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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年节将至。
整个皇宫又陷入了一种令人焦灼的忙碌。
内府司忙着往各宫上下散发红纸,窗花,彩绸,宫灯等物。仿佛要将整座皇城都打扮成待嫁的新娘那般隆重。
司膳,司设,司衣,司制四局同样忙得不可开交,要赶制各宫节庆时所用的新衣,要备制宫宴菜肴,即要合乎宫规祖制,又要花样翻新。
宫妃宫嫔们忙着满京城搜罗珍宝奇玩,都预备着在除夕宫宴之上大放异彩,艳压群芳。
皇子们则忙着与诸臣宗亲们结交往来,皇子要想前朝扎稳脚跟,便少不得这些礼尚往来。
二皇子顾值新封了睿郡王,新岁过后便要离宫立府。自入腊月开始,自他宫中出去的送赏车便从未停过。
韩墨初没等顾修发话便将库房里堆放的那些赏赐,一律拖人拿出宫外,换成了一百多份例礼。
文官的便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武官的便是青霜宝剑,无论所赠之人品级高低皆一视同仁。即不攀附谁,也不疏远谁,又全了礼数,剩下的银子韩墨初又与辛劳一年的宝德裹了个大红包,将那小太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归云宫上下再度变得一贫如洗。
腊月初十那日,京中下了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是极好的意头。
鹅毛大雪中,顾修穿着一身轻薄利落的鸦青色紧袖劲装,手持椆木银枪与韩墨初对招。
两人一枪一剑,在风雪中闪转腾挪,上下翻飞,袍襟旋舞,肆意潇洒。
顾修的身手日益精进,已经能不费力的在韩墨初手下走过七十招。如果韩墨初放水,那大约便能走上一百招了。
二人兴头正酣之时,归云宫的宫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能这般不通传,不扣门的,便只有晴昭公主顾锦一人。
“顾云驰,你又不穿外袍,入冬以来说了你几次了?”公主带着愠怒的声音宛如闷雷一般响起。
在顾锦眼里,她根本看不见顾修的身法有多利落多漂亮,她只看得见她这个恨不得含在嘴里的弟弟只穿着一身单衣,便在雪地里和那个一点也不知心疼少年的少师大人胡闹。
顾修一招平地飞沙还未使完便不得不有些仓惶的收敛枪势,险些被地上的雪片滑了个趔趄。
韩墨初其人收剑倒快,公主来得突然,他连一点分寸也没乱,收了长剑便笑吟吟的朝顾锦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顾锦白了韩墨初一眼,径直拉着顾修朝堂屋之内走去。
堂屋里还是凌乱得无处下脚。
因是冬日,除了那两张习字的小方桌外,还多了两个取暖的熏笼。
顾锦来往的次数多了,也便渐渐习惯了。进了门不由分说的便开始在顾修身上拍打,看似在拍顾修身上落下的残雪。可韩墨初看得清楚,顾锦分明有两记带着力气的巴掌拍在了顾修的屁股上:“寒冬腊月,你不说穿身裘毛也就罢了,既是室外也好歹换身夹棉的呀?外头还下着雪,身上也湿了,这屋里也这样冷,若是风寒了怎么好?”顾锦对着手心呼了一口热气,开始揉搓顾修的耳朵。
顾修与顾锦虽是姐弟,可十三岁的顾修早已明白了男女之分,一时间被揉搓的脸颊通红,又不敢如何反抗,只能一手攥着长!枪,窘迫的看向别处:“长姐,我不冷。”
韩墨初立在一旁忍笑,心道:天底下大约也只有顾锦能将顾修这个小狼崽子瞬间变成小绵羊。
“不冷什么不冷?”顾锦的眼神突然转向了正在憋笑的韩墨初:“韩少师,您倒是别嫌本宫啰嗦,我弟弟素来省事,不肯要宫人服侍,您既是皇子少师,那照看他的起居也算是份内之事,您也不能除了读书习武别的一概不管吧?就像这屋里,满打满算两个熏笼,是打算冻死我弟弟么?”
“是公主说的是,臣明日便着人添置。”韩墨初笑着答言。
其实这间堂屋内的温度,对于顾修与韩墨初这样两个火力正旺的大男人而言根本不冷。
顾修虽是少年,但因自幼习武体质强壮,从入冬以来连个喷嚏也没打过,并不像是与顾修同岁的那位六皇子,一入冬便三天两头的闹风寒,只能终日躲在室内。
大约这天下当真有一种冷,是你长姐觉得你冷。
韩墨初这种处之泰然的态度让顾锦也说不出什么,
只能自顾自的在一堆乱书中寻了个容身之地,又吩咐贴身宫女白檀将与顾修带来的吃食放下。
“好了,长姐不同你生气了,过来吃点心。”顾锦叹了口气打开食盒,盒内装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还有一盘印着梅花图案的贵妃饼。
顾修将长!枪立在墙边,坐在顾锦对面,顾锦将一其中一碗粥递到顾修手里,又抬头道:“韩少师也请一齐用些吧。”
“多谢公主殿下。”
韩墨初撩袍落座,与顾修一齐端着粥碗,小太监宝德又与公主上了一盏香茶。
屋外的雪花还在飘,屋内已是一室甜香。
顾修其人虽然是个极有血性的少年,但却出奇的爱吃甜食。不过这甜食不能太甜太腻,口味清淡,回味甘甜的最好。
顾锦亲手做的这盘贵妃饼是以梅花做馅儿,清甜微苦,食之唇齿留香。不多时顾修便吃了四块。
“殿下,事有节制才能长久。”韩墨初搁下已经吃到碗底的粥碗,朝着即将拿起第五块贵妃饼的顾修温声说道。
顾修闻言,毫不犹豫的将手收了回去。
这一幕,很明显的引起了正在欣赏幼弟难得的吃相的顾锦。他这个弟弟素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今日难得喜欢一样东西,还要被扫了兴致。
顾锦身为国朝嫡公主,自幼也是读书明礼,饮食有节这个简单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但对于顾修的偏疼足矣让她抛开一切所谓的道理,只要这个弟弟喜欢,那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不过是两块点心,韩少师也太认真了。”顾锦说着又拿起一块贵妃饼送到顾修嘴边:“乖,吃吧。”
“长姐,我想留着明日吃。”顾修抬手将点心从唇边隔开。
“罢罢罢,明日吃。”顾锦叹口气将手中的点心搁回盘子里,伸手掐了下弟弟的脸颊:“瞧你瘦的,皮肉都掐不起来了。”
“长姐。”顾修欲言又止。
“嗯,你不是瘦了是壮了。来年就要比长姐高了是不是?”顾锦笑着揉了揉顾修的发顶:“小东西,长那么快做什么?长姐连身衣服也赶不及给你做,不是袖子短了便是衣摆短了。”
“
所以,韩少师教我少吃些。”顾修的话将对面的顾锦逗得笑出声来,边笑边对一旁的韩墨初道:“那还真是多谢韩少师了?”
“回公主,臣不敢当。”
顾锦走前又嘱咐了韩墨初几句要与顾修添衣的话,还有很多韩墨初没有听清。
看顾锦如此,大约就是长姐如母的状态了。
顾锦走后,顾修松了口气立马坐回了习字的小桌之后,韩墨初也将压在书堆底下的戒尺抽了出来,在小桌上轻轻敲打:“殿下,把昨日未完的书拿出来吧。”
“嗯。”
对于顾修这样一个从小皮实到大的狼崽子,他还是更喜欢韩墨初这般不娇纵,不放任的方式。
腊月之前,宫中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六皇子生母丽妃于内府司瞧上了一匹供缎,欲要来裁制宫宴所用的,不想宫中那位身份尴尬的南曦公子也瞧上了,二人同着内府司的奴才便争执起来。
丽妃以宫嫔身份抬手便给了南曦公子一巴掌。这一巴掌下去,竟然打得龙颜大怒。直接将丽妃禁足宫中。
丽妃金氏,原本是苏州盐道家的独女,祖上从前朝之时便掌控着盐道这一肥差。而今传了六代,家境殷实可见一斑,几乎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
丽妃其人虽从不曾专宠,但怎么说也生了六皇子顾攸,与君王是有实实在在的夫妻恩情的。
而那位南曦公子,却是个乐妓出身。
永熙十二年被银州刺使赵明齐送入宫中,一夜之间便得了君王恩宠,且从此宠眷不衰。
君王对他的偏爱,谁也说不清缘由。御史言官呈书奏表,哪怕以死纳谏,君王也是无动于衷。
私下里,众人皆将那位南曦公子归类为鬼魅妖邪一类。
这样一个人,本该与韩墨初扯不上任何关系。
偏偏就在那一日,一个穿得如同鸡毛掸子一样雍容华贵的妖娆公子出现在了归云宫门前,将小太监宝德吓了一跳。
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通传。
南曦公子则不以为意,拢着胸前夸张的风毛,绕过了小太监宝德走进了归云宫的院落,立在院落正中,毫不客气的开口
喊道:“韩少师可在此处?在下有事相求。”
韩墨初正带着顾修誊抄一本字迹不甚清晰的古籍,一面抄,一面背,在韩墨初那柄红木戒尺的督促下,顾修背书的本事也比先前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到院落中的人声,韩墨初将手中的狼毫停了下来,又指教了顾修一笔,才道:“殿下,臣出去看看。”
韩墨初起身,未披外袍便走了出去,行到院中立在那位南曦公子面前,与人颔首行礼道;“南曦公子,在下正在授课,不知您今日有何贵干?”
韩墨初与南曦这两个同样有着绝色容姿的男子终于第一次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相比之下,韩墨初之容犹如深山寒玉,温润清雅,浑然天成。
南曦则如精工刺绣的百鸟屏风,人虽美,却充满匠气。
“一向听闻韩少师六艺皆精。今年除夕宫宴,在下想为陛下奏一曲广陵止息,只可惜年深日久的曲谱残缺,因此想请韩少师您代为修复。”南曦扬着那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仿佛所求之事是理所应当。
“南曦公子过奖了,但是在下确实并不懂音律,看不懂琴谱,还请逸安公子另请高明。”韩墨初拒绝的也毫不犹豫。
“呵呵呵,原来大名鼎鼎的逸安公子竟然是徒有虚名啊。”被拒绝的南曦不怒反笑,忽然目光一凜,压低声音在韩墨初耳边轻声道:“今年宫宴,让你家的小主子离那位经年无子贵嫔娘娘远点儿。”
“嗯?”韩墨初皱眉不解。
说起那位经年无子的贺贵嫔,韩墨初有所耳闻,听说那女子七年小产了五次,而至于再也不能生育。还听闻她曾经在顾修搏熊立功的第二日便向皇帝乞求要做顾修的养母,只可惜被君王驳回。对于这样一个一心求子的宫妇,韩墨初一时还想不到她究竟能做何对顾修不利之事。
南曦也没有出言解释一句,径直转身出了归云宫,留下一片香艳的异香。
第二日,南曦公子口中所说的那卷琴谱还是到了韩墨初手上,这一次让他修复琴谱的便是君王顾鸿的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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