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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纺纱机是江南那群人早已试验过的, 如今只走个过场。工部开始派人钻研制造,欲推至举国。圣人少不得笑逐颜开,对戴权道:“当年不明和尚说,林海福气极好、他想跟着沾些运道。果不其然。”乃下旨褒奖贾氏, 言辞十分赞誉。
皇后给荣国府送来一大堆赏赐,全家都有;后又单独赏了大姑娘许多。贾家众人叩谢天恩。
才刚送走抬东西的太监们,贾母喊元春到自己屋里去。祖孙二人坐下, 贾母正色道:“大丫头, 如此大事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们一声?”
元春也正色道:“东西刚做出来时全然没法使, 是金陵薛表哥使工匠修改数回、试验多次才成如今这样的。他自己一个字没提, 孙女白占了份功劳。”
贾母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又道,“怎么没让你老子上折子?”
元春微微垂头:“我终究是女孩儿,林大爷再如何也是林家的爷们。大老爷二老爷都只能这样了。琏二哥哥在扬州官儿做得极好,圣人已经赞许过几回, 日后前途无量。能帮宝玉的再没有别人。”
贾母怔了怔,许久长叹道:“难为你了。”
“孙女不难为。”这种瞎话已是顺口就来了。
正说着,外头又来了宫中太监, 送来皇后亲笔所提的四个字:秀外慧中。遂又忙了一通谢恩,使人安排巧匠装裱悬挂不提。贾母王夫人日夜笑得合不拢嘴, 贾赦贾政走路带风, 荣国府不免排下酒宴庆贺。
林家的古籍送进宫中便没还回来, 幸亏不是真的。
皇帝两口子另有褒奖圣旨和赏赐派礼部官员和宫中内监往江南送去, 给孙四姑娘和甄大姑娘。
万没想到, 林皖竟然反而开始走桃花运了。
遇上的第一个乃是逃出来的小美人, 哭喊着说人牙子要卖她去青楼,她宁可一头碰死。林皖让长随买下那姑娘。才刚进林府的前门,转头就从后门出去,送往薛家一个做漆器的作坊。
而后跟几个朋友郊游,有位全身写着有钱的夫人领了群丫鬟婆子从他们身边路过。过了会子,一个婆子带了个标致丫鬟过来,说这丫鬟爱慕穿竹青色春衫的大爷,夫人成全她、送给大爷。各位爷们登时闹腾腾起哄。林皖面不改色谢了婆子收下丫鬟。随即招来长随告诉他:“和上回一样。”长随立时带着丫鬟走了。冯紫英笑问:“上回?”林皖道:“私事恕不奉告。”众人大笑。
第三回去一个同姓的文友家中逛园子,干脆给他酒里下了药。林皖不动声色倒掉,转头扮作不胜酒力。林生便替他安排了间屋子小憩。不多时门开了,进来个丫鬟打扮的窈窕美人。林皖翻了个身向里睡熟。美人一瞧,他紧裹薄被像只蚕蛹,偏身子极沉、使尽浑身力气也推不动,急的团团转。最末林生只能胡乱寻个借口把那丫鬟送给他。漆器铺子遂又添了个女工。
俗话说事不过三,第四回终于不是丫鬟了。
这日工部侍郎家中设宴,贾政让林皖陪他去。席间小解回来走到抄手游廊上,有个媳妇子迎面过来行礼,低声道:“我们家姑娘想约林大爷见个面。”
林皖怔了怔,诧异看了媳妇子半日问道:“姑娘?小姐?”媳妇子点头。“那就不见了。”
媳妇子张了张口才刚摆出一副哀悯之色,随即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听大爷的口气,不是小姐便能见见?”
林皖道:“早先有人给我送信,说我未婚妻如今又得圣人夸赞又得皇后题字,许多太太奶奶妒忌她,欲给她添不痛快,近日必有人变着法子给我送美人。我已收到了三位,都送去刷漆了。若是丫鬟我便收下;小姐太娇气,干不好活。”
媳妇子霎时呆若木雕泥塑。林皖拿起脚便走。媳妇子急忙追上问道:“前儿我们姑娘约了大爷见面,你没收到帖子么?”
林皖道:“我已吩咐过门子,凡是看着像女人写来的信一律直接拿去厨房。”
媳妇子一愣:“拿去厨房作甚?”
“纸张用来擦桌子上的油和引火都极好。”遂又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回去道,“大户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多,行动不便宜,无法约陌生男人相见。她若是个假扮的粉头,只管送来我们府上无碍。”
媳妇子瞬间垂泪道:“我们姑娘实在命苦,想求大爷相救。”
“我给她支个招。今儿席上那个穿紫棠色的爷们乃武将子弟,素好抱打不平。”说完又走了。媳妇子在他身后连连跌足。
回到酒宴上,林皖寻着冯紫英老老实实告诉他:“冯兄弟,方才我推你挡了一箭。”冯紫英问怎么回事,他便将这几回的艳遇悉数说了。
前头冯紫英还又笑又惋惜,听到后头愕然:“有人给你写信告知这些?”
“倒也不是信。”林皖道,“就是张寻常的糙桑皮纸,里头裹了枚鹅卵石,也不知怎么隔着围墙丢进我家书房院子里。”
冯紫英神色大变:“东西在哪里?”
“搁在书房呢。”
“待会儿我跟你去瞧瞧。”
散席后林皖先送贾政回荣国府自己再回到林府,冯紫英已等候多时。遂干脆把桑皮纸和鹅卵石让冯紫英带走了。林皖之桃花运就此断绝。
江南这头裘良已死心,预备收拾人马回京,临行前告诉毕得闲一声。毕得闲长叹,道:“那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委实不是不明和尚。”
裘良含笑问道:“如何想通的?”
毕得闲随手递给他一张鸽信,正是林皖那事儿。裘良看罢冷哼道:“女人。”
“倒是不与女人相干。”毕得闲道,“泰兴那个庄子裘大人知道。如今太后正反省治下无方呢,许多人想争这份差事。林皖情痴性木。老圣人干脆让他们各自调理出人来,勾搭上林皖算胜出。这几位都是打头阵的,后头本来还有呢。可林大爷既有防备,做什么皆无用了。”
裘良皱眉,终究没说什么。毕得闲又告诉他,旧年金陵有人往多处投糙桑皮纸包鹅卵石,通知各路人马许公公之身份去向。此举显见与撺掇妓馆护院往大街上卖锦衣卫腰牌、告知林皖有人要勾搭他是一样的,诚心坏人的事。林皖那件总不可能跟薛蟠扯上瓜葛。
裘良斟酌了会子问道:“若是如法炮制布个陷阱?”
“已试过。让他们改勾搭陈也俊,并派人守着陈府。陈也俊没得鹅卵石,几位姑娘没有一个失手。”
裘良摇摇头。“依毕大人看,这鹅卵石与竹制骨牌?”
“看不出是同一拨人。”毕得闲苦笑,“我倒盼着他们是一拨呢,就用不着对付两拨了。寻到骨牌的那几府里什么都没查着。”乃又长叹。裘良忍不住跟着长叹。毕得闲一拍扶手,“走,去天上人间。”
“你不是已不疑他了?”
毕得闲道:“我这会子苦闷,欲寻位高僧倾吐。”裘良扯扯嘴角,心想鬼才信你。
裘良以为毕得闲下楼是先把车弄下去,再把人弄下去;谁知他那仆人个子不高臂力过人,直接连人带车端着下楼,连气都不带喘的,暗自钦佩。裘良骑马、毕得闲乘车,二人同去了天上人间。
到地方一瞧,门口正热闹呢。两拨人闹哄哄打群架,四周围了半圈粉头瞧热闹。许多都搬来小杌子坐着看,有些还拍手叫好。裘良忙打发人上前打探。
不多时那衙役回来,神色复杂。“大人,他们是为了一个粉头。”
“争风吃醋?”
“倒不是。”
两伙人分别是那粉头家的兄弟叔侄和定过亲的男人家的兄弟叔侄。
姑娘便是金陵城西郊高家村人。有回跟着母亲进城买东西,路边轿子里坐着位老爷,可巧掀开轿帘看见了她。因她模样生的好,便打发人寻到家中想买她。姑娘业已许了人家。老爷又寻到男方让他们退婚。谁知这家人竟不愿意。没过几日,官府来了衙役,说婆家欠下十二年的捐税,将户主和及其二子统统抓入牢房。万般无奈,婆家只得答应把亲事退了。幸而那老爷并没大为难他们,随即放人。
老爷派了个管事与姑娘家中商议买人的事儿,姑娘偷偷从后门逃跑了。一个女孩子也跑不远,老爷和家里联手寻找。没两日便得知,不知她听了什么人的谗言,跑到天上人间来把自己卖了。宁可做粉头,也不入老爷家的门。
老爷自然不肯答应,亲自上门来讨要。老鸨子领了四五个口齿伶俐的粉头指着他讥讽,说些什么人老得浑身都是树皮,那货儿还不到半寸长之类的话,气得老爷好悬一头栽倒。偏这楼子是薛家开的,东家不明和尚他还真惹不起!遂暂时先回去预备慢慢想法子。
人上了岁数,气性不大好。老爷当晚睡不着觉在院子里踱步过了四更天。又恰逢春暖气和之时,没大留意夜凉,次日竟病了。人上了岁数,身子骨儿渐渐不结实。此病来得急且汹,十几日人便没了,
他既死,人必是不再买的,婆家想重新联回姻缘。娘家又不乐意了,先前是你们要退的!婆家说那是被官老爷逼的!还不是你们家姑娘满大街乱跑才会被人家看见,若老实呆在家里平安无事。闹来闹去没闹出个结果,婆家决意点起人手过来抢。这两家就住在相邻的两个村子,娘家登时知道了,也赶过来。故此,连姑娘的人毛都没看见,架已打了半日。
裘毕二人听罢面面相觑。毕得闲问道:“那个老爷是谁。”
衙役道:“就是应天府的同知胡大人,头七还没过呢。”
有个捕快在旁皱眉道:“区区一个同知如此无法无天?”
毕得闲淡然道:“与百姓而言,同知与尚书没什么两样,都是官老爷。”
裘良望了两眼打架之人,摇头道:“两家都带不走人的,必是归了不明和尚。”
毕得闲下了马车,与裘良同往天上人间门口而去。老鸨子笑若春风迎了出来。衙役拱手道:“妈妈请了。我们爷们姓裘,这位爷们姓毕,求见不明师父。”
老鸨子打量了毕得闲两眼,忙躬身请他们到净室安坐。待她出去,裘良有点不爽道:“为何她看毕兄恭恭敬敬,看我跟没看见似的。”毕得闲微笑。
不多时薛蟠便进来了,泰然合十诵佛:“二位,别来无恙。”
毕得闲劈头就是一句话:“师父,胡大人之死可与你有瓜葛?”
薛蟠一愣:“哈?”过了会子,指自己的鼻子尖,“我?”没错,就是贫僧杀的。
毕得闲似笑非笑道:“我看他死得蹊跷。”
薛蟠假笑道:“毕大人觉得贫僧想留住楼子里一个粉头,需要杀一个区区同知?你是以为我舅舅不叫王子腾呢,还是以为我不认识贾雨村?”
毕得闲想了想,认真道:“只怕师父觉得这等人该杀。”
我勒个去,贫僧就是这么想的!这瘸子真的是人吗?“阿弥陀佛。”薛蟠垂目道,“这等人委实该杀。只是他惹不到贫僧,故此没闲工夫搭理他。”
裘良赶忙打圆场:“不明师父,毕大人近日公务繁忙,略多疑了些,你莫怪。”
薛蟠咧嘴道:“贫僧想怪也不好意思啊。难不成为了这么点子小事找谁告状去?”
毕得闲含笑拱手:“晚生一时想迷怔了,还望师父海涵。”
“哎哎算了。谁叫咱俩不熟呢?”薛蟠摆手,“也不方便寒碜你。”
裘良哑然失笑。乃道:“我二人要查的事儿都毫无线索,故此有些烦闷。”
薛蟠怜悯道:“你说你俩好好的爷们怎么就做了这么两样差事呢?干点什么不好。”
毕得闲挑起眉头:“这么两样差事怎么了?”
“都得查东西。”薛蟠道,“世上许多事是没有前因后果的,可能就是个偶然突发。故此也根本查不出来。”
“比如?”
切,这瘸子还在疑心贫僧。薛蟠想了想:“我年少时曾跟师兄下山化缘,到了一个小镇子上,正遇上马贼抢劫。他们人手太多,我们俩非但救不了镇民、连自身都难保。幸而街口凭空跳出来一个乞丐,头一招抢了马贼的长刀,然后刀刀收命从不落空,一人把那三十多个马贼悉数宰了!”
裘良忙问:“此人是谁?”
“不知。”薛蟠道,“在小镇乞讨多年。没有名姓、没有来历。我们没回过神来他已走得影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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