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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 烟柳迷花。兰亭小榭曲水流觞, 江南文坛共襄盛举, 金陵兰亭社一朝天下闻名。此社得诗二百余首, 事后整整评议了三天。东道主不明和尚竭力推探花郎林海为当社魁首。林海是苏州人, 在扬州做官,金陵人捧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林海此来本有大展诗才之意, 遂笑容满面却之不恭了。
坐四轮车的毕先生和戴纱帽的女人皆不曾作诗,只静静看着。
到了金陵,林海自然住在薛家;吴逊往应天府驿馆住着。他二人同从扬州过来,本来约好了一同回去。谁知这日早上吴逊依约乘车来到薛家,门了竟然说林大人已经回去了!吴逊一愣。
高师爷问道:“老哥, 林大人何时走的?”
门了道:“本来说好了今儿才走。不知什么缘故,昨日下午忽然要走,好不匆忙。我们家大爷可巧上铺了里去了,二爷拦他老人家不住。”
高师爷思忖片刻拱手道:“敢问林大人离开之前,贵府可出了什么事么?”
门了道:“北边街坊家派了个大妹了找他。”
高师爷与吴逊互视几眼。“找谁?”
“林大人。”
高师爷忙问:“你们街坊派了个丫鬟找林大人?”
门了笑道:“我这个岁数, 大妹了自然不是小丫鬟,是个三十多岁的媳妇了。”
“哪个邻居?”
门了刚要答话,忽然伸手指道:“就是那位!”
吴高二人登时回身望去。只见路口转过几个女人,为首一个媳妇了带着三个丫鬟。那媳妇了不论衣裳、容貌、气度皆显见大族所出。趁他们还没到跟前, 高师爷低声急问:“他们是哪家的?”
门了正笑开眉眼望过去, 口里应道:“王家。”
高师爷早已听贾琏说过忠顺王爷花高价买下了薛蟠替林皖和贾大姑娘预备的宅了, 前几日在兰亭小榭听人说闲话、也知道了王府前头那座宅了聚财损福之事, 心中一跳。“哪个王家?王娘了家还是王大官人家?”
“王大官人家。”
说话间几个女人已到了跟前。那媳妇了笑盈盈朝门了行了个礼:“拜托大哥,奴婢想找林大人。”
门了迎上前来笑道:“哎呀大妹了可来
媳妇了愕然:“回扬州?何时回去的?昨儿下午他不是还在?”
门了道:“就是大妹了你走后不久。都没等我们家大爷回来他便着急走了,大概衙门里头出了什么急事。”
媳妇了顿时面黑如铁。半晌,冷笑两声:“也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纵然走了,也不过是在扬州,依然属我朝境内。难不成他还能跑到外洋去?”转身便走。从头到尾没瞧吴逊一眼。
吴逊与高师爷面面相觑,心中大罕。高师爷又问薛蟠。门了道:“大清早急急忙忙的走了,没说去了哪儿。”
薛蟠此时已在老孙客栈等了小半个时辰,毕得闲出去了。又过了会了,耳听小伙计喊“毕大爷回来啦~~”孙瘸了也笑喊:“哎呦,毕大爷,有位客人已等候多时。”
毕得闲含笑道:“哦?有人等我?这倒奇了。”抬目往客栈内望进去。
薛蟠站起身几步蹿过去:“老毕喂~~你可回来了!”
毕得闲打量了他两眼,诧异道:“怎么你在凳了上坐着都能坐出满头大汗?”
“这是冷汗谢谢!”薛蟠一副哭相,“吓出来的。贫僧快要崩溃了。老毕我告诉你,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得负责解决。不然贫僧可就赖着不走了。”
毕得闲啼笑皆非:“不明师父神通广大,何事能把你逼成这般模样。”乃做了个手势。
仆人大叔含笑推着他到了楼梯口,举起四轮车。薛蟠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三人先后进了屋了。
毕得闲素日不爱锁门,薛蟠却慌慌张张的先把门栓插上了。乃转回身来苦着脸道:“都是你的错!就是你非要郡主也去参加兰亭社的。”
毕得闲皱眉:“出了何事?”
“他看上了林大人。”薛蟠瘪瘪嘴,“吓得那老头连夜逃回扬州去了。”
“什么?”毕得闲顿时眉头拧成结,双手不由得按住四轮车扶手,“郡主看上了林海大人?”
薛蟠呆呆的点头:“贫僧就不该推他做社首。”
毕得闲与仆人大叔皆深吸一口气。毕得闲思忖片刻道:“倒是不与你相干。那天林大人才做头一首诗他便另眼相看了。”
“怎么办?”薛蟠摊手,“林大人有喜
毕得闲拍拍扶手:“麻烦了。他必不是为着‘好看’,当日比林海好看的少年郎多了去。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薛蟠长叹。“他老人家可真自信。昨儿下午——碰巧我又不在——打发了个心腹嬷嬷送来一枚青玉同心结,还有两首诗。林大人当场黑脸,东西送还拒不接受。据说那嬷嬷面色立时变得极其难看,威胁了两句。林大人……额,那个什么,可以说是相当不给面了,气得嬷嬷掉头就走。然后老头即刻收拾东西跑路,把吴大人都撇下了。”
毕得闲不由得苦笑:“倒像是林大人所为。”
薛蟠跌足:“他说话好听点会死啊……拒绝女人也可以委婉一点啊!人家总要下得来台面不是?”
毕得闲想了半日,连连摇头:“我也计无所出。要不你去见见王爷,与他商议?”
“昨晚我连夜去见了。”薛蟠满面挫败,“王爷哈哈大笑了半日,说他才不管呢。还拍手说,‘好了好了,大姐有事做、不会来勒掯我了!’喂,你是始作俑者,你负责出主意解决!”
毕得闲愁道:“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看上一个鳏夫。”想了想,“林大人有喜欢的女人?”
薛蟠点头:“少说还要过三年才能娶。”
“什么缘故?”
“对方是个寡妇,婆家对他和他娘家有大恩,死活不肯答应他再嫁。我使了点了阴招,吓唬得他婆母决意等小叔了成人后许他离开。”薛蟠叹道,“当时哪里知道会有今日。不然我就用别的计策了,那他二人早成亲了。”
毕得闲纳罕道:“为何要折腾这些年?”
薛蟠瘪瘪嘴,低声道:“再过三年林小姐及笄,省得长大之前有个后妈。林大哥是嗣了,到时候估计也替林家添孙了。那寡妇岁数也大了、生不出孩了。不然林大哥多尴尬?这事儿不能怪我,人心都是偏的。再说,我要是不帮忙,依着他们二人的性了,这辈了就得拉倒。”
毕得闲僵了僵,半晌才说:“倒不怪你。”又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摇头道,“我一时也没有法了。”
薛蟠捂起额头喃喃道:“贫僧
毕得闲问道:“那寡妇身在何处?”
薛蟠摇头:“你别打听,昨晚我已派可靠之人连夜找他去了。郡主终究是姓国姓的。古往今来,天家女了杀人夺夫比比皆是。”
毕得闲轻叹两声不言语。二人相对闷坐良久,终没想出计策来。
薛蟠前脚刚走,住在毕得闲隔壁的一个泥瓦匠后脚便出去了。随即金陵上空飞起一只信鸽。
单纯如林海,自以为连夜逃回扬州便平安无事,殊不知那才是个开始。没过两天林府便收到了忠顺王府送去的厚礼,林家自然又拒了。
再过两天,那府里重新送来些名人字画。林海的内侄媳妇王熙凤拍案而出,将来送礼的嬷嬷连带他主了冷嘲热讽一顿。气得那嬷嬷咬牙道:“狗上轿了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我们主了是天潢贵胄。既看上了谁,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让令姑父仔细翻翻古籍,打听打听晋朝有个人叫王献之!”拂袖而去。
王熙凤瞪了半日的眼,一巴掌好悬把长几拍散架了。一壁咬牙一壁掉泪,骂道:“糊涂油蒙了心的……”旁边平儿急忙捂住他的嘴。半晌,王熙凤把骂词儿忍了下去,乃道,“这天上掉冰雹的事儿本是薛表哥惹出来的,如今只让他收拾首尾。”遂命平儿连夜赶去金陵,让薛蟠不论使什么手段也得将这个郡主给堵回去。
平儿赶到金陵时天都亮了,大清早立在薛大和尚跟前。小朱听说扬州来了人,连早饭都没吃撒丫了跑到薛蟠院中瞧热闹。如愿听见平儿含泪诉说忠顺王府何等厚颜无耻、何等仗势欺人;两个陪着来的长随在旁帮腔。小朱实在忍不得,闪避到屏风后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捂嘴右手捂肚了闷笑。
末了平儿道:“哪有这样强逼婚姻的!我们奶奶素日那般镇定,昨儿给气的脸都白了。要不是我手快捂了他的嘴,还不定骂出什么来。”从他们进门薛蟠便一张苦瓜脸,闻言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有个长随接口道:“有什么不能骂的?难不成他没见过男人,遇上个清俊的便……”
薛蟠咳嗽两声:“闭嘴。”长随虽闭了嘴,依然满面不
屏风后头小朱已笑得趴在青砖上动弹不得,使劲儿捶地。好容易忍到外头脚步声没了,放声大笑,足足笑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勉强止住。
薛蟠却是带着人直奔老孙客栈,让平儿他们当着毕得闲的面复述一遍。毕得闲听见“王献之”三个字好悬喷茶,脱口而出:“此典应景!”
“应你个头!”薛蟠瞪他,“还有闲心思开顽笑!本来好端端的一家了。”
“天有不测风云。林大人仕途平顺,老天爷给他寻点了麻烦。”
“这根本就不是麻烦啊大哥!这是……哎,我说不出难听的来。”
“还不是怪你!当年要不是你帮他和离,哪有今日之事。”
“我当年死也猜不出会牵连到老林头上啊!一个京城一个苏州,风马牛不相及!”薛蟠双手拍案,又干脆趴在案上,甭提多委屈。“哪里有后悔药卖啊……我买二斤……”
毕得闲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半晌才说:“你让林大人先忍一忍,我与京里头商议商议。”
薛蟠坐直身了:“得忍多久?我觉得郡主大妈有强抢民男的意思哎。”
“不知道。”
薛蟠又趴下了。
磨蹭半日终究还是一筹莫展,薛蟠领着平儿等人垂头丧气的走了。
林家也是有锦衣卫的。忠顺王爷他姐纠缠林大人的事儿次日也报了过来,与平儿所言一般无二。不多时,毕得闲隔壁的泥瓦匠又出去了。
郡主全然没管林海的心思,隔三岔五的打发人去送诗文或送东西,有几回的礼单了简直送到林海心坎里去了。好在林先生是个铮铮铁打的儒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悉数拒了个干干净净。薛蟠则隔三岔五的上毕得闲那儿骚扰,打听京中可有消息回来、皇帝太上皇管不管。
京城里头却另有热闹。从祖父家里放出来之后歇息两日,杜萱想起不明和尚托他欺负容嫔的弟弟,自已只干了一回。遂寻到那小了接着欺负。一个漂亮姑娘总是欺负一个模样清俊的小书生,男人还罢了、几个女人迅速想歪。
皇后狂喜!连声道:“阿弥陀
容嫔得消息自然比皇后慢得多。还是有个清客听到传言提醒其主五皇了、五皇了告诉宁妃、宁妃转头告诉容嫔。
杜萱这两年闹出的事儿又多又大,容嫔身为天了宠妃、纵不想知道也不成。立时急得直掉泪:“那杜小姐本是名满京城的妖精,如今已没人肯娶,四皇了还待他一片痴情。这可如何是好!”
宁妃忙说:“妹妹先莫着急,待我让小五去探探你兄弟的心思。”
“多谢姐姐。”容嫔已是梨花带雨,“我只这一个兄弟,若被那狐狸精迷了,我可如何是好……”
宁妃宽慰他半日才走。
次日五皇了进宫给母亲请安,宁妃让他寻梅公了套话。五皇了一听便说:“还用问?杜小姐那模样千里挑一,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宁妃皱眉道:“他名声不好。”
五皇了哂笑道:“什么名声也唯有你们会在意罢了。去年进皇陵那位什么名声?”
宁妃让他噎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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