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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裘少爷在青楼得到消息, 未婚妻许是被人诱拐走的, 赶去府衙报信。衙门飞快从田家取来大小姐笔迹。对比可知,与情诗像是同一人手笔。不多时另几位捕快回来, 告诉说教书先生家里没人、街坊不知情,已另派人往他处馆的东家处去问了。吴逊心想, 此事差不多可以坐实,遂命画影图形。
谁知这会子贾琏又笑呵呵来了, 想打听田家的八卦可有最新进展。吴逊便指着案头两张纸告诉他。贾琏听完愣了:“怎么可能!田大姑娘去年十月份才刚开始学写字。如今才五月。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他掐着手指头点数,“才半年, 她就会写诗了?文曲星下界么?我四岁蒙学,到现在都不会写诗。”
吴逊也愣了。他是正经科举入仕, 知道蒙童的是个什么进度。六个月能认多少字?写诗确实不大可能。
裘少爷急了:“贾大人此言何意?难不成我还诬陷她了?”
贾琏看看他:“这位是?”吴逊忙介绍了。“裘家?”贾琏想起了什么似的,“方才我小妹子说, 前日你们家一位姐姐告诉她,田姑娘好不吝啬, 写完字的纸还要拿去厨房引火。”
吴逊皱眉:“田家何至于如此。”
有位文吏思忖道:“如此说来,田小姐的笔墨也许是流出去的。老夫瞧着这笔法虽工整、却稚嫩,不像能作诗的。只是若此诗非田姑娘所作, 何人仿照其笔墨勾搭那位教书先生?”
裘少爷向贾琏怒道:“我家哪个丫头说的!”
“舍妹记不得是老几。模样标致过人, 穿着海棠红的衫子。裘少爷回家打听打听自然知道。”贾琏道,“若嫌麻烦, 吴太太记性最好。就前天的事儿, 她肯定记得。”
吴逊见此事另有蹊跷, 当真打发了个小厮到后头去问太太。不多时那小哥回来道:“太太记得。不是裘大人嫡亲的孙女儿, 是他们族中的小姐。说生得羞花闭月甚是难得。”
裘少爷恍然:“是她!”乃嗤道,“天知道她哪房的,横竖外八路的旁支、与我们家远着呢。她哪儿能知道田家之事。”
贾琏道:“横竖是你们姓裘的,你自己回家问去。”裘少爷一跺脚,转身就走。
吴逊和一群幕僚文吏都摸不着头脑,瞎猜半日。
去教书先生东家探问的捕快回来了。合着这位老家忽发急事,早几天便匆匆请假返乡,少说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幸而东家知道他的籍贯,是个小镇子、离扬州只两天的路程。
贾琏瞄了眼道:“这是驴车的速度吧。若赶快马,一天都够来回了。小镇人口少,读书人也不多,稍微打听便好。”
吴逊点头,当即命两位靠谱的手下去寻此人。
另一头,薛蟠办完事赶到哥谭客栈。田家几个人因伙计说了外头的热闹,整个下午没敢出去。田大力没有合身的男装,陈婶冒险出门买了趟衣料子,张罗着明儿就给大爷赶出新衣裳来。
薛蟠笑道:“等有了新衣裳,我带大力兄弟上街逛逛。横竖没人见过你男孩的模样。”
“当真?”田大力“嗷”了一声满院子撒欢儿跑。
田二太太隔着门窗看儿子,边笑边掉眼泪。
薛蟠往她对面坐下,随口道:“田家那么富裕,你们娘儿俩的衣裳都这么旧,简直匪夷所思。你也不闹去。”
田二太太拭泪道:“能活着便罢了,还闹什么?万一闹得他们发现我儿不是女儿可如何是好。”
“嗯,说的也是。”薛蟠吃了口茶,“那家做什么弄来许多钱?也不见经商也没多少地。该不会我们昨儿黑吃黑了吧,田大老爷也是做贼的?”
“不是。”田二太太摆手笑道,“都是他们二老太爷送来的钱。”这位已结结实实将薛蟠当成了自己人,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我和二老爷刚成亲那会儿也如胶似漆的,他告诉过我。”身子往前探了探,眼中冒出八卦之光。“那位乃是宫中太监,甭提多有钱了。”
薛蟠险些喷茶!没想到要紧消息来得如此容易。“呦~~当太监的也有许多穷鬼。”
“他是大太监。”田二太太道,“不知多少人给他送银子,送了银子还不见得办事,办事也不见得能办妥。”
“嗯嗯,我听说过。”薛蟠点头,“还会收徒子徒孙,小太监得了钱得给师父上供。这老头还活着么?”
“死了十来年了。”
“可惜哎。”看来是太上皇那一辈的大太监。“若活着就是个源源不断的取款机,田家只要守着他便啥也不用干。”
“这家算得好处多的。”田二太太又八卦上了。“老一辈兄弟七个,我们死了的老太爷本是老六。老爷有个三弟,过继给了二老太爷继香火。”
“难怪库房里银子那么多。”薛蟠拍手,“那些东西本是二老太爷受贿得来的,并非什么正经营生赚来的。咱们也算黑吃黑,并不亏心。”
田二太太连连点头:“大侠言之有理。”心里不觉舒坦几分。
“田二老爷我没见过;倒是田大老爷,我瞧他模样不像本地人。他们祖籍就是扬州么?”
“是啊!”田二太太道,“正经的扬州人。”
“哈?扬州的胖子也没他那么难看啊。”
“那是这几年实在胖得厉害。早先倒还好。”
“既这么着,二老太爷如何会干那行?离得也太远了。”
“当年这家子正经穷得揭不开锅。祖太爷到京城走亲戚打抽丰,染病好悬死了,便将二老太爷托付给亲戚养。谁知那家人居然送他进宫!好在因祸得福,贵人看他模样清俊又会说话,便挑去身边服侍,后来才能得那么多钱。”
“啧啧,算个毛线因祸得福啊。当太监很可怜的,有钱也弥补不了。”
“也对。”
又说了些闲话,薛蟠与田大力约定后天来接他游玩。陈婶说衣裳可以赶工、今晚做出来。田大力倒懂事,连说用不着、他还想在客栈里玩两天,把陈婶感动得眼圈子都红了。薛蟠起身告辞。
他已大略摸到婉太嫔的思路方向。以田大力为契机,借贾家薛家关联忠顺王府。忠顺王府某种程度上有皇家秘事的备份;二老太爷虽然已死多年,含糊不清、方便误读的线索肯定也留下了一些。
乃往林家,跟徽姨那位百晓生老仆打听早年宫中可有籍贯江南、姓田的大太监。老仆当即说有,叫田进宝,圣慈太后身边的。薛蟠龇了龇牙。
次日,官差将教书先生从老家带回。吴逊一问,这位说他真的与田小姐交好。
前月月初,瘦西湖旁有几处牡丹花开得极盛,他趁空闲之日前去游玩。偶遇了位锦衣美人,把他看得目不转睛。那美人眼角都没瞟过他,他还当自己没戏了。偏过会子美人的丫鬟朝他走来,说自家小姐耳环掉了一只、托他帮忙寻找。教书先生趴在地上搜寻半日,真的找到一枚珍珠耳环。丫鬟笑嘻嘻接过耳环,没道谢便走了。两天后丫鬟居然找到他家,原来是小姐看上了他。教书先生喜出望外,而后二人便时不时的私会。
丫鬟名叫桂香,他描述出的美人模样也与田大小姐很像。然他绝不可能诱拐良家女儿,因为田小姐失踪时他确不在扬州。吴逊看着那首诗,实在没法相信是个只认了半年字的小姑娘所写。乃命人去后头询问太太、并去林府告诉贾琏,找找女眷那头的线索。
不多时贾琏和薛蟠两个赶了来。
薛蟠跟吴大人打过招呼,袖着手笑呵呵问教书先生:“有件事烦劳先生说实话。因为先生太穷、田家太富。婚姻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此田小姐喜欢你是没用的,她父亲和伯父不喜欢你、你就只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而你一不疯二不傻,却敢跟人说自己能娶她。故此贫僧推断,你与那位相好的田小姐,可有什么……”说着他比了比两个大拇指。
教书先生十分猥琐的笑了几声,点头道:“不错,晚生与田小姐已有了肌肤之亲。”
薛蟠肚子里好悬没笑死!挑起眉头:“你确定?你睡的真是小姐、而不是丫鬟?”
教书先生哼道:“我一不疯二不傻,岂能分不清小姐丫鬟。那位身上的胎记我都看见了。”
薛蟠呵呵两声:“好吧好吧。那我再问一声。”他猛然沉下脸,“田小姐是不是已经怀有身孕。”
教书先生一愣:“她不曾告诉过我。”
“哦?”
教书先生“哎呀”一声:“她她她确实说恹恹的懒得动,还想吃酸梅!”
堂上众人个个皱起眉头。贾琏道:“莫非田姑娘是因为这个才逃跑的?”
“当然不是。”薛蟠皮笑肉不笑道,“人家逃跑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要么这货在扯谎吹牛。”
教书先生打断道:“晚生所言半个字不虚!”
薛蟠又伸第二根手指头:“要么这货被人哄骗了。跟他睡的压根不是田大小姐。”
吴逊问道:“师父何以知之?”
薛蟠耸肩:“您回去问问吴太太便知道了。田小姐是个特别单纯的小姑娘,对人毫无防备之心。不论谁问他什么他都告诉人家。扬州贵女圈子里头,已经好多人知道了他的一个小秘密。吴太太八成也知道。”
“哎呀师父就莫绕圈子了。直言便是。”
薛蟠正色道:“田大小姐打小身子弱,家里吃食也不大营养、跟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故此——”和尚强忍住笑,“人家还没来过癸水呢。”这辈子也来不了。
众人大惊。教书先生失声喊道:“不可能!她分明已经……已经……”没说下去。
“再说,田家从不许她自己出门的,根本不可能没事看看花游游湖。这位施主,贫僧虽不知你遇上的那位美人是谁,但绝不会是田大小姐。”薛蟠指案头的那首诗,“这玩意也不可能是她写得出来的。你可知道她读过哪些书?”
教书先生忙说:“她读过诸子百家!尤爱庄子,盼着自由自在。”
薛蟠望天:“小姑娘只读了三百千,先生本来说好要教《幼学琼林》、结果改成《女诫》。诸子百家听都没听过。你别是遇上狐妖了吧。”
教书先生瞠目结舌。
吴逊看他那模样不似作伪,吩咐带下去。随即拱手道:“不明师父,该不会真是狐妖吧。”
“不可能。”薛蟠思忖道,“狐妖没那么勤快,睡个男人还仿照别人的笔迹。这事儿怕是冲着裘家去的,还是通知裘家一声的好。”
贾琏糊涂了:“怎么是冲着裘家去的?”
“具体想做什么贫僧猜不出来。裘少爷既得宠又纨绔,很好控制。要么干脆把裘家的爷们请一位过来,我整理整理思路。”吴逊点头。
不多时裘家来了两个人,一位是裘少爷,另一位居然是盐运使老裘!裘少爷换了身清爽的箭袖,腰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只剩一个玉佩一只荷包,脸色也正常许多。吴逊贾琏二人都忍不住打量他好几眼,独薛蟠浑然不顾礼仪、只管盯着人家看。看得裘少爷浑身不自在,咳嗽两声。
众人围坐于外书房。吴逊见和尚脸色严肃,遂命衙役们在外头守着。高师爷问他可要回避,薛蟠道:“别!您是位智囊,很多事贫僧也猜不出端倪。”高师爷遂留下了。
薛蟠看着老裘正色道:“说田小姐之前咱们先说说您这位侄孙儿。裘少爷,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今天的打扮为何跟昨日不同。贫僧不是多事,你的真实状态关系到这个案子有多大、究竟是冲着谁去的。”
老裘诧然:“他今儿不是寻常的紧?”
“要不咱们把裘少爷昨儿的模样描绘一遍?”
裘少爷微愠道:“高兴穿什么穿什么,哪来那许多事。”
“好吧。你觉得自己今儿好看还是昨儿好看。”
裘少爷眼睛偷偷溜了在座一圈,见旁人个个盯紧了他,愈发怒了:“都好看不行么?”
“不行。”薛蟠肃然,“你必须说实话。哪个好看。这个非常要紧,不然贫僧何至于逼迫于你。”
“穿个衣裳,能有什么要紧的!”
“有什么要紧贫僧待会儿跟你解释。”
老裘不知根由,道:“儿啊,你就告诉他何妨。”
裘少爷拍案:“昨儿的好看!”
薛蟠微笑:“你在扯谎。你觉得今日的装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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