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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和毕得闲, 一个贼一个官,联手在金陵灭了刑部尚书高昉之计。薛蟠莫名有种被毕得闲利用的感觉。
回去告诉小朱,小朱也觉得像。高昉的计策并没有得逞。毕得闲身为锦衣卫千户,自己来处置极妥当, 犯不着把一个出身商贾的出家人拉扯上。薛蟠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乱,还有点奇怪的正义感,知道后肯定会闹出响动来。
琢磨来琢磨去, 小朱正色道:“你这回被他利用了。不过他既上门你就躲不过去。”
薛蟠登时耷拉了脸。“有必要么。他自己给老圣人上折子不就行了。”
小朱似笑非笑道:“并非坏事。”
“怎么说?”
“过些日子再说。”
薛蟠丢给他一对大白眼。
端王府的信鸽最先抵京。司徒暄自然无法让他二嫂做事, 可惠太妃在呢。遂托了惠太妃。惠太妃这些日子最喜欢他不过,忙亲自招了二孙媳吴氏进宫, 如此这般吩咐半日。吴氏出来后便直求见妹妹吴贵妃,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吴贵妃脸都黑了。她虽知道二姐没安好心,可自己位分高进宫早,大姐娘家与阮贵人那个贱人结盟算什么意思?亏的圣人对她万般宠爱, 毫不计较她曾做过窑姐儿,她竟是个锦衣卫!呵呵,还被端王府上知道了。两天后她便趁侍寝的功夫禀给天子。皇帝脸都绿了。
薛家的快马于九月底进京。因天色已晚, 先送了孙溧那封信到忠顺王府。
次日孙溧拜访阁老杜禹,回府后一本正经将此事说给了小世子知道。同日林皖收信、留送信的小子吃午饭。那小子有些不大舒服,就在林家歇息了两个时辰, 黄昏时分才黄着脸儿将最后一封信送到冯家。
第三天林皖拜访杜禹。等冯紫英赶来林家, 询问得知林皖和孙溧都已经去过了, 神色有些古怪。同日, 小世子又说给贾宝玉, 小哥俩很是慷慨激扬的评议了一番,只差没往高昉脑袋上泼墨汁子。
第四天,冯紫英拜访杜禹,得知孙林二人皆不曾提起高家二奶奶,只说高昉“派了手下人”,暗暗松了口气。若说得太明白,不方便抵赖。贾宝玉习武时将那事儿说给他师父柳湘芝和来荣国府玩儿的柳湘莲。柳湘芝因忙着斟酌朝局,忘了叮嘱柳湘莲莫要外传。柳湘莲朋友多,当晚便趁着吃酒的功夫当席大骂高昉一顿。他的朋友皆世家子弟,事儿即时传开。
第五天,忠顺小世子去忠福王府玩儿时又告诉了那边。
第六天,忠福王爷家的两个小主子去北静王府听戏,顺带告诉了表兄弟、北静世子水溶。水溶亦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欢欢喜喜传了出去。
消息穿入高昉耳中,他自是竭力否认,斥曰“含血喷人”。
此时吴天佑才收到吴逊的信。不怪吴逊手下脚程慢。薛家的人拿着王子腾给的军中印信跑快马官道,吴逊没有这个后门。而当事人杜萱还没走完回京路程的一半,京中消息灵通人氏都已知道了。
十来天后,高昉心腹长随赶到扬州面见吴逊,吴逊听了他几句话呆若木鸡。乃提笔写了封短笺,高师爷亲自送到金陵薛家。
薛蟠看着那笺子也愣了。合着赎刑是圣人的意思,高昉不过是个办事的。如今这么一折腾,不论高昉或旁人皆没法子再提,不然就坐实了高昉阴险狠毒、朝杜家女眷下手。而高昉显见已经投靠当今天子。回想朱大爷当日那模样,他分明就猜到了!薛蟠磨了磨牙:如此要紧事都不跟贫僧事先通气,那么信不过贫僧的演技吗?
半晌他才拍案道:“总不可能撺掇杜小姐到青楼挂牌也是圣人的主意!”
高师爷苦笑道:“出主意之人已被高大人轰出去了。”随即愕然,“杜小姐……青楼挂牌?”
薛蟠也苦笑:“不然贫僧是怎么知道的?秦淮河大片大片都是窑子,她独挑了贫僧这家。因为独有贫僧这儿说卖艺不卖身是真不卖身,别处都是炒作噱头、都要陪客的。亏的杜小姐性情嚣张,压根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一辆朱轮华盖马车跑到贫僧家里来求见,说想扮粉头玩儿,托贫僧替她安排好全部事物。”
高师爷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小和尚蹦起来三尺高,他自己险些掉进坑里去了。
却看薛蟠又摇头道:“主意该不会是个女人出的吧。”
高师爷越想越不对。“杜大人家的小姐,怎么敢扮做粉头?”
“她年纪小不懂事。母亲是郡主,自小骄纵,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杜禹那种连小孩子都不准说皇帝字写得不好的德行,把天家看得最重。“杜大人既不能打死她也不能把她赶出杜家。那么大的年纪、那么刚的脾气,不憋出病来才怪。”
高师爷这才点头:“原来如此。”细思片刻,不由得又倒吸一口凉气。出计之人捏死了杜禹的性情。并薛蟠略有些懒散。若杜小姐扮作民女径直上楼里去找老鸨子,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莫非小和尚得罪过出计之人,那位想一箭双雕?在高师爷心里,薛蟠是吴大人的朋友、贾大人的表弟,自己人;高昉是亲戚,自己人;出计的那位心怀叵测,歹人。遂决意回去撺掇吴大人写信进京细述“卖艺不卖身”这个点儿,顺带自己也写一封给高昉。
薛蟠又瞧了几眼笺子:“高大人糊涂啊。成了如今之境,贫僧以为倒是好事。赎刑实伤国本,万万不可。”
高师爷忙说:“高大人预备了详尽的条目,并非种种种重罪都可赎刑。”
“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头再想堵上未免太难。”薛蟠皱眉想了半日道,“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家欠着国库银子?”
高师爷长叹不语。
“这些钱能不能弄回来?”
高师爷惊喜道:“不明师父有法子?”
薛蟠龇了龇牙:“贫僧方才灵光乍现,觉得高大人这计策其实也挺好。只需稍加改动朝廷就能使。高师爷别问,贫僧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告诉旁人。宫中有位姓李的掌案太监,你可知道?”
“不知道。”
“你问问吴大人知道不。贫僧想给他老人家写封信。”
高师爷遂快马赶回扬州。
薛蟠转身上小西院找小朱。小朱正帮着姚大夫收拾药材呢。薛蟠一屁股坐在地上,斜仰着脸对着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假笑。“你猜对了。”
小朱依然不停手,口里道:“此计显见是郝家出的无疑。砸了这单大生意,圣人不会再跟他们要主意了。”
薛蟠哼了一声爬起来就走。
扬州那头,吴逊并不认识什么李掌案。又问林海,他倒知道,只是不便给旁人联系方式。薛蟠遂写好信密封了,托林海转交。林海半分没有想打开来偷窥之意,径直命心腹快马送入都中,并让贾琏次日通知吴逊一声。吴逊自然再遣人往吴天佑府上送急信,告知不明和尚有主意出给李太监等事儿,自然依然跑不了快马官道。
这一日,林海手下赶到京城,在紫禁城北安门外求见李掌案。许久李掌案才出来。此人取出书信交付,依着林海的吩咐细说了前因后果。李掌案大喜过望,当场赏了他一锭银子。乃转身急奔大明宫。
圣人正坐在案头批阅奏折,戴权阶前服侍。李掌案含笑近前行礼,使了个眼色。戴权忙将服侍的人打发出去。李掌案低声禀了缘故。圣人前些日子有些恼怒小和尚胡里蒙登将赎刑之事给搅没了,乃是戴权和李掌案双双相劝,说不明师父不知就里、本心也是为了朝廷好。不曾想今儿就来了这个。
圣人听罢也不禁好奇他能出什么鬼主意,忙打开信封。及看罢,拍案大笑:“这小和尚是哪里来的机灵鬼儿!好不促狭。”乃递给戴权看。
戴权看罢亦忍俊不禁:“偏是陛下留口德。这哪里是促狭,分明是使坏心眼子。”又给李掌案。
李掌案还没看已开始笑了。看完抚掌道:“圣人,此计可行啊。对付那些黑了五脏的,非使这般手段不可。”
圣人点头。“也罢。既如此……”话未说完,忍不住又笑。戴李二人陪着哈哈大笑。遂命李掌案全权处置。
次日李掌案便去户部抄录了份各家亏欠国库银子的单子袖走了。乃挑选了六十名机灵大胆、个子高过七尺的小太监,让他们背熟这份单子并记熟单子上人家主事要脸的爷们。
这天晚上,忠靖候史鼎与几个朋友约了吃酒,扶着小厮从马背上下来。酒楼伙计早已迎上前:“大爷,您来了!”史鼎嗯了一声,负手悠然踱步。
忽然斜刺里蹿出了个青衣小帽的小子,笑嘻嘻冲着史鼎打千儿:“史侯爷好~~奴才给史侯爷请安。”
史鼎瞧了他一眼,略微有些眼熟。“你是谁家的小子?”
这小子道:“果然贵人多忘事。史侯爷,前儿在大明宫,奴才还跟着上头给侯爷行过礼呢。”
呦~~史鼎想起了,仿佛是有这么一个小太监。登时打叠起笑意:“原来是你啊。”
“多谢侯爷记得奴才,记得就好办了。”小子皮笑肉不笑,猛然提高了嗓子道,“只不知侯爷欠我们家主子那四十五万两银子,究竟什么时候还啊?”
史鼎一愣。因他们左一个侯爷右一个侯爷的,早已惹了四周不少闲人留意;如今听了这话,众人愈发来了兴致,个个伸头探脑的张望。史鼎面色微窘,咳嗽两声道:“此事……额……”
小子又说:“这酒楼可不便宜。原来史侯爷不穷啊。既然不穷,怎么还不还钱呢?”
若他主子是旁人,史鼎早一脚踹过去了!可他主子碰巧是当今天子。史鼎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忍啦~~强忍着各色目光胡乱搪塞两句,抽身便走,领路的伙计神色古怪他也顾不得了。幸而那小太监并没追上来,只在后头高喊两声:“记得还钱~~记得还钱~~”
本以为此事不过凑巧。不曾想次日他弟弟史鼐去戏园子听戏,也遇上了一个小太监,也是替主子讨债的。同日,镇国府长孙牛继宗逛个花楼,亦有人立在门口嘴尖舌利的一顿要债,羞得牛大爷连门都没进去,当场打道回府。
而后才知道,满京城的茶楼酒坊戏园妓馆门口皆有小太监扮作小厮的模样,见人就讨债,唯恐身边的伙计路过的闲人不知道这位老爷少爷家中欠了他主子多少万银子。更不用提琉璃厂那头,十几个小太监成日满街闲逛。看见欠债人家的爷们走到哪家博古斋门口,还没等人进去,他们登时跑步上前吆喝。霎时间整座京城甭提多热闹了。
圣人每晚只管听李掌案回报,今儿又截住了谁谁,气得谁谁饭都没吃灰溜溜的跑了,每晚都笑得前仰后合。不禁夸赞:“好个机灵的小和尚。”
戴权笑道:“他倒真不贪功,直言是得了高大人的提醒。”
圣人笑骂:“小小年纪忒般滑头。”
原来薛蟠的给李叔的信上开头便说了,此计乃是抄袭来的,若能得用、功劳算在高大人头上。万一杜小姐真做了出格离谱之事,因其母乃郡主娘娘,杜阁老再恼怒也只能强忍着。同理。若是圣人跟前的公公们出去追债使诸位大人颜面扫地,大人们也只能强忍着。晚生有计如此这般。
满京的公子王孙谁不爱脸面?出个门便被人追着要钱,天长日久的谁受得了?不过七日的功夫,襄阳候先忍不住把欠的国库银子给还了。户部尚书赶到大明宫报喜,与圣人君臣俩开怀大笑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罢。
此时吴逊和高师爷的人亦抵达京城。吴天佑和高昉都知道如今街面上的热闹,登时猜到这就是小和尚给李掌案所出的计策。吴天佑笑得拍红了大腿,高昉若有所思。吴天佑干脆带着江南来信进宫面圣了。
吴逊信中明明白白有所指,疑心替高大人出计者与不明师父有私怨。旁人不知那人是谁,圣人却是知道的。不由得斟酌良久。乃干脆也取出薛蟠给李掌案的书信给吴天佑。吴天佑一壁看一壁笑。
圣人含笑问道:“你看呢?”
吴天佑思忖片刻道:“计是好计。原计只盯着女眷,有些阴损卑鄙,不若不明师父光明正大。”又想了想,他轻声道,“圣人,不明师父比出原计之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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