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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这话的姬师妃的愣在了原地,她的眉头皱起,而众人也在这时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很明显,周珏想要游历山河,想要再接下来的日子中做一个普通的武阳子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武阳的朝廷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除非……
姬师妃这位武阳的长公主愿意替他瞒下这一切。
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周珏离开后,会不会有所谋划,也不清楚在圣力的侵蚀下,为了活命,他会不会再次投入永生殿的阵营。
无论是对于姬师妃还是周珏而言,这都是一个赌局。
姬师妃要去赌眼前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相信,而周珏则要去赌姬师妃到底愿不愿意相信。
数息的时间,但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却是极为漫长的等待。
姬师妃忽然展颜一笑,她看了看手中的《牧国十论》,忽然说道:“先生是国士,这一本《牧国十论》或可救苍生百万,两个人的命换百万人的命,这笔买卖,武阳做了。”
此言一出,周珏顿时松了口气,他起身再次拱手言道:“谢过长公主。”
到了这一步,似乎所有事情都迎来了解决之道。
至少最大的麻烦被解决了。
“刀呢?那那把刀该如何处置。”可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李丹青忽然问道。
周珏看了他一眼说道:“刀名极恶,却是大凶之器。”
“这把刀的刀坯是我偶然所得,刀身之中裹挟着巨大的威能,再被阿骧以秘法为引,每日捶打,吸纳这画戟城中众生恶念,最后大成之日,再将这城中众人的生机抽离,最后方可铸成。”
“此等凶物本就有伤人和,自然留之不得,我会施展秘法,将刀身上的戾气封印,再交给长公主带回武阳城,由武阳王室看管,想来最为稳妥。”
周珏这番说辞可谓滴水不漏,李丹青也在这时点了点头。可脑海却浮现出方才在握住那刀坯时所见的幻想,隐隐觉得这把还未出世的刀,似乎与自己的朝歌剑有所联系,可到底是何种联系李丹青也说不真切。
“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呢?”姬师妃却在这时转头看向徐炼。
如果说周珏放弃复国的念头是真的的话,那此刻将自己身为永生殿门徒的身份暴露的徐炼,岂不是就处境尴尬了,可姬师妃却并无法从这个家伙的脸上看到半点的惊慌之色,她不免有所怀疑。
徐炼听闻此问,转头朝着姬师妃拱了拱手,言道:“长公主殿下,徐某倒是也有一笔买卖想要与长公主谈谈。”
“嗯?”姬师妃眉头一挑,正要说些什么。
“先生就这样自己做了决定了?”而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场中众人一愣,纷纷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发声之人,赫然便是卫骧。
此刻这个男人正低着头,双拳握紧,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正在酝酿某些情绪。
周珏看向对方,眉头一皱,脸上的神情有些动容,他轻声道:“阿骧,当年是我的错,我把你带上可不该带上的路,但……”
“但是你现在想通了,可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给我说的!”周珏的话才刚刚开始,便被卫骧打断。
卫骧站起了身子,神情激动的看着周珏,用几乎是咆哮一般的语气大声言道:“是你告诉我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是你告诉我,君以国士待我,我以性命报君!”
“是你告诉我,人不可二姓,臣不可二君!”
“你是周珏!是这天下最有学问的人!我想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你让我以命报君,我就以命报君!你让我打刀,我就帮你打刀!”
“没日没夜的打!”
“姬家的大军杀到城外时,我在打刀!”
“他们掳了我的妻儿,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我还在打刀!”
“他们把我六十岁的老母用马车拖着拽行的时候,我依然在打刀!”
“我不敢去看!我只知道打好这把刀,先生就有救,大商就有救了!哪怕他们的剑刺穿了我的胸膛,我还想着再打上一下,或许这把刀,就成了……”
“但先生现在告诉我,你想通了,那先生又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为何想不通,我的妻儿与母亲,又到底是为何而死?”
男人说着,那急促的语调忽然变得缓慢,语气开始变得哽咽。
周珏在卫骧近乎癫狂的质问下,陷入了沉默,他看着对方那副近乎绝望的模样,沉吟了许久终于是言道:“我只是不想再错下去……”
“不想再错下去!先生!卫骧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复仇我还能做什么?”
“我的妻儿!我的父母!我的亲友都死了!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卫骧沉声说道,他的双目通红,双拳在那时握紧。
周珏伸出手抓住了卫骧的双肩,看了一眼卫骧身后那个正关切的看着他的少女,轻声道:“你还有她啊。”
“她?”卫骧愣了愣,侧头看向身后卫蒛正盈盈站在那处,担忧的看着他。
“大商已经覆灭了,那些曾经害过你的人,也早已化作了白骨,一百年过去,人们早就忘了商,我们就算拿着这把刀,也没办法复辟大商。更何况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你想让她也跟着你再遭受一遍当初那般凄苦的命运吧?”
“为你复仇,为你东奔西走,然后日复一日遭受仇恨的折磨?”
“放下那把刀吧,我们一起走,去看看这个世界,用我们剩下的时间。”
周珏的话似乎戳到了卫骧的痛处,卫骧的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看着卫蒛,卫蒛也同样看着他,少女神情忧虑,想要说些什么,但眼前众人谈论的话题显然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让卫骧好过一些。
众人也都在那时沉默下来,他们纷纷看着卫骧,心中大都难以对卫骧的经历感同身受,却多少能够明白,自己所坚守的东西在某一天忽然失去了意义时,信仰崩塌后,那当是如何的绝望。
就这样过了许久,一直看在卫蒛的卫骧眸中的神情忽然柔软了下来,他紧握的双手也在这时缓缓松开……
周珏见状,在那时展颜一笑,甚是开怀。
……
“来壶酒。”李丹青走到了刀疤男的跟前,朝着对方说道。
刀疤男笑呵呵的瞟了他一眼,言道:“又不给钱,可没有下次了。”
刀疤男嘴里这样说着,将一壶酒递到了李丹青的跟前。
李丹青看着对方那笑眯眯的模样,心头有些好笑,这画戟城之行倒是让李世子开了回眼界。
“极恶之刀,吸收了他们的恨意,久而久之,他们便失去了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故而才会如此。”李丹青提着酒壶,正要饮下一口,一旁一道声音传来,却是那周珏。
画戟城之事如今也算尘埃落定,众人便索性在城中住了下来,毕竟还要等到周珏施法封印了那凶刀中的力量后,才能让姬师妃将它带回武阳城,送佛送到西,李丹青这一路已经耽搁了这么久时间,到也不在意再耽搁一些时辰。
只是离开得久了,世子殿下的心头倒是不免有些想念大风院中的那些家伙。
“先生真的放下了?”见周珏走了过来,李丹青笑着于对方言道,顺势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
周珏笑着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李丹青身后的刀疤男言道:“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其实细细想想,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哪怕是王朝覆灭,百年之后,亦有何干?”
“反倒是这些城中百姓,被牵扯到这百年前的恩怨中,当真算得是无妄之灾,好在凶刀被封印后,他们会渐渐恢复过来,只是时间要稍稍长上一些。”
“先生就这么走了,那永生殿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先生与卫骧前辈复活,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李丹青又问道。
周珏道:“有那位徐兄弟在,想来无碍,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能快活一日便赚上一日,倒也不奢求什么。”
李丹青眯起了眼睛,这趟画戟城之行,说来道去,最大的惊喜反而是那个徐家的家主,李丹青都摸不清那家伙到底藏这些什么算计,但想来以周珏见识才学应当不至于被对方诓骗,既然周珏不言,李丹青自然也不好多问。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去哪里呢?”李丹青又问道。
“说来惭愧,抛去那百年沉睡不算,周某今年也四十有二,去过的地方却寥寥无几,圣贤说,行万里读万卷书,周某只做到了后者,剩下的日子就随意走走,哪里都行。”周珏道。
“那要是有一天先生发现自己不行了,就来阳山吧,本世子给你送个终,帮你在阳山上找个风水宝地,下辈子说不得能投胎到帝王家,锦衣玉食,岂不妙哉?”李丹青又言道。
周珏闻言笑了笑,他瞟了李丹青一眼,说道:“顺便那个时候再考虑考虑我这一生修为后继无人是不是不太合适,找个人将之传承下去,小友是不是这么想的呢?”
被戳穿了心思的李丹青,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舔着脸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是为先生考虑嘛。”
周珏哑然失笑,他眯着眼睛看着李丹青好一会,忽然他的眉头一挑,一道青光从他的体内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飞向李丹青。
李丹青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哪知那道青光直直从他掌心涌入,只在那处留下一道青色印记,随即便消失不见。
李丹青哪曾见过这般景象,当下便惊惧的看向周珏,却见周珏笑道:“小友与长公主带我周游了两郡之地,耗费不少钱财,在下身无长物,只能以艺还债。”
“《牧国十论》给了长公主,小友想来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索性便赠予小友一缕我的天象剑意,能参悟多少就看小友的造化了。”
李丹青听闻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惊喜之色,这天象剑意乃是周珏的绝学,这一缕剑意入体便等于得了周珏的传承,这可是天大的好处。
李丹青当下喜笑颜开,朝着周珏连连道谢。
周珏却摆了摆手,又言道:“我将此物赠予小友,除了感谢小友这些日子的照料以外,还有另一层意思,还请小友细听。”
李丹青得了好处,当然明白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听闻这话,连连点头说道:“先生但说无妨!”
周珏眯起了眼睛,目光直直的盯着李丹青,忽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认得小友背后那把剑……”
……
“这些被褥都用了好些年了,有的都已经发霉了,咱们就不带了吧?”
“嗯……衣衫的话,你身上这件也不要了吧,我给你做了两件,你却从来不穿,这次就带着两件吧,我的衣服勉强够用,到时候你的若是不够,咱们到了外面再购置两件,我这儿还有些钱。”
卫骧的小屋中,卫蒛一边收拾着二人为数不多的行礼,一边像个小媳妇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脸上倒是写满了兴奋之色。
她当然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待了七年的地方,而卫骧也终于不必再沉溺在铸刀的事情上。
“我看那个周先生是个大人物,到时候我们和他说说,让他想办法给你治病,一定比那些家伙给你的药靠谱……”
卫蒛说着,却见男人没有回应。她抱着整理好的心理走到卫骧的身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还在想你那把刀吗?人家周先生都说了不要了,你就不要……”
“蒛儿。”可就在这时,卫骧忽然言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卫蒛一愣。
她看向男人,男人也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盯着她,用一种卫蒛从未见过的冰冷目光:“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卫蒛有些困惑,但还是在数息之后言道:“我当然记得,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
“只要你没忘!”
“我没忘!”
“这事就永远没有过去!”
卫骧一字一顿的言道,他的声音低沉甚至沙哑,双眸渐渐覆盖上一层漆黑之色。
“可那位周先生……”卫蒛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卫骧,她有些害怕的退后一步,嘴里这样说着。
“他忘了!但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让他记起来!”
“我养了你七年,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他这话说罢,一道漆黑的光芒从他的双眸中射出,直直的涌入卫蒛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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