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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薛家撒手不管婉太嫔套路孙溧, 当然是不可能的。
婉太嫔揣度着, 孙家大爷喜欢模样俏丽、读过新式女学的姑娘, 当中以松江女学为最。只是这些学校的风气多半自由, 女学生并不将父兄和家族的前程搁在首位,盼着嫁给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英俊少年郎。
薛蟠将孙兄哄走后,婉太嫔遂说薛家可方便替自己安排个人进松江女学。薛蟠随口答应。
待婉太嫔也走了,晴雯立时问东家预备如何处置。薛蟠道:“李夫人对孙溧的择偶判断并无问题, 再加上孙家的要求便可以形成钓饵。然而符合条件的人也很多。”晴雯没明白;薛蟠便让她跟这个项目, 看行家的安排。
几天后,一位姓李的姑娘走进松江第一女子中学。晴雯陪着薛家的办事员带李姑娘办理入学手续。
那位大姐先是跟校长说了几句外人听不懂的话, 又说:“既为新生, 去预备级插班便好。”
校长笑得活像一朵老菊花。“这个容易。就一班吧,一班最好。”
“如此多谢。”
校长遂喊了预备级一班的班主任过来,让她带李姑娘到班上去。办事员大姐跟校长聊天聊得甚好,随口吩咐晴雯陪着送人。晴雯走到她们班门口朝里望, 不多时便猜出几分薛大爷的计策。
这班上有二十来个学生,皆十三四五六的年纪, 无一不是小美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头上身上无半点环珮。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第三排簇拥着一圈人。看班主任来了, 同学们纷纷散开、露出被围者。饶是晴雯见识过许多美人, 这位也令她眼前一亮。班主任将李姑娘安排在第四排、出挑小美人的后座。晴雯好悬没笑出声来。
又过几天, 有人给孙家报信, 说松江第一女中预备级一班有位学生, 形容逼似沈姑娘。孙家立时打发见过沈姑娘的管事娘子前去窥视。然而学校不许她进去, 只能在校门口等人家放学远远偷望,须臾便上了马车。管事娘子回来说,确实像沈姑娘、又拿不准。
孙溧无端被逃婚、人家还嫌弃他是油腻中年大叔,岂能服气?不管是不是先亲自前往。孙大爷的身份自然不是管事娘子能比的。尽管还在上课,女校长亲自陪着他到班上去。二人溜在前门窥视。校长指道:“那位就是李姑娘。”孙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第三排一位娇怯如玉兔的女学生,手托香腮,认认真真看先生演算。
一时先生让学生们自己做题,出教室门问校长何事。校长说喊李同学来一下。于是,那位玉兔美人身后的另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乍见旁边立着个男人,登时羞惭惭的垂头。李姑娘模样本来好,奈何跟三排的一比、就被比下去了。孙溧索然无味,随便问了几句话,李姑娘皆茫然不解。孙溧道:“只怕不是我要找的人。”校长好不惋惜。
才刚离开教学大楼,孙溧便询问李姑娘前头那位是谁。校长道:“那是杜姑娘,来头不小。”
“哦?”
“她是松江职校杜萱校长嫡亲的堂妹。也就是太子妃的堂妹、杜禹大人的侄孙女。”
孙溧长长吸了口气。杜家姐妹俩的为人和本事他一清二楚,自家想打主意难如登天。
不曾想那李姑娘倒是对他一见钟情,竟然追到孙家别馆;自然是连孙溧的面都没见着。次日李姑娘居然又去,说想见孙公子一面、只说几句话。这回孙家门子连压根没有通报,直接把她赶走了。
孙溧走桃花运的工夫,这头薛家来了个意外之客,本该去黄山静养的范大爷。原来是范小二打发人快马送了封信托他大哥帮忙,求务必亲送来薛家。若打发奴才送,他怕面子不够大。
薛蟠打开信一瞧,好悬没把鼻子给气歪了。那哥们因时常去见“王二小姐”,故也时常遇见张子非。张大掌柜虽冷若冰霜,实在懂得太多了,极能帮忙出主意。范二爷高薪挖角,张子非浑不搭理。他遂想托薛蟠相劝,钱不是问题。
和尚拎信在手抖了两下:“范兄,你看过没?”
范大爷道:“看过。既是他托了我,我总得送来。”
薛蟠呵呵两声,提笔在信封上写了一个大字:滚!原信交还。范大爷大笑。薛蟠乃道:“既然来了,且住几日,权当休息。”
“正有此意。”
薛蟠迟疑片刻道:“额……贫僧有个朋友,某些事的处置上,贫僧很不赞成。本待不管他,又觉得可惜。故此我想给他灌个心灵鸡汤,不知范兄可方便凑一脚、同忽悠他。”
“我不大明白。”
“望他不要活成你的样子。”
“世间千万人,唯独师父觉得我活得不好。”
“那倒不是。你原本可以活得更好。你俩应该认识,就是孙良娣的大哥。”
范大爷微惊:“……认识。”
“那妥了。”薛蟠击掌,“过两天他回来,叙个旧吧。”
范大爷遂住下了。
两天后孙溧返回金陵,到自家溜达一圈儿直奔薛家吐槽。薛蟠笑容可掬听他说完,招来个小厮:“去看看二姑娘下课没。下课了就跟她打个招呼,我借她昆明池北边那个庄子住几日。”
小厮跑了一趟回来道:“二姑娘下课了。她说借大爷住也不是不行,几日是几日?这会子正值春天,她也许会带朋友玩儿去。”
“无碍。我只带两个客人。”
小厮又跑一趟,说二姑娘答应了。
薛蟠遂让孙溧回府打招呼,要在外头住几日。又见了范大爷,不待随从,只三人离府。立在府门口,薛蟠回头叮嘱门子大叔:“早晚有个从扬州来的姓李的夫人找我,派人领她去二姑娘昆明池庄子。”遂走了。
昆明池本在城北,此庄愈北,出城门绕湖半圈才到。孙范二人好奇了一路,不知他何故要借妹子的庄子。来到庄门口,赫然看见数畦花田、皆单独成片不混杂,乃蓝、白、粉红三色。
薛蟠道:“这三样都是外来花卉。蓝白的是风信子,原产欧洲;粉的是韭兰,贫僧托海商从墨西哥弄来的。只可惜还没搞到粉黛乱子草。”
孙溧笑道:“偏是你们家的人爱外洋花。”
“适合成片栽种。咱们国产名卉收拾起来忒费神,还得有风骨,适合园林。”
来到庄子门口。大门乃铁栏所制,上头爬着许多花儿,无非牵牛、忍冬、蔷薇之流。挂的不是匾额,而是跳跃的几个大字:琴琴梦乡。
及入庄中,放眼而望,极其开阔。屋舍简洁,毫无飞檐画栋,大片藤蔓铺成绿壁。野花儿无处不在,名卉也不曾修剪、随心开落。薛蟠道:“这就是舍妹玩儿之处。她自己逐渐长大,秋千板子之类也逐渐换成大号的。其余皆与小时候无异。”
乃将马缰绳交给庄中打点的奴仆,领着客人袖手踱步。只见树下时不时垂落秋千、吊床,或是安置个跷跷板;大树上还有绳梯树屋。走了几段小路,得见一处老藤缠绕出的延绵大洞。薛蟠指道:“这个起先有竹架子撑着,待藤茎长老了便拆掉。”
范大爷啧啧道:“难为师父肯费心。”
“贫僧只出个主意罢了。”薛蟠道,“活计终究是花匠做的。钻过去看看。”率先钻入。横竖左近没谁看见,两位客人也躬身跟上。
这玩意竟有数百步长,弯来拐去的。钻出藤洞,范孙二位皆忍不住惊叹。及目所望乃极大一片花海。草本野花,不知品种,五色缤纷。湖边小岛上也尽是。后头接着烟波昆明池,远远的有几艘渔船,野趣盎然。和尚得意道:“地方得足够大,花儿得足够多,必好看。”
孙溧啧啧道:“此处我听妹子说过好多回。她们只说好玩儿,我便当是个寻常去处。”
“所以说你这人无趣,‘好玩儿’这么重的评价都勾不起你的好奇心。”薛蟠扭头看了范大爷一眼,“范兄只怕都比你强些。”
孙溧伸了伸腰背:“横竖没指望过你说出好听的来。”
庄子里四处不见人,无需规矩。又有薛蟠挑头儿,三人没过多久都开始放飞自我,把孩子的游戏玩了个遍。一座三层楼高的多重盘旋滑梯,三个大男人居然嘻嘻哈哈的滑了小半个时辰。直至黄昏才发觉腹中饥饿,厨下已预备了湖鱼野菜。
天色既黑,庄中点着许多玻璃挂灯,一眼望出去煞是好看。薛蟠又领着他们去游泳池,泳衣是水靠的料子。横竖今儿已经玩开了,两位客人也顾不得什么大族嫡子身份,扑腾半日。
一时坐在岸边休息,薛蟠笑眯眯道:“这地方不错吧。”
孙溧随口道:“极好。”
范大爷慨然道:“在京中时,师父同我说过好几回张弛有度。今儿方觉何谓悠然惬意。”
薛蟠道:“整个庄子的价钱都不及一件小古董,大古董也只得个零头。”
二人一愣。
“因为是郊外,故此地便宜。屋子极简。花木都不值钱且无需修剪,最省人力不过。”
孙溧道:“我也弄一个去。”
“弄一个容易,你得记得玩儿。日后有了孩子,还得记得亲子。”
孙溧立时蔫了。
次日三人皆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花丛中混下午,有人来报李夫人求见。薛蟠安排孙范二人躲到木香架子后头。他俩还以为李夫人也是来玩儿的,嘻嘻哈哈猫着、从花叶缝隙窥视。
一时婉太嫔随庄子管事朝这边走来,薛蟠招招手:“夫人下午好。”
婉太嫔含笑点头,往旁边竹椅上坐下。“师父之居所果真悠闲。”
“这是小妹子的地盘。”薛蟠随口道,“有件事贫僧纳闷儿。你们家李姑娘难道不知道纠缠孙溧那种男人是无效的吗?”
孙溧猛抽一口气。幸而此处风大,婉太嫔没听见,叹道:“知道。奈何孙大爷正眼都没瞧她一眼。总得试试。”
“后来贫僧听说他一直盯着杜小姐看,就猜到原委了。”薛蟠悠然道,“多年前他就对娇弱的小姑娘没有抵抗力,即使知道人家不怀好意;多年后依然没变。杜小姐便是我见犹怜款。娇弱的女人扛不住孙大奶奶。若说从别处娶个满心家族的机器姑娘,另纳娇弱美妾——很遗憾。通过上海的太子妃和大高玄观的废后可知,没有哪个女人真的能贤良不妒恨。不收拾小妾只有两个原因:底气不足和手段不够。而大族少夫人岂能没有这两样。”
婉太嫔道:“如此说来,孙家大爷竟是没法子娶个合心媳妇了。”
“倒不是。少奶奶是份差事,并不难学。偏孙家只想白捡人家教导好的姑娘。”薛蟠吃了口茶,“见识见识,见过便认识。而喜欢主要是感觉,无法靠媒妁达成。李夫人唯有先看孙兄喜欢谁、再设法收服为己用,而不是绕十八个圈子往他身边送你的人。”孙溧脸色大变。他想多了,以为自家和沈小姐订婚、沈小姐逃婚都是这李夫人安排的,为了将模样相似的李小姐送过来。
婉太嫔苦笑:“例如那位杜小姐。我如何收服?”
“咦?说的也是。如此死结,要不然就放弃吧。李夫人,你出宫都多少年了,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婉太嫔长叹:“师父又来了。身不由己四个字,师父哪里尝过。”
“贫僧送李夫人另外四个字:消极怠工。”
婉太嫔摇摇头,无心看花,起身告辞。
薛蟠送她出去再回来,孙范二人面色沉沉相对而坐。和尚举手:“别问她是谁,贫僧不会说的。”
孙溧横了他一眼:“知道。但凡能说你早说了。”
薛蟠从旁边拽过一把竹椅坐下。“知道重点不?”
“请师父赐教。”
“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喜欢不是。”薛蟠看了眼范大爷,“范兄的心上人,他惦念了多少年。”
范大爷哀凄远眺:“这会子,淑荃大抵已饮下孟婆汤,记不得我了。”乃缓缓说了往事。孙溧、薛蟠不觉陪着掉泪。因叹道,“我们大奶奶无处不好。我深知对她不住。”
薛蟠慨然道:“你就不该娶她。她本可以有个更好的丈夫。哦对,你做不了主。”又道,“孙兄,你还是能做主的。不过家庭环境造成你根深蒂固的观念,难以尊重女性。江南的姑娘们开始有自我意识了。你可以选择改变,或者——”他看了范大爷一眼,“又或者——”手指婉太嫔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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