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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盘算着把陶远威一家从辽东调来江南。夏婆婆喜不自禁。

魏德远却糊涂了, 问道:“大丫头,纵然王总兵与王子腾连了宗又如何。”

“不知。”夏婆婆撇脱道, “问小和尚。”

薛蟠也一懵:“哈?您老怎么一副‘我知道你小子的计策, 做的不错’的架势?”

“计策若成,便是给三爷弄来了实打实的大将。”夏婆婆笑道, “这个连世子都没有。”

“合着您老的反射弧绕地球三圈……”薛蟠撇嘴,“我说么,那么复杂的事儿您是怎么猜出来的。”魏家伯侄俩一笑。薛蟠乃慢慢的道, “太上皇并不怕手下人有私心, 有点子私心反倒更好控制。王总兵与王家连宗,王子腾又是京中大员。托他帮忙升个职、或调个地方混资历为升职做准备,是自然而然的。所以江南就有了个空缺。金陵总兵可是二品大员呢, 比陶老将军调离京城前略升一级。”

魏德远道:“纵然江南有空缺且须调陶远威离开辽东, 也未必会这么调。”

“那个就靠荣国府了。”薛蟠道, “贫僧觉得贾家还有点本事。毕竟陶远威的外孙贾琏在扬州为官。”

薛蟠自是另有打算。贾代善的兵马朝廷至今收服不了, 贾赦王子腾却是联手给国库送了一百万两白银。圣人必是愿意褒奖他们的。兵权紧紧握在老圣人手里。老圣人才刚在忠顺王府绝后事业上输了个彻底, 肯定不服气。而锦衣卫人手有限, 只监察百官、对绿林什么的没有兴趣。托他们的福,朝廷至今还没发现萧四虎与陶啸是同一个人。陶啸乃司徒律前真爱, 萧四虎如今正与忠顺王爷打得火热。若想将陶家精准调到江南,就得让陶四舅自己当自己的情敌、自己跟自己争风吃醋闹翻天。脑补一下还挺有趣。

魏德远本有些迟疑。看小和尚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笑得贼兮兮的, 不觉信了几分。

回到薛家, 才刚跟小朱略说了说经过, 忽有人进来回报:“蟠大爷,六老太爷来了。”薛蟠一愣。这老头是薛蟠曾祖父辈的,都七十多岁了,平素压根不出门。今儿是怎么了?忙亲出去相迎,请入外书房。

老头儿神色严肃,儿子搀着他慢慢坐下,示意将下人悉数打发出去。乃郑重其事道:“蟠儿,你老子外头有个女儿,如今在我那儿呢。”

薛蟠满头黑线。这不是明二舅的招数么?没有这样明目张胆模仿作案的。欺负贫僧身在江南不知道京城新闻怎么的?乃装模作样想了半日,问道:“她多大岁数,为何早不过来。”

六老太爷道:“今年十五。早先她母亲没说过父亲是谁。去年那女人染下风寒一病去了,临终前说给她的。”

薛蟠强忍住没翻白眼。不知她们家可住大明湖?眼见老头信得妥妥的,心想:现成的模板拿来套用就是。“老太爷,贫僧就不跟您老绕圈子了。我老子临去前告诉过我,他在外头还有二子一女。”六老太爷大惊!“三人是两个母亲,他自己悉数安置好了。两个兄弟同母所生,皆有产业;妹子也订了门不错的亲事。我老子没告诉人家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个在外头行商的大商人。且那两位姨娘都知道自己是外室,都没告诉兄弟和妹子。他们三个以为各自母亲是正经娘子,父亲去世。生两个兄弟的那位姨娘已改嫁——说是改嫁,其实是招了个男人进门。生妹子的那位姨娘还守着寡呢。”

半晌,六老太爷道:“如此说来,这就是那个丫头?”

薛蟠摆手道:“不是,那个才十二岁。故此我觉得这位有点古怪。不过,既然我爹本有前科,倒也说的过去。这样吧。她可有证物?”

老头忙说:“有,我带来了。”乃喊他儿子。他儿子从怀内取出一个小布包,里头包着些书信、环佩之类的。

薛蟠一瞧,字迹居然当真和薛老爹逼似。既已见识了十六的本事,这个也就不奇怪了。装模做样看了许久,道:“瞧着像是真的。”

六老太爷点头:“我瞧也是。”

薛蟠正色道:“我老子的意思极清楚,外室子女不得入族。不然,那两位兄弟早就进门了。故此这个妹子我不会许她认祖归宗的。”

六老太爷思忖道:“就依着你老子吧。我瞧这孩子极好,改日你见见。”

薛蟠道:“见自然是要见的,近日却不成。我还没想好怎么见呢。老太爷看这样行么。既是我爹的骨肉,我先派人接来、安置好宅院。日后挑个好人家嫁了。嗯,陪嫁我会给,但不会给太多,就意思意思。”

六老太爷一叹,道:“也好。”又说,“你老子看着憨厚,原来也做这些事。在外头撒了种,收进来何妨。”

薛蟠道:“我老子跟我说过。当年他与我外祖家结亲时议好了,妾室通房随便他纳,只不能有子。若有,须得抱来我母亲跟前。”六老太爷一想,依着王家的势力定下这条件说的过去,点点头。薛蟠接着说,“只是此事万万不可让我母亲知道,也不可泄漏给王家……额,不可泄漏出去。金陵人民传小道消息的本事太强了。”

六老太爷登时答应。乃议定过会子薛蟠就派车马上他们家去,证物薛蟠留着。

才刚送老头出门,薛蟠笑嘻嘻命人去请薛二叔回来。乃召集薛家全家,连三个小朋友一道,悉数聚到薛太太堂屋中。

薛蟠拍手道:“有个新鲜的笑话跟大伙儿说,烦劳各位务必保密、不说出去。若有谁觉得自己捂不住嘴,现在就可以出门左拐上隔壁玩儿。”

薛宝琴忙抢着说:“我能!”宝钗薛蝌都绷着脸说自己必严守机密。

薛二叔道:“你小子又捣什么鬼,快说。”

薛蟠说:“昨儿我才刚收到了舅舅的消息,京里头出了桩笑话。”遂将有人模仿忠顺王府的瑛小爷,拿着一大堆假证物去宗人府冒称老忠顺王爷遗珠说了。

薛太太又惊又笑:“竟有这等傻子,以为宗亲是好冒充的么?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薛蟠道:“母亲别笑人家。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京里头这个才出了多久?就有依样画葫芦的了。”便将方才六老太爷来的事儿掰扯一顿。

众人皆惊。

不待她们多想,薛蟠抢先说:“要说这骗子做事还挺上心的,那假书信的字迹委实跟我老子有八分相似。可她们就没想过,我老子行文质朴,日常写东西皆直白,没有那么些之乎者也哉、也没有华丽堆砌辞藻。真真只画了皮没画出骨。”

薛家几个长辈皆暗暗松了口气。薛太太笑道:“阿弥陀佛,你老子何尝会写什么辞藻,连睡梦里都算着账呢。”

薛二叔也摇头:“有此本事如何不好生做个买卖,竟当骗子。”

“可六老太爷被她哄得稳稳当当。我想着,老头都那么大岁数了,若知道自己让个小姑娘骗了,万一心情不好、给气病了呢?俗话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他老人家活着于我薛家整个皆好。故此我没跟他说实话,只扮作被假书信蒙过去的模样。回头打发人将那骗子接出来,安置到郊外小宅子。”

宝钗问道:“既然明知道是骗子,为何不报官?”

“因为她不可能自己做出那么些假物证来。”薛蟠道,“咱们可以等她同伙上门好一网打尽。”

薛二叔和两位太太纷纷赞成:“极妥当。”“就这么办吧。”

“她的同伙也可能会设法传闲话到在座各位家人的耳边。若有人跟你们嘀咕这事儿赶紧告诉我,好顺藤摸瓜。”阖家皆点头。薛蟠笑道,“其实冒认儿女骗钱财的事儿挺多。咱们家这般富庶,我还以为早就会有呢。居然到这会子才有。可知天底下的骗子也不是都很灵光。”

薛太太嗔道:“胡言乱语。儿女哪有那么容易冒认,咱们家是好骗的么?”话虽如此,自持儿子聪明,不免得意洋洋。

家里已说完了,薛蟠打发人上六老太爷家接了那姑娘,悄悄送到郊外一处僻静宅子。派了几个老仆妇服侍照看,并送去五六条大狗。那姑娘还带了个小丫鬟。安顿好之后,姑娘想打发丫鬟出去买东西。

管事婆子道:“姑娘要什么列出单子来,我们打发人买去。”

丫鬟道:“你不知道,我自己买去。”

婆子道:“金陵城这么大,姑娘不熟悉道路,留神走迷了。”

丫鬟笑道:“不妨事,我记性好着呢。”

婆子遂让她出去了。

这丫鬟倒没去别处,当真只在左近买了些针线便欲回去。半道上被薛家的人一辆马车截走了。也不审问,只关去另一处小宅。横竖薛家产业多。

姑娘见丫鬟天黑了还不回去,难免着急。婆子假惺惺派人四处寻找,都说找不见。无碍,不过一个小丫头。明儿让东家派个人来服侍姑娘。这姑娘登时明白了:薛家这是画地为牢,那丫鬟回不来了。

斟酌良久,她道:“我想见见大哥哥。”

管事婆子笑道:“姑娘只安心住着,大爷想见姑娘的时候自然会见。”

“敢问大哥哥何时会想见我。”

“那可不好说。”婆子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载。横竖这辈子吧。”笑嘻嘻走了。姑娘脸色煞白。谁知婆子又转了回去,道,“顺带告诉姑娘,大爷说他最多再过半年就会告诉六老太爷,把你嫁到长安一个大户读书人家去了,嫁妆丰厚。”

姑娘呆若木鸡。

次日,姑娘问婆子要来文房四宝写了封信,道:“烦劳交给大哥哥。”

婆子答应着。随即命人取茶炉子来,当着她的面烧个干净。乃皮笑肉不笑道:“大爷说了,不许姑娘有半点消息传出去,不论传给谁。”姑娘双脚已立不稳了。

过了两日,外头来了位画师给这姑娘画像,婆子并没看着。姑娘看这画师年约五十,神色和蔼,画的人像与自己极似,悄声问道:“先生,回头可能替我传个信儿?”

画师嘘了一声。姑娘忙端坐不动。不多时画完了,画师收拾好东西告诉姑娘道:“我今儿给姑娘画像,是为了去寻与姑娘模样相类之人。若寻到了,假扮成姑娘上花轿,姑娘就可以死了。”

姑娘失声哭道:“我竟没有活路了么?”

老画师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转身脚不沾地走了。

再过两日,姑娘终是没撑住。乃招管事婆子正色道:“我要见薛蟠。”

婆子道:“大爷想见姑娘时自会来见。”

“我不是他妹子。”

婆子假笑道:“姑娘的书信我们大爷看得清清楚楚,老爷亲笔所写不会有错的。”

姑娘苦笑:“那个是仿造的,便是我自己所仿。不信我这就另写一封给他瞧。”婆子半信半疑。

姑娘遂当真走到案头,拿起笔以薛老爷的笔迹写了几首诗。“这个总可以送去给薛大爷吧。”

婆子拿起来吹干,折好收入怀内。“姑娘等着,我亲自送去。”乃笑道,“下回做骗子莫要这么莽撞,什么人家都往里跑。”

姑娘摇头道:“我竟不明白,添了个妹子又不是添了个兄弟。你们大爷何苦如此。”

婆子随口道:“实不相瞒,我们大爷并没全信姑娘,只是他也懒得费力气去辨认真假。纵然是假的、只当真的也无碍。”又道,“我们大爷是出家人,没预备杀了姑娘,只想把你远远的送走这辈子不用回来。”姑娘啼笑皆非。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薛蟠领着画师和管事婆子,揣着骗子姑娘写的那几首诗去了六老太爷家。乃笑道:“老太爷别恼,您被人哄了。那骗子真不经吓。我本以为怎么也得吓唬她个小半年,谁知这才几天功夫她就吓蒙了。”

遂送上诗稿。六老太爷登时一愣:“这是?”

管事婆子上前欠身道:“奴才亲眼看见她写的。”

薛蟠笑嘻嘻说了自己吓唬骗子姑娘的经过。六老太爷又气又笑。看看诗稿看看薛蟠,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他儿子率先大笑,屋中顿时笑作一片。

六老太爷乃问:“蟠小子,你预备如何?”

“人家小小年纪,遭了这么一场惊吓,也够她吸取教训了。”薛蟠合十诵佛,慈眉善目道,“放她走吧。”终究是锦衣卫的新人,不能随便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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