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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梁廷瑞从长安往京城赶路时, 江南又出了几桩大案。都是富户家中库房失窃,都查不出贼人踪迹。这些富户个个京中有后台, 且后台都姓国姓。不论毕得闲、贾雨村还是其余各位官老爷, 个个头疼欲裂。

好巧不巧的那个桑皮纸包鹅卵石又来了。挨个儿告诉各位王爷大员家的暗桩,当年的泰兴李家庄便是李太后娘家替朝廷培养女细作的, 如今地址已搬迁去了溧阳某处。区区数日功夫,庄子里光天化日满天飞贼好不热闹。

薛蟠家自然也收了一枚,他径直派个小厮送去了老孙客栈。毕得闲捏着这玩意怔怔的出神。半晌, 告诉那小厮:“回去问问你们和尚, 他隔壁姓王的家里可会收到这个?”

一时小厮回来道:“我们大爷说,旁人家都有,没道理他家没有。只是那位爷不会搭理。人家又不稀罕女人。”

毕得闲挑眉:“说的也是。”

而后王忠顺大爷府门口便时常有各色美少年路过, 潦倒不堪的、卖身葬母的、染病求医的。

薛蟠忍无可忍, 亲自跑去找毕得闲。“隔壁街那些搔首弄姿的男孩子是你派去的不是?”

“我提了一句。”毕得闲翻了一页书, “手下人做的。”

薛蟠翻给他两只死鱼眼睛:“老毕, 你不是说找什么奸细找不出来吗?贫僧觉得应该没有。”

“何以见得?”

“你手下人太蠢, 做不了奸细。”薛蟠顿了顿, “完全不考虑客户需求,只依照自己的经验办事。因为自己喜欢吃红烧肉就给和尚送红烧肉, 连和尚不吃荤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

“说人话!”毕得闲不觉撂下书,“你不就吃肉么。”

“贫僧是超脱了清规戒律的高僧好吧!”薛蟠鄙视了他一眼,“忠顺王爷以美貌享誉京师。你们弄来的虽不是歪瓜裂枣, 模样儿竟连他自己都比不上。看美人本是为了享受视觉美感, 人家还不如照镜子。而且萧四虎是个审美特别奇葩的绿林飞贼。那位主子喜欢哪类的男人不是明摆着?”

“嘶——”毕得闲抽了口气。“师父言之有理。”

薛蟠呵呵两声, 转身拿起脚便走。

毕得闲觉得有点儿丢脸,仆人大叔咧嘴偷笑。毕得闲嘀咕:“早先他那么些年他喜欢的都是美人,谁曾想说变就变。”乃正色道,“我觉得这些日子的盗案便是他们家下人做的。”

薛蟠正好走到门口,眼角一跳!万分庆幸自己是背朝屋内的,若正脸对他们恐怕被看出端倪。“哈?”转身道,“他老人家素日以财大气粗著称。你的意思是,都这么来的?”

毕得闲道:“他家的钱来历倒正。自打他到金陵之后,毫无踪迹的盗案大增。萧大侠是绿林中人。他家那个姓石的管家早先也是飞贼。我疑心有萧四虎的绿林旧交投靠过去,既得庇护便肆无忌惮。”

我就知道十三大哥会玩脱!薛蟠好悬没忍住翻白眼。摸摸下巴:“他是王爷。你惹得起他不?”

“惹不起。”

“那还玩什么?”薛蟠假笑,“古人曾云,正义只在弓.弩射程内,律法唯独平民百姓知。”

“这是哪个古人云的?”

“我。”

毕得闲横了他一眼。

“喂,贫僧认真的。”薛蟠义正言辞道,“古往今来家天下,他动不了你后台还动不了你么?纵然死后封你个土地城隍受香火,有狗屁用。”

毕得闲神色微动欲言又止,终什么也没说。

另一头,林皖来到荣国府见诸位长辈,说自己欲启程回江南预备考试和明年大婚。贾赦贾政等人自然欢喜不必说。元春本早已不自己动手做衣裳的,竟也替他预备了两身行头。腰带内侧绣了只鲜红印章图样,内有四个篆字:贾元春印。林皖看那腰带两面其实差不多,干脆把内侧翻外栓在腰上。次日他往各处辞行,头一家去的是冯府。冯紫英一眼看出他腰带上的字,顿时笑岔了气伏案不起。

林皖离京那日,京城澳门赌坊出了件闲事。

有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汉子,手里拎了个大包袱走入赌坊,操着满口的天津腔径直挑衅杜萱。杜萱吃干净手中的茶方款款站起迎战。不曾想那哥们赌技差得没眼看,直接被秒杀。汉子拍拍包袱道:“杜爷名不虚传,好本事。此物就输给杜爷。”言罢转身就走。

杜萱和赌坊伙计看他是故意将东西留下,都没拦阻。乃拎包袱到旁边的净室,四皇子也跟着凑热闹。伙计打开包袱一看,里头是副铠甲。抓起来掂了掂,皱眉道:“四爷,杜爷,好轻啊。”

四皇子的护卫忙上前仔细查看,立时回道:“此甲是军中之物,做工过于拙劣。都薄成铁皮了,若兵士穿上这个去打仗,半招便得被人戳穿。”

四皇子拔出宝剑随手一挥,那铠甲顿时如开如菜瓜。四皇子面黑如生铁,怒道:“去把方才那人找回来,问他这是哪儿的东西?”

掌柜的道:“他将天津话说得那么大声,必是天津那头的。”

掌柜的思忖道:“莫非那位客人是想借杜爷之手转告杜老大人,兵部或工部有人以次充好、贪墨银子?”

杜萱嗤道:“这叫次?连渣都算不上。”乃看着四皇子,“四爷管不管?”

“我拿去见父皇。”

“好,交给你了。我不想见祖父。”

半个时辰之后这东西便搁到了大明宫圣人案头。

兵部可巧是端王家的大本营。抓到这般短处,圣人岂能不高兴?立命即刻严查不贷。

谁知查来查去,并非兵部的错。乃是有人将兵部的好东西私卖回了供货商处,并另购铁皮铠甲给兵士使,当中拿着大笔的差价银子。主事的乃天津总兵。而他竟是太上皇的人。杀是不能杀的,只能革职反省,并拎两个副将当替罪羊。

天津总兵之职便空了出来。天津就在京城门口,还是海港,比别处要紧得多。朝中暗流汹涌,各路人马都想谋此空缺,金陵王总兵便是其中之一。他前两年与王子腾连了宗,少不得又是送礼又是拜托,求王子腾帮忙。王子腾知道他身后也必有后台,浑然扮作不知,竭力相助。

众将谋津那阵子,紫禁城内短短三日之内死了五个太监嬷嬷。来历各异、死因不明。

早年,宫中曾连续死了王全忠、夏守忠、胡进忠三位大太监。前两位皆是锦衣卫收买的忠顺王府人手,死法相同;从金陵绿林酒楼中得知后一位死于民间悬赏。如今死的这五位也都是泄露了忠顺王府消息之人。事到如今已清清楚楚。再加上那府里的两位乳母和三位侧妃庶妃,自打郡主司徒明徽把心思移回娘家之后,太上皇的两路细作皆损失惨重。

偏江南毕得闲又快马传来亲笔折子,他疑心忠顺王爷包庇绿林贼寇,纵容他们大肆劫掠富户钱财。而那边的富户皆是替各路神仙敛财之人。

太上皇、皇帝爷俩正商议怎么对付这姐弟呢,忽又听说明徽郡主身子不适、要去郊外庄子静养。皇后忙请了忠顺王妃来打探。杨王妃道:“皇后娘娘神算,那卢香兰果真不愿意换掉她自己的身份。瑛儿只由着她,王爷也不管。王姐着急,亲身快马过去劝说了。”乃哂笑两声,“看来他们一家子大抵要在江南团聚些日子。”皇后眉头一挑:甚好。有事便有纰漏,有纰漏便可下手。

不多时锦衣卫便得到消息,赶忙提醒毕得闲多加留意。毕得闲听闻明徽郡主也要来金陵,莫名有种奇怪之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这日薛蟠送来一张笺子。原来是他家在昆明池畔新开了个酒楼取名“兰亭小榭”,其实地方特别大,内设曲水流觞好不雅致。开业之日欲拉些金陵城中的文人雅士捧场子,问毕得闲去不。毕得闲哪有那个闲工夫,直告诉送信的小子“不去”。

过了会子,那小子又来了,笑嘻嘻打了个千儿。“我们家大爷说,送毕先生一张贵宾卡,消费打八八折。说不定哪天您想去吃酒,独自小酌也可、与美人花前月下独处也可、邀请三五佳朋也可、宴请宾客也可。兰亭小榭有不同特色的包房小院,能满足客人各色需求。”

毕得闲接了贵宾卡道:“听你这套词儿便知道必然不便宜。我不得那许多闲钱。”

小子拍手道:“我们爷猜到您说不定会嫌贵。他让奴才提醒毕先生,有冤大头可宰时烦劳多惦记他几分。”

毕得闲哑然失笑。

七天后,兰亭小榭开张大吉好不热闹。剪彩嘉宾请的是应天府尹贾雨村和孙家老太爷,并有一众金陵名流捧场,可谓一炮而红。

当晚,薛府四座库房大门被人撬开,里头的东西没动;而隔壁街邻居家却失了窃。薛家同时派出两个管事,一个去衙门报案、一个去老孙客栈通知毕得闲。毕得闲闻讯急忙赶了过来。只见贾雨村已经到了,正与薛蟠立在库房门口。忠顺王府的石管家也在。仆人大叔推着四轮车上前。

三人互相打过招呼后,薛蟠开口介绍。“最靠南边这库房的锁完好无损,贼人一家伙将锁搭子砍断。稳准狠,力气极大。这名贼人必武艺很高。锁搭子断口处整齐如豆腐,可知他的兵器必是宝刃。”

石管家道:“是刀。”

薛蟠点头。“第二、三把锁皆是被人撬开的,且撬得极妙,没破坏里面的锁簧。我们钥匙放进去依然能开。”

石管家笑道:“你们这种锁,能开的人多了去了。”

“最北边那扇也是被撬开的,却损了锁芯,锁眼处有两道金属划痕。这个贼人开锁技术比较差。所以他们至少有三个人。”

毕得闲问道:“你这里头放着什么?”

薛蟠道:“粗笨家具、药材、衣料子、日常用品之类的。”

毕得闲示意仆人大叔推他进去。只见靠南第二间库房里头齐齐整整的排着货架子,上头摆着瓷器、木器等等物什,都写着签子、签子上的字儿还挺大。西头靠拢立着一架架的屏风,有玻璃的、有玳瑁的、有刺绣的、有楠木描金。又看隔壁几间,物什皆整齐清楚,就是没有金银和古董。

从里头出来,毕得闲问道:“隔壁街丢了什么?”

贾雨村道:“丢了七万多银子、四十多件古董和名家字画。”

石管家道:“人家本来是想偷薛家的,临时改去了隔壁。”

薛蟠道:“不识货!别的不说,那些屏风件件值钱。”

石管家道:“纵然值钱,不好搬。”

“银箱子难道好搬?”

“比屏风好搬,且屏风卖起来极麻烦,偷得不划算。不明师父,你们家不留银箱子的?”

薛蟠得意道:“这个叫做经济。银子只有流通起来才是货币,搁在箱子里头叫做块状金属,与死物无异。那些在家里囤银箱子的都是不懂经济学的土财主。”

薛家没什么可看的了。贾雨村领手下衙役捕快去隔壁,石管家借口说回府做事走了。

毕得闲看着薛蟠似笑非笑道:“你家当真没有银箱子?”

“怎么可能!风险资本总要留的。 ”薛蟠挤挤眼道,“内什么,我家应该不会再遭贼了吧。”

毕得闲哼道:“大概是吧。”

薛蟠摊手:“然而你依然不能肯定他是知情者,也拿他没办法。”

毕得闲犹豫了会子,低声道:“忠顺王爷的姐姐要来金陵了。”

薛蟠眼睛一亮:“真的?哇——郡主是个大美人!”

毕得闲翻翻眼皮子。“这位郡主比王爷靠谱得多,也颇爱诗文。”

薛蟠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来了贫僧请她到兰亭小榭吃饭!”毕得闲微微抬头瞥着他,状似斟酌良久不言。薛蟠眼角一跳:“喂喂,什么眼神!你不会是暗恋我吧。我钢铁直男啊告诉你!”

毕得闲懒得搭理他。“你那个兰亭小榭我听说不错,改明儿去瞧瞧。”

“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

“鬼才信呢!”

毕得闲连隔壁都没去,径直告辞。

是年十一月,朝廷发出邸报。原金陵总兵王重调任天津总兵,原辽东右卫昭武将军陶远威升调金陵总兵。

金陵众人闻报顿时欢声雷动!为了这事儿策划行动了一两年,可算没出什么岔子。薛蟠笑眯眯道:“这叫强迫选择法,魔术里常用。贫僧早就知道万无一失。”

小朱回了他两个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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