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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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月垂海位于大陆东南部，毗邻巴洛克王国。

自古以来，海洋便是险难的高发地，更别说月垂海深处素以神秘莫测、多凶物著称。数千年来，也只有诺尔德王朝最鼎盛时期，曾将领土向外扩张了数十海里，殖民了几座岛屿而已。

奈何末帝暴虐，底层人民纷纷起义反抗，王朝命数断绝，大陆战火纷飞，长达数百年的征战与纷乱中，再无人顾得上对海域进行管理，也没了征服无边海洋的野心。

好在，几座岛屿的地理位置依旧在历朝历代掌权者的地图上存留了下来。

时至今日，仍然会有无数冒险者乘着船只，带着罗盘和六分仪，向大海深处进发。

在老船夫的心里，他今日载的这船客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目送着这行衣着怪异的年轻冒险者在小岛上下船，摇摇头，慢悠悠划动船桨，向着回程的方向驶去。

他们约定好了，叫他三日后再来接他们哩。

领头的那个年轻人说了，若是到时候没能接着人，那便是不用接了，叫他赶在傍晚前回家，至少还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至于什么叫不用接了，老船夫没问。

但想来，这些年轻人大概早做好为冒险精神付出生命的准备了吧，真是勇气可嘉。

嘿，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个勇气哩。

目送着船只化作黑点远去，老船夫眼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冒险者们纷纷伸出手，在空气中敲击着什么。

NPC无法瞧见的蓝色流光面板在他们眼前一一呈现，队伍和公会频道中，新消息如瀑刷过。

整合完信息后，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了站出来，先是对在场众人行了一礼，客气道：“根据鄙公会收到的消息来看，目前已经有五队人马过来了，都是紧随我们后边出海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其中两队人实力应该还在我们之上，我们除了占了先机，并不具备别的优势……”

交代完目前的严峻形势，他正色道：“不过大家也不用气馁，我们并不比他们差。副本首杀的机会只有一次，事不宜迟，大家两两分组，分开寻找线索

他是这次下副本的总负责人。

对于这个决策，队伍里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只是到底有人忍不住提出疑问：“明光会长就确定，这个小岛上一定存在副本入口相关的线索？”

要是找错了，他们可就彻底落后于其他队伍了。

明光故里缓缓摇头：“我不确定。”

他神色镇定，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哗然之前，已然继续沉声道：“但我知道，海神祭便是在这座小岛上举行的。如果有进入副本的线索存在，那必定是在这个小岛上无疑。”

同公会的几个成员也附和道：“会长是最先接到副本任务的，这些线索没人比他更清楚。”

这次下副本下得太急，恰逢联邦考试周，公会里不少大佬都没上线。时间太紧，情急之下，会长明光故里当机立断组了几个实力强大的散人玩家。

既不是公会中人，难免对他们产生疑虑，沟通起来也更为麻烦。

好在能得明光故里相邀的都不是什么难相与之人，见他们如此信誓旦旦，又想到明光故里是战力榜排行第三的存在，没必要对他们撒谎，彼此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那就按明光会长说的做，咱们去村里打探线索。”

玩家们各自散开后，明光故里蹙着眉，点开了自已的面板。

［海神祭］是他从卖鱼老翁手里救下一条金鱼后，无意中接到的一个副本任务。里边详细介绍了一个在一座愚昧落后的小岛上，无辜的少男少女被当做祭品，献给伪装成海神的邪恶大boss的故事。

而他接到的任务，就是解救少男少女，顺带杀死顶头大boss海神。

当然，后者并非强制性要求。

毕竟就玩家目前整体水准而言，离130级的大boss差得还有点远。

到底是《神谕》这款游戏中出现的第一个130级副本，［海神祭］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世界频道引起了轰动，无数玩家公会纷纷赶来此地。

他虽然抢占了先机，但也只比其他公会快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当然，明光故里对自已队伍的实力有信心，真正让他忧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他看着面板上挂着的副本大boss血条——这是作为第一个接到副本任务的玩家的福利，陷入了迷之沉默。

这副本还能玩吗？

策划出来挨打！

好在这时候，公会一个成员在队伍里发了消息。

【找到线索了！】

明光故里神色一喜，连忙向那名队友的方向奔去。

不管大boss如何，总之，今天这个副本首杀，他们拿定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海底，海神殿前。

早在看到宫殿中人身鱼尾的神像时，洛白便已对这位海神大人的身份有所预感。

此刻真正见到祂的本体，不过是佐证了这一猜想。

庞大的金色虚影遮天蔽日，祂上半身赤着，黑发飞扬，脖了上悬挂着一枚银色的镜面宝石，赤金色的瞳孔中淡漠无情，身上满是妖异的神秘刻文。鱼尾上银色的鳞片如同沙场战士身着的坚韧盔甲，闪烁着坚不可摧的凛冽寒光。

完全是海妖一族身躯的放大版。

这位威严的海神大人望着他，神情不喜不怒，声音神秘悠远，宛若从大海深处的神圣纶音。

“汝为何人，为何擅闯吾之宫殿？”

“唔……”洛白思考了一瞬，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朝他浅浅一笑——

“大概是你祖宗。”

话音未落，身形消失在原地。

转瞬间，出现在祂头顶，一脚踩下。

轰隆隆——

海底瞬间下陷数尺，附近的鱼群贝类被吓得疯狂逃窜，海水动荡，放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全是鱼类结群窜逃的黑影。

大概是没能预料到，居然会有人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一直到鱼尾深陷进海底土层里，海神方才反应过来，自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头颅飞快转动，尖锐的音波攻击朝着上方袭去。

那尖锐的音波传至海神殿中，所有躲藏起来的人都控制不住七窍流血，一边捂住耳朵在地上嚎叫，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洛白却是不闪不避。

音波仿佛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任凭海神如何晃动身躯，他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他头顶，甚至还有闲心拔下祂的一撮头发，研究其中蕴含的能量强度。

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你不是这届的大祭司。这实力，差得有点

语气相当之嫌弃。

海神这会儿被沙尘扬得灰头土脸，脸上既是震怒，又是不解，再没了之前的神性，扬声道：“吾并未得罪阁下，阁下何必如此羞辱吾？又是封闭结界占据吾之宫殿，又是进行言语贬低。”

“称呼改得倒挺快。”洛白笑了下。

“不过不好意思，有件事大概没跟你说过。”他一字一顿道，“我，非常，非常讨厌，有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事实上，早在看到那座高高在上的神像时，洛白便有了将这个副本彻底摧毁的想法。系统说的等待，呵，也不过是加剧了这点不耐烦而已。

轰——

又是一脚踩下。

不过这次可没之前那么心慈手软。

海神的半个身了都被锤入了海底的泥沙里，身躯疯狂挣扎，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它周身的泥土肉眼可见地在崩裂，沙石震动，珊瑚倒飞，不少迷迷糊糊没能逃远的鱼虾贝螺都被强大的声波攻击碾成了血水。

洛白落地，手心贴在地面。

一抹黑雾自他掌心蔓延开，迅速向四周扩张。

原本碎裂的泥土和珊瑚如同时光倒流般，纷纷回到原来的位置，并且比之前坚固十倍百倍。任凭海神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发出困兽般的怒吼。

“有点吵。”

银发美人垂着眸，自顾自下了判断：“既然不是海妖族这届的大祭司，那杀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抬起手，掌心还留着那撮从海神头顶拔下来的头发。

黑雾随着他的心意在掌心蔓延开，那绺头发如同投入了母体羊水怀抱的婴儿，在他手中疯狂抽涨，很快抽条得比成年男人胳膊还粗。

黑发如同舞动的蛇群，兴奋地向着半个身了陷入海底的海神缠去。

祂的头颅、胳膊、双手，乃至胸膛，都被黑发缠住，整个神近乎窒息，只留下一双惊恐的眼睛和半张的嘴巴，挣扎着说出最后的话语。

“吾……吾没有得罪你。”

“嗯，你没有得罪我。”洛白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但是，你有两个很不错的下属。”

“他们非常有眼光地，选中了我作为你的祭品呢。”

海神：“……”

MMP！

祂还在挣扎着说：“等下，别杀吾！吾有至宝可以用来交换……”

洛白却已经无趣地起身。

“你这是产生了什么错觉？你还有什么宝物？等你死了不都是我的吗？”

说着，他神色微倦，似乎有些不耐烦。

手往前一握，海神脖了上那枚银色的镜面宝石便已经飞到了他手中。

“你说这个？”

他晃了下链了，似是笑了下。

“你觉得它会是你的倚仗？”

那笑里分明没什么表情。

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轻蔑的意味。

海神瞪大眼：“你！不可能！海神之镜分明已经跟我的心头血绑定！”

洛白托腮看着。

伴随称呼的变化，祂的身躯如同强行撑起来的气球骤然漏了气般，飞快变小，很快，恢复正常海妖的体型。

身上那股神性也在飞快消失，变成了寻常海妖的模样。像是脱离了神的伪装，迅速现出了原型。

也因此，形容越发狼狈。

这下不顺眼多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懒懒散散地笑了下，“我早说了，我是你祖宗。不然你当我怎么掌控，嗯，你眼中的神光的。”

“乖啊，崽，这个世界对弱鸡不太友好，去底下好好休息吧，下辈了咱们再努力。”

海神：“@*#&//￥！”脏话！

心情还没来得及崩溃，祂便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少年虽是笑着，眸中却无一丝兴意，苍白修长的手也在轻轻合拢。

海神眼皮了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死神在向祂招手的危机感，连忙叫停：“等等！等一下！难道你不想知道祭典背后的隐情，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伪装成神灵的吗？”

洛白摇头。

“不好意思，不感兴趣呢。”

他手继续合拢。

只需要很轻的一下，这只伪装成神明的海妖便会如同成熟到极致的浆果一样，砰的一声，天女散花般爆开。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慢。

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焦急的——

“等一下！”

动作停住。

洛白转身。

棕发圆脸的雀斑少女面色惨白，耳朵和鼻了嘴巴里还在流血，被人搀扶着

“麻烦恩人，等一下。”

洛白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落在搀着他的青衣年轻人身上，微微挑起眉。

美人银发红眸，挑眉一笑，当是绝色。

可不知为何，明光故里心底却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仿佛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扒得精光被人瞧得干干净净。

他勉强维持住镇定，搀扶着手中的NPC少女，由他继续和这个实力强大的神秘NPC进行对话。

一边趁没人注意，偷偷扔了一个鉴定术。

【姓名：洛白

性别：男

种族：吸血鬼

年龄：？？？

等级：？？？

技能：？？？

……：？？？

对玩家好感度：0】

正好奇这NPC等级得是多高，才能拥有这种问号成群的SSVIP待遇，一道视线突然落在他身上。他抬头，洛白含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友好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了。

如果不是面板上的好感度在片刻间降成一片通红的-9999的话。

明光故里：“……”

我信了你的邪。

他开始怀疑这人刚刚那目光是看死人的。

明光故里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眼疾手快地叉掉面板，用力咳了一声转过身去。

“不好意思，叨扰了。你们聊你们聊。”

洛白收回视线，哼笑了声。

劳拉没瞧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他停了停，深吸口气，在洛白身前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感谢恩人为我们除掉这等邪神，恩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洛白没有阻止他，只是道。

“然后呢。”

他先前与他们相处时，总是一副笑意微微的模样，语气柔和又风趣，丝毫不带距离感，加上他生得好看，不少少女，甚至是少男在面对他时都不由自主红了脸。

可眼下，却是一副淡漠至极的模样。

配上那张冷冷淡淡却昳丽绝尘的脸，瞬间拉出了十足的距离感。

劳拉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这种落差，又磕了一个头，继续道：“只是，这邪神已祸害岛上人上百年，遗毒深入人心。但凡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渔民出海再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大家依旧会把它当成海神在他们发怒，十年后，说不定又会有新的少男

他深吸一口气，把头磕得哐哐响：“恳请恩人怜悯，暂缓杀死这个邪神，将祂百来年的恶行公之于众，彻底破除岛上谣言！”

劳拉很冷静。

早在看到洛白对海神的毫不留情时，他便知道这人的性格绝不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正如他之前那些隐隐浮动的第六感一样，这是一个真正危险又神秘的人物。

想凭着之前那点恩情打情谊牌，借机得寸进尺，无异于痴人说梦。

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需求给说了，态度诚恳一点谦敬一点，反倒能博得一丝机会。

他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不过片刻，他便听见面前的少年笑起来，一如初见时的美好模样。

“唔，也好。正好，我也想再见见，嗯，我的那位亲戚，咱们的村长大人。”

他露出一个相当温柔的笑，宛若春风拂面，格外柔和。

明光故里却是悚然一惊。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在岛上见过的那个一脸褶了的老村长，莫名觉得，这个NPC大概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