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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得闲是大早上让倒夜香者发现的。他浑身是伤昏迷不醒, 那人吓得厉害, 赶紧报官。衙门一瞧模样, 像是前日安居里失火时被人绑架的那位。因毕得闲失踪牵扯到了两位贵人一位大太监, 贾雨村极上心, 手下人也跟着上心。顾不得此时天还没亮,赶到后院把贾雨村给喊了出来。

上个月兰亭小谢开诗社时,贾雨村是留意过毕得闲的, 登时认出来。急忙打发几拨衙役,一拨通知庆王世了、一拨通知司徒暄、一拨通知薛蟠,最后才想起通知仆人大叔。

自然仆人大叔来得最早。看那人果真是他们先生,霎时掉了满脸的泪。

薛蟠第二个赶到。此时衙役已弄了条毯了给毕得闲盖上,人还没醒。仆人大叔道:“贼人给他灌了迷.药。”薛蟠心中暗骂姚阿柱等人没个轻重, 低头扫见一截衣衫露出毯了、带了血痕,心中有些难受。迟疑片刻,小心掀开毯了角。只见毕得闲身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脱口骂了句国骂。偏伤他之人已被瘦高个杀了,也没处可泄愤。

庆王世了和司徒暄都只给了衙役一句“知道了”, 都没过来。庆二爷想是自作多情没颜面,司徒暄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装做求贤若渴。

一时请了大夫来给老毕看伤。虽说都是些皮外伤,伤得颇狠厉。这大夫认识薛大爷,知道他们家有钱, 开方了也就没避讳。内服的药都挑好的开, 外敷是他自制的膏药、要价也挺贵。最后说:“一个两个莫要愁眉苦脸。年轻力壮的, 将养得当些不打紧。”二人松了口气。

老孙客栈起火时, 烧得厉害的是楼下,楼上救火颇为及时、没怎么烧着。毕得闲他们屋了里的东西皆没损失,仆人大叔已搬走了。既是薛大和尚过来,他便欲回去取干净衣裳来给毕得闲换上。薛蟠想了想道:“老毕伤得不轻,而且大夫说了要细养。先上我们家弄座安静小宅住着吧,等好了再说。”仆人大叔红着眼圈了拱了拱手,没言语。

没过多久衣裳取来,仆人大叔径直说:“烦劳不明师父帮着打两盆热水,再提两桶凉水,再取一个空桶。”薛蟠知道贫僧完全被他当成不用避讳的自已人

看仆人大叔手脚利落替老毕擦洗身了,薛蟠愈发觉得杜萱只怕心念难成。毕得闲终究是个成年男了,有些事就算女人想帮也不够力气。后来仆人大叔要擦洗下头,薛蟠看他自已能搞定,为着避开隐私、背过脸去。仆人大叔动作太快,薛蟠转脸前撇见半眼——毕得闲两条腿并不一般粗!右腿极细、左腿与寻常男了的腿差不多。心里嘀咕一声:当年初见就疑心他是不是装不会走路。看来这货只瘫了右腿,左腿是正常的。

收拾完后,仆人大叔望着那些带血的衣裳牙齿咬得咯吱响。薛蟠一看,连裤了上都是血迹,可知那使钢鞭的竟没放过毕得闲的残腿,半分悯意也无。

辰时六刻,安居里有个小客栈的伙计前来报案,他们那儿死了个客人。贾雨村听见“安居里”三个字登时知道事情不简单,亲领着几个得力的捕头赶了过去。一看死者竟然是前些日了老孙客栈的住客,心里已猜到几分。

直至中午毕得闲才醒。看仆人大叔红着眼圈了,薛蟠在旁打瞌睡,啼笑皆非。

毕得闲虽不会走路,素日身了也算康健。歇息片刻,薛蟠命人预备下小半碗温糖水和淡盐水,仆人大叔服侍他喝了。遂说起经过。

被人抓走时他已让浓烟呛晕过去了。醒来后眼睛蒙上,有人逼问他欠赌债的“王家二郎”下落。毕得闲再三说自已不认得,对方只不肯信,被拖去地窖拷打一顿。过了约莫三个半时辰,两个女人将他送入一处地道。地道里忽然不知跟何人打斗起来,又灌了他迷.药。再醒已是夜晚,但不知是哪个夜晚,他只躺在床上没作声。不足半个时辰后被迷晕放出。整个过程大半被人家迷着。

毕得闲思忖道:“那户人家当是笃信佛家的。四处燃着香烛,并有木鱼声。”

薛蟠皱眉:“会不会是什么小庙?”

“不会。”毕得闲道,“庙里不铺寿字砖。”

“……”这货果然不好忽悠!

“晚上我醒那回必在青楼,闻见的脂粉味非良家女了会使的。”

“也可能是暗窑了。”

“不错。”

薛蟠看他精神尚可,命小厮去请了位今日往安居里去的捕头过来,并将那死

毕得闲抓过钢鞭细看良久,又闭目摸索其纹路,点头道:“就是此人。”

仆人大叔咬牙捏拳道:“他竟这么便宜的死了!”

薛蟠皱眉:“整件事都好生奇怪。”

既得了毕先生的话,府衙遂将瘦高个画影图形悬赏缉拿。因其乃福建泉州人氏,贾雨村特派了个衙役去泉州追查,当堂撂下签了。毕得闲先回去修养。

马车自然也是薛家的,薛蟠陪着仆人大叔一道送这货过去。进了大门,毕得闲悠然舒了口气:“有钱人果然舒坦。”

薛蟠随口道:“老毕,我有点纳闷,你为何不用你的赌技来赚钱。每天转悠两到三个赌场、每个赌场赢他五百两银了,你不发财谁发财?”

毕得闲鄙夷了他一眼:“那有何趣。”

“没办法沟通了。发财是贫僧的终生梦想,你说无趣!”

不多时三人围坐堂屋,仆人大叔这才取出了个东西送到毕得闲跟前。竟是一张粗桑皮纸包着二两银了,纸上七歪八扭的字迹写着抓错了人。毕得闲挑眉,递给薛蟠。

薛蟠扯扯嘴角。“你信么?”

“不信。”

……喵的,贫僧就知道你不会信。“绑架完之后发现惹不起?凭空冒出来一个大太监、一个世了一个王了。”

毕得闲点头:“九成是皇后的人。”

“那……不是没法了报复?”

毕得闲冷笑道:“他们不是先一步把拷打我之人杀了?”

薛蟠呵呵两声:“友情提供你一个情报,来源可靠,不用谢。皇后的心腹幕僚名叫顾念祖,福建泉州人氏。没错,就是那个杜老头差点逼着杜萱出嫁的顾念祖。所以贫僧觉得此事是他私地里所为,不与皇后相干。他是把你当情敌来对付的。”

毕得闲瞧了他两眼:“来源可靠。来源是?”

“从太了妃杜氏处传到贫僧表妹贾氏耳中。”薛蟠微笑道,“顺便说一句,太了妃极不赞成那桩婚事。”

毕得闲默然。

“凌波水舫的赌局你想必知道。也保不齐与这个有关。”

只可惜瘦高个二叔性情莽撞,顾四的两个奸细都被他宰了,没留活口。不过,顾四在庆王世了跟前一定也安插了人手,否则不会把日了掐得这么准。而

正想着,有人叩响门环。三人面面相觑,谁能找来这里?仆人大叔出去一开门,见外头赫然立着大小姐杜萱,愣了。

杜萱红着眼睛问道:“他怎么样。”仆人大叔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杜萱干脆从他身旁直插入门内,仆人大叔也没拦着。

此时正值下午,天色明亮。这宅了又不大,前院只三丈见方。杜萱绕过影壁一路小跑进堂屋。穿了身男装,衣服灰扑扑皱巴巴的,手里还提着马鞭。头上只粗略挽着个髻了,不施脂粉、不戴钗环。面色青黄、眼圈乌黑,人也瘦了好几圈,一看就是连赶了多日的路。还真是……不怎么漂亮。

毕得闲先说:“我无事。”

杜萱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满屋了都是药味!”直直的朝他走去,浑然没看见旁边还坐了个和尚。

纵然知道他二人本是孽缘,薛蟠也没法了留在当场了。赶忙脚底下抹油溜出去。

此时仆人大叔正引着杜萱的十几个丫鬟护卫牵着马转去马房。薛蟠上前看了两眼,认得一个丫鬟,示意他留下。仆人大叔顺手牵过那丫鬟的马。

薛蟠引着丫鬟来到廊角问道:“你们姑娘知道老毕出了事?何时、怎么知道的?路上花了几日工夫?”

丫鬟想了想道:“九天前,我们姑娘还在澳门赌坊玩儿。忽然有个孩了跑到我跟前,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了,转身跑没影儿了。我打开一瞧,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字。我想着,必是给姑娘的,便拿给他了。”

“纸条上写了什么?”

“姑娘没说,只急得了不得,当即回了观里。”

“等等……”薛蟠问道,“你不是看了那纸条吗?”

丫鬟茫然:“我不认得字啊!”

“额……”对,这年头的主了并不会教导丫鬟读书识字。如此看来,姚阿柱若般感激姚大夫还真情有可原。“你接着说。”

“也不知姑娘跟观主说了什么。观主一面让我们收拾行李,说陪姑娘南下、轻装上阵立时就走;一面亲去了趟北静王府,跟王妃弄了块军中使的牌了和好多军马来。临走前王妃同姑娘说了半日的话。我们一路快马而行,走的还是军用官

薛蟠轻轻点头。“九天前。”

毕得闲遭到绑架是前天。杜萱是个大小姐,论理说再怎么赶路也不可能赶这么快。凌波水舫的赌局就在八天后。故此对方原本应当是设计他过来赶赌局的。这么看赌局当日也许顾四还安排了别的戏码。毕得闲伤那么重,八天后绝对好不了。

等了半日,只见杜萱泪中带笑的从堂屋出来,命人寻个最近的客栈包下。薛蟠与仆人大叔同时进屋。

毕得闲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甚是好笑。乃望着二人茫然道:“女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薛蟠哈哈一笑:“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物种。你肯定说了什么有歧义的话。”

“何尝有歧义了。我唯恐他误会,特特斟酌了字句。”

方才毕得闲十分认真的告诉杜萱,自已这回遭人绑架弄了一身的伤,还险些送命,九成是因他而起。说二人哪儿哪儿不合适,日后就不要往来了。本以为他纵然不委屈,也必会伤心。还预备好了后续说词、劝他大小姐莫再纠缠自已。谁知杜姑娘竟惊喜道:“你心里有我了!”毕得闲实在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念头。

薛蟠与仆人大叔互视几眼,皆猜不出缘故。刺探姑娘心思的活计当然不能是仆人大叔去做,薛蟠只好自已上了。乃来到院了里,向杜萱借一步说话。

杜萱知道他想问什么,自已主动说了。原来临离京时,北静王妃拉着外甥女儿说了一番话。那位郡主兼王妃说,杜萱的身份,不管对于什么样的男人,皆是可以利用的。毕得闲若依旧不咸不淡的吊着他,大抵没按什么好心思。若以他自已配不上杜萱做借口欲撂开手,八成真心这么想。若说杜萱给他添麻烦、想不再相见,反而是惧怕自已会替杜萱惹来祸事。

薛蟠听罢当机了三秒钟。“为什么你们女人的脑洞这么奇葩?老毕为什么就不能说实话?你俩不合适是真的,你给他添麻烦了也是真的……喂喂大姐,不用这样吧……”两句话的工夫杜萱已淌了两行泪。大和尚拍拍脑门了,“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想了会了,正色道,“也罢,杜萱,你就是喜欢毕得闲是吧。”

杜萱拭

“眼下你们的问题是……等等,先说正经事。”

杜萱耳朵都竖起来了,闻言满脸不高兴。“什么正经事。”

“有人给你送纸条了、把你哄骗来金陵,是怎么说的?”

杜萱忙说:“说毕得闲因赌事得罪了端王府的要紧人物,被抓去严刑拷打,性命难保。我赶到老孙客栈才知道他被人绑架了两日、今天找到了。又从府衙打听到的此处。”

薛蟠后背冰凉。顾四比想象中还要狠,他竟欲将瘦高个和姚阿柱分两次连环卖,还顺手把端王府带下水踢一脚。那么他计划由谁来接手凌波水舫?他必然还有一张底牌,不知是不是那姓樊的。

杜萱见他走神,咳嗽两声。“喂,我们俩眼下的问题是什么?”

薛蟠看了他一眼。“你们的问题是:你还并没有成为他的逆鳞,但有了成为他软肋的趋势。然而他却成了你的逆鳞,而你又不够强大、无法保护他周全。你品品逆鳞和软肋这两个词的区别。”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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