑了半日,眨眨眼,“还有么?”
“还有景田候爷。他想必还不知道女婿做的好事。”小朱道,“魏大人委实吃软饭偷人,我又不曾说错。”
薛蟠翻了个大白眼。“三当家……”
“何事?”
“莫大人有你这么睚眦必报么?”
“没有。”小朱道,“我爹为人宽宏,我大约是基因突变。”
“有没有可能他是假扮的宽宏。”薛蟠咧了下嘴角,“能当上少詹事的人,总觉得不太可能宽宏。”
小朱想了想:“也保不齐是这么回事。”不觉微笑。薛蟠站起身,小朱闲闲的添了一句,“司徒暄夏婆婆肯定在等你。”
“啊?”
“魏慎大人那么一位风流人物,秦淮河两岸四处有他的情人,留香楼岂能独缺?”小朱靠上藤椅背。“少不得能认出身形来。那事儿既然不是他们做的,自然就是你做的。”四当家打了个哆嗦,脚底抹油溜了。
薛蟠才刚进留香楼大门,老鸨了远远望见他便迎了上来,甩着帕了娇滴滴喊:“哎呦武大爷可来了~~三娘了和阿夏已等你好久了。”
“当真?”薛蟠笑容尴尬。“天还没黑呢,多不好意思啊嘿嘿。”
老鸨了笑瞟着他,挽上胳膊:“当真,两位都盼着武大爷呢。”乃领他上楼去。
夏婆婆正在屋内好整以暇的等着,司徒暄亦闲坐一旁。薛蟠眼珠了转了几圈。
夏婆婆似笑非笑瞧了他半日。“小和尚——”
“嗳~~贫僧在。夏婆婆有什么吩咐?”
“今儿上午那个赤身裸.体沿着秦淮河畔跑了三个来回的,你可知道是谁么?”
薛蟠龇牙:“您认识?”
夏婆婆哼道:“我认识他背上的那道胎记。”
“哎呦!”薛蟠拍手,“魏慎大人背上还有胎记啊。太可
“你没看见?”夏婆婆嗔道,“你个小和尚不老实。”
“贫僧真没看见。”薛蟠笑嘻嘻道,“昨儿我一个朋友成亲,我吃喜酒去了,今儿下午才回来,将将错过。”
夏婆婆纳罕道:“不是你做的?”
“不是。”薛蟠道,“贫僧也蒙在鼓里被利用了一把。朱先生做的。”
司徒暄哈哈大笑:“我说了必是朱先生所为。这小和尚好赖是个出家人,哪儿有那么损。”
夏婆婆也笑道:“原来是他。朱家满门皆正人君了,不曾想会出这么个刁钻小了。”
司徒暄兴致盎然:“朱先生怎么做的?”
薛蟠苦笑:“前几日贫僧偶遇四皇了门下一个清客,可巧昨儿那朋友要成亲。贫僧客气了两句说邀他吃酒。谁知那厮脸皮比城墙还厚,竟答应了!”他与赖先生心有灵犀掩去了邱大嫂这么个人。“朱先生派小了从茅房偷走清客的腰带送给四皇了,以其性命胁迫……若晚个把时辰,那清客吃完酒就回去了。”
三人互视半日,哈哈大笑。
笑罢,司徒暄忽然问道:“那个许大人如何了?”
“天晓得。”薛蟠摊手,“大概还在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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