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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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 无面人才开口：“我们？”

他的声音混合在沙沙树叶声中，显得很虚渺。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我因你们的信仰而出生、壮大、也因你们的觉醒而消亡。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应当是……神？”

方棠棠皱眉：“信仰？”

槐树继续道：“如果你将其称作信仰。”

方棠棠又问：“那直播间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槐树沙沙响, 无面人开口：“我也不知道, 也许，它是和我一样的存在吧。你们害怕它、畏惧它, 这样的畏惧与痛恨, 也是一种养分。”

方棠棠歪歪脑袋，锁着眉头。

无面人闭了闭眼睛，再次张开双眸时, 眼神透出一种不属于他的年纪的沧桑。他张口，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低沉而粗粝，像是碎石摩擦过老旧的树皮, 像风中山巅呼啸而过。

“快——离——开——”

苍老的声音从无面人的口中发出, 山上瞬间扬起飓风, 他们被剧烈的风吹得快要站不稳, 一连倒退好几步。

陆涟抓住旁边的石墙, 另一只手牵紧方棠棠，把她抱紧。过了好几分钟，那股飓风才消散，山间恢复平常的宁静。

无面人倒在地上, 身体不停抽搐，几条狗焦急地在他身边打转，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方棠棠跑过去，把他翻开一看, 男人脸上的几个洞都开始涌出乌黑的血液，更加诡异的是，他的皮肤像是融化的塑料，被烧灼得渐渐融化，在脸上泛起肉色的波纹。

方棠棠心中一惊，和陆涟扶起无面人，“要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

陆涟点点头，背起无面人，那几条狗跟在他们身后，焦急地呼唤着主人。

到山路中央时，贾婆婆看见他们，又看到陆涟背后的男人，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她推开木门，跑出来挡住他们，尖锐的声音像长指甲划过黑板——

“你们去干什么？”

方棠棠指着男人，“他受伤了，要马上去医院。”

贾婆婆连忙摆手，双手张开，做出飞鸟一样的姿势：“不许去！不能去！”

方棠棠：“为什么？”

贾婆婆：“他不会有事的！已经很多次了，他不会死的，不能让他去山下，会把厄运带给我们的！快把他放下，你们也会染上不祥的！”

方棠棠还没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道虚弱的声音，“放我下来，我要回庙里。”

她扭过头去，发现无面人已经醒了，挣扎着扶住松树站着，重新往山上走。

几条黑狗呜咽着跟在他身后。

方棠棠目送他离开，回头看脸色惨白的贾婆婆，“婆婆，他是谁？”

贾婆婆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十来分钟，她终于开口说话：“刚才你们遇到了什么？”不等他们回答，她继续说：“你们和山神说话了吗？”

方棠棠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贾婆婆点头，“山神要和人对话的时候，就会通过那小子，每一次结束，他的脸都会烧起来，本来还是挺正常的样子，通神几次后，变成这个鬼样子。”

方棠棠歉意地望了一眼。

贾婆婆叹气，“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一过来就惹上了他，怎么就惹上他了呢？”

方棠棠眨巴眨巴眼，“阿婆，他是谁？为什么能够通神呀？”

贾婆婆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他是一个孤儿，有天被守山人给捡到了，在山里养大。他们就住在这附近。”

方棠棠察觉到不对，“不是在庙里？”

贾婆婆：“谁敢去庙里住啊，那种地方……”她沉默几分钟，才说：“后来守山人死了，他才搬到庙里去的。”

方棠棠：“他搬到那里，就没有人制止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觉得他有通神的本事？”

贾婆婆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有点晕，但看了她一会，还是提起了一桩过去的事：“他叫张林，因为在林子里捡到的。那时守山的人叫老张，老光棍一个，没有什么本事，但是心好。”

老张把张林拉扶着长大，这孩子从小就很安静，不哭不闹，最爱的事情就是在树林里发呆，经常爬到山顶，好几次小孩走丢，大家一起去找，结果发现小孩站在山顶，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棵老槐树，吐出让人听不懂的声音，像是在和槐树对话。

那时候，他们也只以为张林是个孤僻的小孩，没有人把他往奇奇怪怪的方面响。

直到——

村长他爸去世，村中白事大操大办，以显示村长的孝心。

去帮忙的人都能拿到一笔不小的工钱，特别是抬棺材的人。老张为了养活张林，对这种能来钱的活特别踊跃，自然报名参加去抬棺。

丧礼进行很顺利，只是出丧那天，天气不好，下去淅淅沥沥的小雨。

几个大男人抬着沉重的棺木，在一群孝子贤孙的哭泣中往山上走，一步一个泥泞的脚印。

上山的路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张林沉默地挡在路中央，浑身湿透，脸色惨白。

他张开双臂，不让送葬队伍同行。

送葬路上遇到阻拦是个很不吉利的事情，当场就有人变了脸色，老张想把张林给拽走，但背着沉重的棺木，只好骂：“挡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走！”

张林：“不能过去！”

抱着遗像的村长皱眉，脸色难看：“小林，别挡在路上，大人还有正事要干，一会再让你爹来陪你。”

小孩倔强地摇头，头发一绺一绺搭在苍白的脸上，“不能过去，”他大声喊：“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在他开口的刹那，所有人都感觉到扬起了一阵阴冷的风。一股寒意漫上心底，感受到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害怕。就像站在漆黑的悬崖边，再往前一脚就会直接掉下去。

过了几分钟，村长一声暴喝打断死寂诡异的气氛：“还不快把他拉走！”

几个年轻力状的青年把小张林推到一旁。小孩被推得摔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水，他突然抱住脸哀嚎起来，老张想过去看看情况，被村长拦住。

老张再担心，也只能和村长一起上山先安好棺材。

但是他没有再下来。

下雨路滑，石块松动，前面抬棺的青年脚一滑，沉重的棺材直接砸在老张的胸口，人当场就没了命。

大家这才意识到小张林那句会死人是真的，到山下去找他时，才发现他的小半张脸都融化了，原来清秀的少年，就像在火里跑出来，变成狰狞的模样。

听到老张的死讯，张林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着转身钻入旁边的森林中，自此，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踪迹，直到几年以后，毁容更严重的男人带着几条恶狗搬进了神庙中。

神庙在大家的心中是个可怕又神圣的场所。

当天，村长就带着几个人来拦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

张林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他那张可怖的脸盯着他们，然后对村长说：“你明天会死。”

村长气得把他打了一顿。

第二天村长果然意外去世，从此，大家也开始害怕张林，觉得他能够和槐树神对话，又觉得他身上不祥，能够把自己的厄运传染给其他人。

单他那张脸，就没几个人敢靠近，何况他还养着那么多恶狗。

贾婆婆叹气，很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就会去招惹他呢？”

方棠棠：“我们招惹的不是他。”她望向了山顶的方向，隔着这么远，还是能看见那棵巨大的、郁郁葱葱的老槐树。

不是他们招惹张林。

是直播间想来招惹槐树神。

她收回目光，不经意掠过山下，狐疑地皱起眉。陆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沉了沉，“工地出事了。”

方棠棠：“我们快下去。”

贾婆婆的儿子在工地上干活，听到这个消息，瘫坐在地上，缓了会，连忙小碎步连跑带赶下山。

工地上已经聚满了人，贾周脸色苍白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人，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心有余悸。

十分钟前，贾周与张进一起坐在旁边抽烟，休息一会。

张进吐出一口眼圈，表情突然变得迷离，丢掉烟往前面走。

贾周拉住他，“你干什么？”

张进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回家吃饭啊。”

贾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回什么家吃饭？”

张进笑着说：“我妈在等我回家吃饭，我要先回去了。”

贾周察觉到不对劲，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你家离这么千百里远，你回去，你回哪里去？就算回去，那也得明天了啊，现在哪有船啊？”

然而张进置若罔闻，笔直往前面走。贾周感觉到他身上传来很大的力气，连带把自己都拽着拖了两步，他下意识松开手，看到张进笑着往前面跑，越跑越快，飞快爬上脚手架，双手张开，一跃而下，跳到正在施工的混凝土搅拌机里。

“哗啦——”

鲜血从搅拌机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