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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忠顺乳母之子长虎又往王府探听消息, 依然没进去后门,甚为失望。才刚转身, 看见墙边有个闲汉站了起来, 随手摘下斗笠扇风。那人拿起脚大摇大摆往路口走去。长虎在后头不远不近缀着。
拐过路口,闲汉来到墙根一棵大树下乘凉。长虎跟过去坐在他身旁。“青蛇兄弟好久不见。”
青蛇背靠树干道:“江南的事, 我们皆身在局中。想让你帮着琢磨琢磨、可会与你们王爷有瓜葛。”长虎点头。
青蛇遂从四爷设计贾大姑娘说起,直说到各路人马窥探泰兴大庄子,而后补上了柳姓锦衣卫绑架案。
长虎听罢想了许久, 深呼吸道:“我们王爷曾对陶啸动过真心。与他在庄子里偷情的那位?”
“锦衣卫已查明, 江阴人。林皖来历亦清楚。”
长虎点头。“夜袭林府的山匪并不知道背后东家是谁?”
“皆是喽啰,毫不知情。”
“两个山匪头目怎么死的。”
青蛇苦笑:“彼时我跟着二爷另有公务,不甚清楚。四爷少不经事, 许久之后才想起去提那两个头目, 谁知早已死了。应天府两三任府尹皆不是什么好官, 牢里乱的很。他二人又不是要紧犯人, 狱卒压根不曾留意。二爷还猜可是四爷自己灭的口。若是旁人所为, 如今想查必极难。再说, 山匪头目亦不知内情,只送钱去凌波水舫。替人收账本就是那边日常活计, 故此并非四爷掉以轻心。”
好一阵子。“怎么没人提醒。”
“起初以为这半截活计轻易可成,四爷也没带着什么人。青牛后来才赶过去的。”
长虎摆手:“这一节先撂下。贾大姑娘那件事,四爷究竟做成了没有。”
“主子们都觉得没有。”青蛇一叹, “若成了, 区区婚事哪儿会这么难。荣国府富贵, 大丫鬟衣衫首饰皆比寻常人家还强些。四爷到了金陵后才知弄错了人。偏他爱惜颜面,没好意思跟京里头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故此他后来种种举动不免操之过急。”顿了顿,“从各色反应证据来看皆不像与林府相干,乃是有仇人暗中作祟。且那满宅子的栋梁。就如薛蟠所言,咱们冤枉不起他们。陶啸虽为武将,你我清楚,领兵打仗与格杀行刺相去甚远。只是二爷无端放心不下林府。二爷素来直觉灵光。”
默然片刻,长虎回忆道:“二十年前,陶啸三月离京,我们王爷七月开始找萧四虎。陶啸与萧四虎皆在江南,他们必然认得。”与青蛇互视一眼,都惋惜郝连波已死。“若萧四虎牵连上我们王爷,除非别有缘故。王爷不会管旁人闲事。林海之子不是来京城了?”
青蛇点头,戴上斗笠起身离去。过了会子长虎才起身。
殊不知方才长虎跟王府门子套话时十三已悄然蔽于墙角。他二人沿外墙外走,十三于墙内跟着走,由始至终一墙之隔。十三咧嘴一笑,直奔林府而去。
十六正在书房内忙活,挽着袖子摆了好几案子东西。窗外十三探了探头:“什么?”
十六道:“《大明天启帝起居杂录》。”
十三笑嘻嘻道:“除了和尚崽子那个纺纱机,还有什么?”
“从旁的古籍中摘录。”
“你先住一住。告诉你两件事。”
“但说无妨。”
“郝家会派人来套你的话,问你可知道萧四虎。郝连波当日在庄中见过二当家后没告诉手下人详情。”
十六“嗯”了一声。
“德太妃身边那个叫青羊的嬷嬷,我猜是郝家要紧细作。庆王必然不知。”十六微惊,停下手中活计。十三将方才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略去了与“贾大姑娘那件事”相干言语。“戴斗笠的叫青蛇,还有个后来才赶过去的青牛。宫中嬷嬷叫青羊这等名字有些古怪。纵然是本名,德太妃为何不改一个?”
十六想了想:“王爷郡主的意思?”
“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十六瞧了他一眼,没言语接着做事。
十三道:“恐怕那边的人来得急,你没防备。”横竖他压根没进屋子,摆摆手走了。
十三回府时可巧遇上庆王世子给陶瑛下帖子,邀他明儿吃酒。半个时辰前太子府给小世子下了帖子,也是吃酒。庆王世子约陶瑛在上午,太子约小世子在下午。忠顺一家子正好笑呢。
回京当天陶瑛便去找了小世子。小世子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兄长吓得脊背笔直。陶瑛拍胸脯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儿。兄弟你放心。我媳妇说了,礼为立国之本。我不会做世子的。再说我也做不了。像你这般随时随地坐有坐相,我非疯了不可。”小世子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点头。陶瑛自来熟,当即嫌弃他过于斯文,扬言得把这兄弟带活泼了。小世子当时不敢言语,事后偷笑。
当晚孩子整宿没睡着。次日一早求见母妃,反倒替陶瑛求情、望母妃容其进府。杨王妃知道他老实,不敢告诉实话,只是说“大人自有打算。”后与忠顺等人商议,觉得如此亦好,让他本色出演。
见了王爷,十三自然不能隐瞒,一五一十备述了方才偷听来的。忠顺一时兴起,亲自谋划。
次日,陶瑛依约早早赴庆二爷的酒宴去了。他不惯带一大群小子长随,只领着两个护卫到了酒楼。庆二爷早已等候多时。推杯换盏一阵子,陶瑛要小解。回来后拿了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笺子递给庆二爷,挤眉弄眼:“晖哥哥,这是人家托我带给你的。”
“嗯?”庆二爷一愣,接过那笺子。“何人?”
“美人。”陶瑛贼兮兮道,“方才我解手回来遇上的,说见你不容易。啧啧,晖哥哥,原来你男女通吃啊。”
“胡言乱语。”庆二爷道,“我不喜欢兔儿爷。”说着打开笺子。
陶瑛站起来探头张望,口中念道:“‘闻君家有青羊,李君家豢有青虎青牛青蛇青马皆放入邻宅,留心万千。’晖哥哥,这什么意思?”
庆二爷神色大变了只一瞬,笑道:“我就说了我不喜欢兔儿爷。肯定送错了。”
“不会吧!人家给情人送情书还会送错?”
“蠢小子,这像情书么?”庆二爷打着哈哈将此事糊弄过去。陶瑛莫名其妙。
事有凑巧。昨儿不知林皖跟孙溧打了什么赌,输给孙溧一个东道。孙溧脸皮厚,拉扯上了景田候府长孙裘良、缮国府长孙石光珠、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等十几个朋友。林皖原本预备就在一间小饭馆单请孙溧一个,不曾想这厮喊来一大群,遂临时换到这条街上最大的酒楼,要了上好的雅间。大伙儿都说林皖厚道。新去的酒楼便是庆二爷请陶瑛那家。
一时孙溧也出去解手。他就住在忠顺王府,出门便看见不远处另一间雅间门口立着陶瑛的护卫,过来打招呼。陶瑛耳朵尖,听见门外的声音耳熟便喊:“咦?怎么仿佛是孙大哥?”此子初入京城,尚不识礼数,登时蹦达出去。“孙大哥真是你呀!”
孙溧忙说:“瑛小爷好,我在隔壁吃酒。”
“这么巧!”陶瑛一把拉住他嘀咕,“孙大哥来得正好,我请教你件事儿。”
“你说。”
“有句话,我不知是什么意思。”陶瑛遂把方才那笺子上的字念了一遍。
孙溧好笑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陶瑛便告诉他经过。孙溧道,“我听说庆二爷只爱女子不好男风,拿某和尚的话说就是钢铁直男。只怕当真弄错了。”
“怎么会……”陶瑛依然不大相信。“那美人羞惭惭的,分明说是给世子。”
孙溧道:“京里头世子这么多,也保不齐是给别家世子的。你看明白了?是男的?”
“真是男的。对吧护卫大哥。”护卫点头。
“横竖我觉得弄错了。”
他们俩说话声音皆不小,立在门外的庆二爷护卫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愣是没法子拦阻。有个机灵的当即进去回给他们世子。庆二爷头皮都麻了。瑛兄弟是个愣小子,孙溧想来还算靠谱,阿弥陀佛惟愿他莫要口无遮拦。至此他也没了什么兴致。待陶瑛回来,小酌几杯后便散席了。
孙溧回到他们那屋子后,兴高采烈将方才经过说与满席的王孙公子们听。裘良头一个察觉这里头不对。可孙溧说得太快,他连打岔之机都没有,太阳穴顿时疼起来。这席面上什么人物没有!简直怀疑孙溧是故意的。赶忙问忠顺王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孙溧道:“他们一家子都挺明白。王爷,铁了心要改立世子;王妃,连宗谱都不肯让瑛小爷进;瑛小爷,愿意认祖归宗但不肯做世子,据说是他未婚妻千叮咛万嘱咐的;小世子,已信了瑛小爷,哥俩挺阖目,瑛小爷还说带他打猎;郡主不知怎么办才好,成日价长吁短叹。没人知道最终如何。”乃笑道,“极有趣,比听戏有趣多了。”
众爷们一阵议论。孙溧干脆开盘口让大伙儿下注,赌忠顺王府会不会换世子。
林皖不大说话,孙溧特特头一个问他。林皖淡然道:“京城乃天子脚下,非乡野荒村。圣人老圣人岂能许堂堂王府废嫡子立外室子。王爷必定白忙一场。”
冯紫英道:“我瞧着也难。既是王爷亲子,认祖归宗早晚的事儿。王妃大约闹腾一阵子,两口子各让一步。”
孙溧摇头道:“不好说,王爷半分不肯让。论天资世子差瑛小爷太多。”
石光珠问道:“那位未婚妻是什么来头?将瑛小爷拿捏得可稳当?”
“稳,稳得了不得。听闻是什么长安名门的落难千金,规矩极多。虽没见过,王妃娘娘倒是颇赞成她。”众人心照不宣互视——王妃能不喜欢么?
众人纷纷下注,结果竟是对半分:五成以为王爷能如愿,五成以为不能。
席间有平原侯之孙蒋子宁,好奇问道:“林兄,孙贤弟,你二人皆应天府人氏。那位收养瑛小爷的萧四虎大侠是个什么来历。”话音刚落,林皖微微蹙眉。
孙溧道:“我竟不曾听说这么一号人物。”
林皖道:“不过是个绿林贼寇,平素做些拿人钱财替人免灾的勾当。韩非子曰‘侠以武犯禁’,说的便是他们。”
冯紫英忙问:“他都做些什么买卖?”
林皖道:“无所不为,不忌国法。我家亲戚曾托他保过两回暗镖。贵是贵,东西安全。”
裘良道:“听着颇为正道。”
林皖道:“劫镖杀人之事他也做,听闻还帮过人私奔。只看谁出钱。”席间霎时兴致勃发,纷纷问究竟。林皖道,“我不知道。”
大伙儿霎时失望。冯紫英笑道:“得空我倒想认识认识他。保不齐哪日我也想约个美人私奔去。”
裘良打趣道:“男的女的?”众人想起陶瑛说给庆王世子送笺子的是位男美人,顿时大笑。
孙溧吃了口酒道:“瑛小爷使的一手好弹弓,百发百中。没事儿便立在花园子里显摆,下人使劲儿叫好。”
冯紫英笑道:“我老子听忠安老千岁说了,竭力赞扬其本事,欲领他一道打猎。”
裘良顺口道:“说起来,倒是有日子没去打猎了。”遂议论起打猎来。
一时又有人打听男美人什么样儿。孙溧哪里知道?遂有人笑说瑛小爷好生有趣,改明儿也请他出来吃酒。又有人说他那口无遮拦的性子须得改改。
另一头,青羊嬷嬷此时还在庆王府呢。庆二爷一回去便急同他老子说了。庆王思忖片刻,命人有请羊嬷嬷。不多时人到了。庆王十分恭敬,含笑道:“不知羊嬷嬷可认识青牛。”羊嬷嬷一愣。只瞬间神色庆王便明白了。冷笑道:“太后好手段。”立命拿下。羊嬷嬷苦笑黯然。
陶瑛散席早回家早,兴致勃勃的将方才酒楼的庆王世子八卦说给了小世子听。小世子也觉得有趣。
像小世子这种单纯的孩子,太子套他的话还不容易?
离开酒楼,太子立时进宫求见皇后。皇后当即想起在哪儿听过“青雉”这个名字。身边的心腹太监提醒道:“陈嬷嬷乳名不是叫青雉么?”皇后恍然。那陈嬷嬷不过是皇后宫中一个做杂活的,老老实实不多言不多听,平素没人留意,皇后倒颇信任她。遂吩咐心腹先行审问。
其余各家皆开始查名字带“青”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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