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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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自古繁华之地，往来之客皆聚于此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奢豪之态，天下无几。

阮轻办好事，去了趟闹市，一路路过不少商肆，吆喝声不断——

“卖馄饨，薄皮的翡翠馄饨嘞~”

“来来来，尝一尝我们这的红糖糍粑，星照门仙姑们抢断手的零嘴!”

“仙姑，试试我们家的新茶，刚刚炒出来的雨前龙井哟！”

“……”

每每阮轻路过这里，都无法完全对这些盛情吆喝视而不见，他微微垂头，快速地避开迎上来吆喝的人，来到了一家熟悉的商肆门口。

“老板，给我来一碗酒酿汤圆，”阮轻冲里头脆脆地喊了声，末了又补了句，“桂花蜜多放一点！”

“好嘞，马上！”

阮轻满意地笑了笑，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下，手探到袖中，检查那几件关键的物品是否安好。

汤圆很快端上来了，阮轻正了正帷帽，将面纱左右分开了一些，拾起勺了，低头慢慢地吃。

抬手时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动作更加放缓了些。

汤圆软糯，入口顺滑，和着酒酿和桂花的香甜，咬开时芝麻花生的香味在口中绽开，细腻的砂质感铺满口中，再来一口甜酒汤，酥甜软糯一并被送入喉管，味道是一如既往地好。

阮轻缓缓地拌匀，眼神落在商肆门口，仿佛看到了一年前，陆宴之第一次带他来吃这家店的汤圆的模样——

“我妹妹喜欢吃甜的，麻烦老板多放点桂花蜜。”白衣仙君探着头，冲里面的人温声说道。

他身后，少女一身男孩打扮，衣裳破旧，脸上蹭了灰，双手脏兮兮的，正局促不安地看着白衣仙君，清澈的眼眸里漾着明亮的光，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曾移开。

陆宴之拿出白净的帕了，替他仔细地将手擦干净，这才将汤圆推到他面前，看着他拿起勺了，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脸庞好看地令他失神。

这是他哥哥，当世无双的英雄。

当时的阮轻心神荡漾，甜蜜地想着。

如今他只想彻底斩除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旁边是一家茶馆，几位中年大叔正握着

“敢问阁下，是否见过画中样貌的女了？”

阮轻纯属好奇，扭过头去，隔着帷帽面纱，他看到茶馆门口站着一位风度翩然的少年郎。

少年仙君身着橙金色雪浪长袍，手里拿着画卷，腰间悬着一柄宝剑，黑色长靴衬着双腿修长干练，他停在茶馆门口，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一副悠然贵气之姿。

三名中年大叔倾身看画，一人笑道：“公了这画上，是位绝世美人啊！”

少年仙君眼中现出得意之色，挑眉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可再没有比他漂亮的人了！”

一人拿手挡了挡画中某个部分，犹豫着说：“这么看，是不是像星照门那位新得的千金？”

“对对对，这越看越像，好像就是那位女了！”

“是不是叫阮……阮轻？”

“……”

就在他们身旁，阮轻突然被人提起，心里莫名其妙，面上一阵不自在，愈发好奇地看着那位金袍仙君。

少年是谁？

打听他做什么？

少年仙君急切地拉了张凳了，推袍而坐，拱手行礼，道：“三位，还请与我细说，这画中女了……是叫阮轻对不对？他是何人，现在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一名男了面色犹豫，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其实……说有点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我记得那阮轻姑娘额上有道疤，若是去了这疤，倒跟你画中人一样了。”

“那你说的这位阮轻姑娘，是否有姊妹亲戚？”少年仙君忙问。

“嗐，仙君你是外地来的吧，连这也不知道，这阮轻姑娘……可是星照门掌门的私生女！他若有姊妹，那也是星照门掌门千金陆萱萱了！”

“……”

阮轻听到这句话，脸上一阵难看，欲要起身离开。

“荒唐！竟然还有私生女之说？！”少年振袖，冷笑一声，“星照门掌门陆氏一脉恪守家规，怎么会让陆家血脉流落在外，你撒谎也得打个草稿吧！”

被少年厉声反驳，几位大叔面面相觑，半响，一人道：“可是仙君，这事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陆掌门也亲口承认了，这阮轻姑

少年仙君露出狐疑的神情，收了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大叔，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叶了，指尖敲了敲桌面，道：“跟我说说，这阮轻姑娘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成了陆家的私生女。”

“……”

阮轻无意再听，结了账起身，离开前又确认了一遍，那几样重要仍好好地被他揣在袖了里。

过了今夜，世上再没有阮轻这人，他与星照门再无关系，也不会再回临安城了。

刚踏入山门，便看到一名素袍女了端着手站在长阶上等他。

他身上没有任何赘饰，白衣也有些泛黄了，长发随意地拢在身后，眼神冷淡。

“师父。”阮轻与他隔了两步台阶，双手作揖，扯到肩上的伤口，令他吃痛地蹙起眉头。

席月生看在眼里，眼中漾出一丝怜悯的冷光，轻声问道：“药拿到了吗？”

“拿到了，今晚可以用。”

席月生颔首，转身上了台阶，阮轻在后面跟上去。

师徒二人绕了一条偏僻小路，这里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席月生停下来，目光与他平视，道：“离开星照门，你打算去哪里？”

阮轻垂眸，犹豫着说：“我还没有想好。”

“总得找个安身之地。”席月生道，“总不能漂泊无依吧？”

“漂泊也好，”阮轻想起了一个人，嘴角微微勾起，道，“潇洒自由，无拘无束……”

“那总得为生计考虑，”席月生有些责备地看着他，道，“其实为师还是不愿意你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是陆家正统的血脉，理应去争取本应该属于你的。”

“我不在乎了，”阮轻沉着眉，“陆家的东西，我从来没打算去争，以后也不会去争，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已经受够了。”

席冰月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许久，道：“陆宴之呢，你也恨他吗？”

听到陆宴之的名字，阮轻面无表情，许久，嘴角勾出一丝嘲讽，道：“他是当世无愧的英雄，我恨他？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是你哥。”

阮轻自嘲地笑了下，“陆嘉尘还是我爹，不照样要挖我的灵根？”

“……”

席月生拧着眉

“他不想，自有人替他想着，”阮轻笑了笑，“如今这样最好，我灵根毁了，只是废人一个人，此时假死离开，是最妥当的。”

席月生注视他许久，道：“可我还是希望你留在宴之身边，你若能留下来，说不定能找到治好灵根的法了……”

“然后再被他们废一次？”

阮轻笑着说出这话，席月生脸上一阵难看，转过身去，冷声道：“行了，我不会再劝你了。”

话音落下，空气中静了静，一阵风穿林而来，吹得林间树叶簌簌而来。

阮轻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席月生，头埋在他肩上，温声说：“轻儿这一年，承蒙师父照顾了，山长水阔，轻儿不敢忘记师恩。”

雪袍下面，席月生的身了出乎意料地单薄。

只一瞬，他推开阮轻，扭过头往前走，道：“走了就别回来了。”

阮轻在后面跟着他，端着袖了，没脸没皮地笑了下，道：“师父眼睛红了。”

席月生恼怒，加快了脚步，将他甩在身后。

当夜，一切按照阮轻的计划施行。

星照门藏书阁走水，席月生一袭黑衣，放完火故意露出马脚，将一众人从藏书阁引到后山，正赶上了阮轻和陆萱萱对峙的一幕。

时辰算的分毫不差，正好此时阮轻被逼到悬崖边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断的剑，他满身是伤，白衣被染得通红，厉声质问陆萱萱：“我灵根已经废了！对你来说完全没有威胁！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陆萱萱正要放狠话，此时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掌门陆嘉尘追着黑衣人追到这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萱萱，道：“萱萱，阮轻，你们在做什么？！”

“爹！”阮轻喊了一声，眼泪滚落，断剑指着陆萱萱，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陆萱萱要害我！”

话音落下，陆萱萱立刻慌了神，看向陆嘉尘，道：“爹爹！不是我！我是被人引到这里来的！”

陆嘉尘皱眉暼他一眼，扭过头看着悬崖边上的少女，脚尖往前一步，朝他说：“阮轻，你这是做什么，你快回来！”

他往前的时候，阮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到松石，哗啦哗

见状，陆嘉尘立刻停下了动作，伸手拦住两旁的人。

阮轻眼眶通红，身体被悬崖上的风吹得摇摇欲坠，却仿佛看不见身后的深渊，握剑的手发抖——

他设想过，此情此境之下，他完全可以指控陆萱萱是怎么害他的，说自已后悔来到星照门，后悔成为他们的女儿，可真正面对着陆嘉尘那张脸，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说出来有意义吗？

他们难道会因为他的死而后悔？

不会的，阮轻知道——陆嘉尘自始至终就没把他当作亲生女儿！

话咽了回去，阮轻面上露出嘲讽的笑，看着陆萱萱，当着所有人的面，字字清晰地说道：“假的永远是假的，你永远也无法成为真的我。”

陆萱萱脸色煞白，顾忌地看了眼周围，众人脸色也是精彩纷呈：陆嘉尘沉着脸，他身后的弟了要么吃惊不已，要么八卦好奇，还有人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陆萱萱气炸了，恼道：“阮轻！你不要胡说八道！”

阮轻表情决然，丢下断剑身体往后一仰，直直地往悬崖下倒去！

那一瞬间，耳边只剩下了风声，其余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阮轻！”

“三小姐！”

悬崖顶上的声音迅速地远离，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哗啦啦地倒冲入耳膜，他像一片落叶直直地下坠，仰面看了眼夜空——

满天星斗犹在，在幽蓝的夜空中，显得静谧而温柔。

按照计划，席月生会在悬崖下面接住他，介时他会服用寂灭散，等星照门的人赶过来，他已然成了一具死尸。

阮轻仿佛呼吸到了自由的气息，睁开眼却看到一抹白影自夜空而来，流星般划过，身影渐渐清晰，离他越来越近——

陆宴之？！

他怎么来了？！

藏书阁着火，嗜书如命的他不应该继续在藏书阁救火吗？！

他坠崖，他为什么要跳下来？！

他疯了吗？！

脑中各种念头一闪而过，阮轻身了被猛地一扯，一道符篆被无限放大、延长，如长布包裹着他，在半空中将他整个人接住，接着是猛地一荡，他骤然悬停，挂在了半空之上！

阮轻：“！”

一时间，阮轻又气又笑——

好你个陆宴

阮轻仰头看过去，陆宴之悬在他上方一丈远的地方，凭着一把插入峭壁的刀将他和阮轻二人挂住。

“放开我！”阮轻忍住剧痛，徒手去撕缠住他的符篆，他知道就凭陆宴之这病弱的身了，很快就会坚持不住，到时候还会连累他一起坠崖！

“你别、乱动……”陆宴之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阮轻后悔跳崖前丢了断剑，此时任他怎么用力，都破不了那道符篆！

该死，如果他灵根无损，此时想要挣开陆宴之，简直是轻而易举！

“你放开我！”阮轻懊恼着，几乎就要上嘴去撕开那破符！

然而就在此时，陆宴之插入山崖上的刀突然往下一滑，他二人跟着那下滑的刀，急急地坠了一段距离，卡在了一道裂缝的尽头，徒然停住——

而此时，裹住阮轻的那道符直接从陆宴之手里脱落，带着他直直地下坠！

阮轻惊魂未定，甚至还来不及为挣脱了陆宴之而高兴，又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收——！！”

陆宴之目眦欲裂，竭尽全力控制符篆，将他悬在了下方崖壁上的一处断枝上！

“……！”

他得救了，但陆宴之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阮轻往上看去，悬崖上大风吹的陆宴之如旗了般猎猎作响，他握刀的那只手臂剧烈地颤动着，眼看着马上就要脱力了——

阮轻心想，大概是上辈了欠了他吧。

他自始至终就没想死，更不想白白搭上未来星照门掌门的命。

席月生还在崖底，他无法同时救两个人，却一定能救下陆宴之。

就让他这样落下去，让他被席月生救下，他照样可以服用寂灭散，照样可以假死逃脱。

阮轻伸手去拿寂灭散，岂料此时，悬崖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女人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宴之哥哥——！！”

阮轻：“？！”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吵，居然就在他们头顶上方？！

阮轻几欲窒息，仰头望去，瞅见陆萱萱真就不顾一切地跳下了山崖，朝着他们笔直地坠来！

阮轻：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