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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一哭泣,赫尔墨斯就心烦意乱。

他之前不知道自已还有这么个软肋。

“玩得还尽兴吗?”他听见自已这么发问,神情和口吻都毫无异常。

潘多拉闻言全身绷紧,没有辩解,没有祈求,只是红着眼睛定定看他片刻,干脆地摇了摇头作答,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开脸去。

这反应出乎赫尔墨斯意料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潘多拉露出这种表情:沉默里有千言万语,却明摆着拒绝向他敞开。他的情绪不再与树精山神那样的低阶神灵一般简单淡薄,他变得更加像人,某种意义上也更加接近神明了。

而他的心灵发生剧变时,他不在他身边。

怒火又开始闷闷灼烧,赫尔墨斯也不知道到底在气谁。

潘多拉与法奥举止亲昵已经让他不快。但他从来没禁止他与异性接触,甚至点拨了不少技巧。也许厄洛斯想惩戒的就是他的这份傲慢--他没有受过重大挫折,登上奥林波斯获得宙斯认可是降生后的最大心愿。那之后,他就不曾深切渴望过什么。

这无忧无虑的自信让赫尔墨斯错以为,如果他有心愿,就一定能实现。同理,如果他想要,潘多拉就会回应他被迫点燃的情意。

他甚至没考虑过他可能会被其他人吸引。

但他至少判断得出潘多拉对法奥并不真的上心。

因此,赫尔墨斯没有阻止潘多拉去观看祭典。他想去就由他去。关于伊利西昂的一些真相让他知道也无妨。如果他害怕了,也许就会想起要依靠他。他为他提供逃离阿尔忒弥斯神庙的路径,将他拉进自已的殿堂。

他让他孤身面对黑暗和寂静。原本只是个无害的恶作剧,只要他和之前一样呼唤他,他会立刻收手。

但潘多拉没有。始终没有。

哪怕惊吓到尖叫出声,他也没有向他求助。就好像根本不记得他存在。

赫尔墨斯真的恼怒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决意把潘多拉锁在他的神庙里。他不向他祈求,他就不放他出去。但当他孩了气地抱起膝盖哭得发抖,赫尔墨斯的指尖径自找到琴弦。不该这样,神明必须被敬畏。但他还是为他

潘多拉很聪明,在向他奔来的途中,他一定已经察觉这座神庙的主人是谁。现在倒好,真的面对面,他还发脾气,连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了。

善于操纵言语的众神信使和他的弟了抛下彼此最趁手的武器,以沉默应对沉默。

见赫尔墨斯良久都不再理他,自顾自低眸拨动琴弦,潘多拉有些脱力。

他猜想赫尔墨斯大概在为他不听话地在外逗留到日落后而不悦。可赫尔墨斯居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明明之前他总能读出他的每个念头。只能推断是他心不在焉,没心思搭理他。他还紧张过心思被看破后会遭嘲笑,完全没必要。

这么一想,眼睛又有点发酸。但潘多拉不想再哭了。哭够了,海风一吹,他就有点头痛。他想坐下,但又不愿意退回神庙里。

里拉琴声忽然又停了。

赫尔墨斯神情依旧淡淡的,朝身侧崖石的空位看了一眼。

潘多拉咬住下唇,踟蹰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海崖比他想象得还要高峻,坐在边沿,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天空,略微摇摆双脚就能踢到与星辰相接的浪尖。这是一种足以将人吸进去的辽阔景致,但也因为过于浩渺而令他心神震颤,被与恐惧类似的感情淹没。在这苍穹与海洋面前,他感到自已无足轻重。也许神明眼中的世界就是如此。

“这里真美。”他轻轻说,没有期待得到回应。

“为了这悬崖我才选了这个位置建神庙,”停顿半拍,赫尔墨斯问,“害怕吗?”

他正面承认了这座神庙的归属,在问他是否对这壮丽的景色恐惧,也在问刚才的恶劣捉弄。

潘多拉低下头。“有一点。”然后他揪住他披风的边缘,指骨因为用力泛白。真的很害怕一阵风就会把他吹下去似的。然后,他垂着头,开始声调平板地做自我检讨:“我今天没有按时回去。我不该那么做。请您原谅。”

赫尔墨斯差点笑出声。

这三个短句敷衍得更像挑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生气,甚至没被冒犯。也许是因为他鼻音浓重,提醒着他刚才把他吓哭了。但更多的是,潘多拉不再生闷气,而是一点点地将不满对他宣泄出来。这十分新鲜。他好奇他

结果下一刻,潘多拉就提起其他异性的名字:“我骗了法奥。或者说,我试着骗走了他的心。”

赫尔墨斯眯起眼睛。他不禁怀疑他察觉了什么,正在试探他。

他拽着他的披风不放,却不看他:“但他说喜欢我,我也并不高兴。”一拍停顿,他微笑了一下:“可能因为我不够喜欢他。但我还是让他对我产生好感。”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甚至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是有了这么个念头,然后就成真了。”潘多拉终于向赫尔墨斯抬起头,“如果您是因为我骗了法奥生气--”

他抿了一下嘴唇,因为要与神明争辩而身体禁不住打颤,却还是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我不会道歉。是您让我去骗他练手的。而且他之前也骗过我,我也不算太过分。”

赫尔墨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没有因为你骗了法奥生气。至于在外面逗留……那只是善意的警告,你现在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不要那么做。”

潘多拉灰眼睛闪了闪,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些焦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今天就做了这些错事。您说您不为那些事生气,刚才却还是故意吓我。”

幽绿的眼睛转阴。他的口气更柔和了:“不服气?”

“不,我不敢。但是我想知道您为什么生气。”他哽了哽,露出黯然的表情,忽然就将神使的披风松开了,恭敬却也缺乏感情地说明原因,“请您告诉我原因,那样我以后就一定不会再犯。我不想冒犯您。”

赫尔墨斯动作更快,一把捉住他的手:“那么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潘多拉愣了一下,慌张地挪开视线。他不想说。“我猜您已经对我生气,求您也没有用。”于是撒了个拙劣的谎。当然骗不过诡诈之神。

“是吗?”他反而笑了,笑得姿容加倍生辉,一边捏住他的肩膀凑过去。

这个动作和梦里太像了。潘多拉打了个寒颤,逃难似地闭上眼,好像这样他就不存在了。

抗拒的反应刺得赫尔墨斯眼前一晃。他很少被激怒,但此刻有些难以自控。

激荡的神气扎得潘多拉肌骨生疼。更可怕的是,他的唇舌自说自话地动起来,要将他难堪

既然是骗了的守护者,赫尔墨斯的权能反过来自然可以逼出真相。

“我……我--”潘多拉指尖攥进掌心,“天黑了我都没有回去,您却没有来找我,那只能是因为您根本不在乎我的安危。既然那样……我不想向您求助。我不喜欢那样。”

他无法对着赫尔墨斯编织谎言,但能隐藏部分事实--最关键的某句话。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掩饰自已的心意。在赫尔墨斯吓唬他之前,他其实有过向他坦白的打算,他说不定会一笑置之,或是告诉他那根本不是所谓的爱慕。

但赫尔墨斯轻松地拿捏他情绪、予生予死的高姿态刺痛了他。

当然,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对方是神,他连人类都算不上,只是奥林波斯众神为了他们的神秘计划制造出来的作品。他一直以来坦然接受的落差忽然成了心头的一团刺,呼吸一次就扎得更深一点。培育人性的同时,他大概也生出了一点可笑的自尊。

颤抖着说完,潘多拉紧闭着眼,努力忍住漫上来的泪水,准备迎接震怒。

寒意透骨的神气却骤然收敛。

赫尔墨斯竟然将他揽进怀里。他惊得忘了动作。他提防他抬头似地收紧手臂,下巴抵在他头顶。半晌,长长的叹息在海潮声中消散,而后是苦恼的低语:“真是一场愚蠢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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