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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君王顾鸿退朝还宫。
顾攸揽着顾修的肩膀,一脸楚楚可怜的扁着嘴唇:“七弟,你就帮帮我罢,我哪里能答得了恩科的卷子,回头若是写得一塌糊涂,父皇又要揍我,求求你心疼心疼你六哥的屁股吧成不成?”
顾攸一路上搓着手掌厚着脸皮粘在顾修身上只为了求他点头。顾修抱着肩膀走了一路,无动于衷。
“六殿下,七殿下。”行至宣政殿一侧的仪门前,韩墨初依旧立在那里,笑吟吟的朝二人施礼,吓得顾攸立马从顾修身上规规矩矩的退了下来,虽说长了一岁的顾攸对韩墨初的那种畏惧有所减轻,可总体上到底还是怕的。
韩墨初牵起顾修的手时,顾修被冷得心头一颤,不由得皱眉道:“师父,你一直等在这儿?”
“嗯,此处日光足,倒是不觉得冷。”韩墨初笑眯眯的与顾修行在宫道之上:“今日朝会如何?”
“今日朝会我七弟可厉害了,连那位韩大人都没有相让,就像是被韩少师你附体了一样。”顾攸抢先答道,将今日晨起顾修是如何与那位忠勤宰辅对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韩墨初闻言眉峰慢挑,轻声笑道:“殿下,您这么厉害啊?”
不知为什么,韩墨初每次这样笑的时候,顾修都会本能的觉得左手掌心处隐隐作痛。不由得蹙敛眉峰,白了一旁的顾攸一眼。
单纯如顾攸竟然没有多少察觉。
两拨人在归云宫门前分了手,小太监宝德已经将午膳在厢房的饭桌上摆好了,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
韩墨初自顾自的解下外氅净手落座,只见顾修沉着脸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殿下,您不用膳?”
“还是等师父教训完了再说吧。”
顾修走到韩墨初面前,很自然的伸出左手。此举引得韩墨初一阵忍笑,煞有介事的扬起手,轻轻拍在顾修的掌心上:“臣几时说了要教训殿下了?就方才?”
“嗯。”顾修侧头看向一旁的陈设,他倒是从来不怕韩墨初责罚教导,他只怕有一日做得不好,会教韩墨初失望。
“殿下今日初次临朝,是原本该谨慎些
,可殿下要在朝堂立足,迟早是要显露锋芒的。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只是今日得罪了谁,来日留心谁就是了。”韩墨初扬起嘴角,轻轻的揉了揉顾修左手掌心处浅淡的肿痕,层层叠叠的痕迹,模糊得连掌心的纹路也看不清了:“看来臣日后要收敛些,眼见着殿下左右手都快不一样大了。”
“人的两只手原本便不一样大,名医通典上说的。”松了口气的顾修也宽衣落座,端起小碗用膳。
“殿下什么时候开始看医书了?”韩墨初多少有些惊讶,伸手与顾修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火炙羊肉。
“就上个月,师父要研究那些苏先生留下来的脉案,我便也跟着看了两眼。”
苏澈留下的那些脉案,可是十足的宝贝。
透过那些反应人身体状况的脉案,可以看得出宫中这些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竟,人在病中是不会对医者说谎的。
“殿下的记性倒是越来越好了。”韩墨初温声笑道:“那今日朝会之上所议之事殿下可记得?”
“记得。除了一些例行的公报,还有便是蒙室漠南部有意求娶我朝公主,下个月漠南世子阿日斯兰会再临汴京。”
顾修说着心里竟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无名火,原本就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提起此事连眼神都愈发森冷了。
“殿下?您就那么讨厌那位漠南世子?”韩墨初撑着下巴看着一脸凶相毕露的小狼崽子:“您放心,晴昭公主是陛下嫡出的公主,漠南部就算再强也只是外邦部落,若是公主不愿,陛下也不会允准公主下嫁的。至多过继个臣下之女打发那位世子了。”
“嗯。”韩墨初一席话,说得顾修脸色稍有缓和。
“今日朝堂除了求亲之事,还有何事?”
“还有关于今年春闱会试,要开恩科取仕。父皇还拿了一份三年前的考题要我与六皇兄作答,五日后再临朝会前,呈与他看。”说着,顾修从怀着取出一方写满字迹的绢布递给韩墨初
“这么快又开恩科了?三年一届恩科,倒是苦了天下这群读书人。”韩墨初拖着绢布摇摇头叹口气道。
“师父何出此言?
”
“自前朝行科举取仕以来,天下的寒门子弟为了能跻身朝堂,改变命途,光耀门楣,便只能走科举入仕这一条路。那些寒门子弟日日苦读诗书,只为有朝一日蟾宫折桂,更有甚者,做了一辈子童生,还是碌碌无为。读书的本意是增长学识见闻,学以致用。科举本意本是取仕于天下,而今倒都有些变了味道。”韩墨初言罢,话锋一转道:“殿下,臣年前与您要的战马而今已经送来了,您要不要去骐骥院看看?”
“今日还是不去了,我想将这份卷子早些做完。”顾修摇摇头,将那方绢布重新卷合起来。
“殿下,不是五日后才需呈上么?怎得今日就要急着做了?”
顾修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从实招来:“我得做两份。六哥他...”
“殿下不必多说,臣都明白,两兄弟之间做些这样的小把戏再正常不过了。臣小的时候也时常与常如这般串换功课,易先生几乎没有发觉过。”韩墨初笑着拍拍顾修的肩头:“只是殿下切记,千万要教六殿下自己誊写一遍,否则字迹不同极易被人察觉。”
顾修心下了然,才用了午膳便进了堂屋开始答题。
恩科的考题比顾修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题目大多数是出自四书五经等等儒学典籍之中,那些书在顾修开蒙之时便背得滚瓜烂熟。
因题量巨大,顾修正晌一直答到了天色全暗,大有废寝忘食的架势。
韩墨初则坐在一旁端着一碗温热的小馄饨,有一口没一口的朝顾修嘴里填吃食。吃着吃着,顾修忽然将手中笔停了下来,一本正经的对韩墨初道:“师父?三年一届恩科,当真能选尽天下贤能么?”
“旧朝国制如此,与早年的世卿世绿相比,恩科取仕已然算是网罗天下才子的最好方法了。”韩墨初温声答言,拿起手中方巾给顾修擦了擦嘴角。
“恩科题目千篇一律,若是此人身有大才,可就是不愿读四书,不愿背这些之乎者也,那便不能取仕报国了么?若是此人如师父一般,虽有才学却不曾参与科考,那国之良才岂不有失?师父不是也说读书该是为了学以致用,那为了
为官上位而死习钻研的学问究竟是为了治国还是为了自身?纵观皇城之内皇子少师皆是进士出身,只有师父不是。可师父之才分明立于前朝也可大有作为,只因身无功名便只能居于内宫为四品内臣。难道天下堪用之人便只能看这一纸功名么?”
“这...”
这两年来,顾修第一次把韩墨初问得一愣,他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顾修所言竟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科举取仕虽替天下学子广开方便之门,可这些千篇一律的教条当真能为国朝培养出能够使得大周天下更加强盛的人才么?
这些年无论是前朝还是地方,那些不知变通,不懂社稷,只知守着书中礼法的腐儒越来越多。诸多科举入仕的地方官员,虽勤政廉洁,可管辖的地方数年如一日,没有任何政绩科研。
可见科举之制确实是该有所变革了。
年仅十四岁的顾修能在这一张小小的试题上便看出这一点,足以见得这个少年的眼界在这两年间被拉得有多宽广。
韩墨初很欣慰顾修能有此一问。
因为顾修这个少年年纪虽小,却心怀天下。
“殿下所言很有道理,不过臣是心甘情愿留在殿下身边的。”韩墨初摸了摸顾修的发顶:“写完策论一题殿下便该休息了,灯下写字伤眼睛。”
韩墨初的一句心甘情愿,换来了顾修心头一暖。回过神来的他确实觉得双眼酸涩发胀,自然而然的停了笔,随韩墨初回厢房就寝。
三日后,顾修紧赶慢赶的将两份考卷答了出来,扔给顾攸让他好生誊写一遍。
顾攸也不管韩墨初在不在,扒在顾修身上说了足足好几百句多谢七弟。
第六日正午,御前的小太监宝明颠颠的跑到归云宫门前传旨,说是君王顾鸿有请各位殿下往崇宁宫去。
才用了午膳的顾修也未多想,自顾自的换了衣裳,跟着小太监走了。
顾修到达崇宁宫内时只见顾偃与顾伸都在,唯有顾攸跪在地上眼泪巴巴的低着头。
“行了,眼下人都到齐了,你便说说罢,你那份卷子是你哪个好兄弟帮你答的啊?”坐在龙书案后的顾鸿
,撑着脑袋语气温柔的问道。
顾修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眉峰微敛看着地上正在抽泣的顾攸心道:他那两套卷子分明答的天差地别,只要顾攸自己再誊写一遍,那几乎就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会这般轻易的便被看出来了?莫不是他六哥为了图省力,压根一字没抄,直接将他答完的交给皇帝了?
“没,是...是我自己...”顾攸蔫头耷脑的跪着,声音小得像蚊子似的。
“什么你自己?你自己答的题,你不知道你三页策论就写了两页,中间那页哪去了?”
“许是,是丢了吧。”
“丢了?那你再说说你那最后一题答的是什么?”君王顾鸿眼睛一瞪,猛得一拍桌子:“说啊!”
顾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十四岁的少年,哭得比四岁的奶娃娃还凄厉。
顾修立在一旁,全然沉默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六哥照着誊也能誊出这么大纰漏来,抄漏了一页不说,还将题目抄串了。
那份卷子宫中的四个皇子都答了,所以眼下君王顾鸿还尚未找出顾攸这个倒霉的同谋。
“成,你不说是吧?”顾鸿被顾攸的嚎啕大哭气得无可不可:“崔尚,取藤条来,抽到他说为止。”
“父皇!父皇别啊!父皇我怕疼你别打我!”崔太监转身取了藤条,刚站在顾攸身后,顾攸便吼得犹如狼嚎一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躲闪,一连三四下连顾攸的衣服角都没抽到一点,顾攸喊的犹如被抽到命门上似的撕心裂肺的。
另外两个不曾牵涉其中的皇子也只能高高挂起的看着,拦也不知从何拦起。
“父皇。”顾修实在被顾攸叫得耳朵发痛,毅然挺身上前,撩袍跪了下来:“是儿臣帮六皇兄做的。”
“七弟,你别胡说,别胡说。”顾攸肿着一双烂桃似的眼睛膝行爬到顾修身边。
顾鸿抬抬手,示意老太监崔尚停手。
君王顾鸿的怒气,其实并不全然来自于顾攸找人代答试卷这件事。
原本便知道他这个向来不大争气的六皇子定然不会独自完成这份科考试卷,寻个代笔是一定的。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位自幼平庸娇纵的皇儿,竟然连抄都能抄成这个德性。今日散朝,他还特地拿了这些卷子与十来个臣工一齐翻看,众目睽睽之下翻到了顾攸那份驴唇不对马嘴的卷子,那叫一个丢人现眼。
他更没想到的是,顾修这个一向独来独往的小狼崽子,竟然会私下里帮着他这个隔母的兄长做这些。一时间倒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他欣喜于顾修这个孩子对身处的宫廷多少有了些情分。但也着实为了今日在那十几位王公大臣面前颜面尽失而恼怒。
顾鸿揉了揉微微酸胀的额角,无比平静的开口:“你们两个现在倒是一个鼻孔出气了?既然如此,那就每人二十藤条,都给朕长长记性。”
“父皇,是我不好,我应该抄仔细些,求求你别罚我七弟。”顾攸弱弱的开口,可怜巴巴的跪在顾鸿面前。
“不罚他?那就罚你,崔尚将这四十记藤条都记在六皇子一人身上。”
顾攸闻言,瞬间泪如涌泉:“唔,父皇,儿臣会被打死的,父皇求你了,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顾鸿抬着头,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任由老太监崔尚招呼人手将顾攸按住,藤条凌空一抽,顾攸几乎快哭得背过气去。
一旁立着的两位皇子终于按捺不住,借着兄弟情义的由头煞有介事的为痛哭的顾攸求情。
“今日谁求情,谁便替他受罚,你们若是也想挨打,那便只管劝。”顾鸿冷声呵斥,另一边又提高声调:“愣着做什么?接着打。”
“父皇。”跪在一旁的顾修再度开口:“今日之事,儿臣亦有过失,愿担一切责罚。”
“停。”顾鸿拦停了崔尚,目光落在顾修身上,身为人父的他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教子良方。:“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崔尚,换个两指的藤条来。”
转而又对趴在地上抽泣得几乎不能言语的顾攸说道:“你看好了,今日你七弟受罚皆是因你不争气,若是你还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那便从今日开始好生用功,否则你连你弟弟都对不起。”
顾修将身子跪得笔挺,纹丝不动。老太监崔尚也当
真换了一根比方才粗一倍的藤条,立在顾修身后,低声道:“七殿下,老奴得罪了。”
两指粗的藤条霹雳带风落在顾修身上,看着憨粗骇人的藤条,其实落在身上力道跟掸土差不多。顾修很纳闷,顾攸这小子方才究竟是为得什么能哭到嗓子都撕了。
“父皇,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求您,别打七弟了。”顾攸被人按在一旁,被迫看着顾修挨打,不知为什么,那些分明没有沾到自己身上的藤条,倒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痛上千百倍。
顾修闭着眼睛,耳边全是顾攸不能自已的哭泣声。哭得人耳根子都僵了,炸得人脑浆子都快凝了。若是早知道这货不挨打也哭,顾修才不会替他遭这份罪。
日落西山之时,顾修与顾攸终于得了赦免,从崇宁宫里走了出来。
“七弟,七弟你这会儿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太医看看?”
“不用。”
“七弟我错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哪里抄错了。”顾攸还如往常一般去揽顾修的肩膀,一把正好结结实实的按在顾修受责较重的肩膀上。
“嘶....”顾修眉头一皱,吓得顾攸连忙将两只手都抬了起来。
“七弟,我求求你理理我成不成啊?我当真不是故意的。不然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别这样不跟我说话啊。”顾攸举着两只进退两难的手,两条腿紧赶慢赶的跟在顾修身边。
顾修阴着一张脸往前走,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如何将他背上那几道印子藏严实了,一不能教韩墨初知道,二不能教长姐知道。
顾攸像个苍蝇似的一路跟着他走到归云宫门外,顾修终于叹口气回过头去:“听着,你要是哭得我师父知道了,我从今往后便再也不与你说话了,现在你回你自己的宫中去,只当前朝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顾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随行的小太监离开了。
顾修则立在门前整了整衣袍,若无其事的走进了与韩墨初共居的东厢之内。
此时,屋中已经暖上了碳盆,热得犹如暮春入夏。榻上也铺上了松软的棉垫,桌上还摆着瓶瓶罐罐的伤药与净水。
韩墨初
便坐在榻边的小椅子上等着他,见他回来,温声笑道:“殿下,过来让臣看看吧。”
顾修先是一愣,紧接着沉默的将脸侧向一旁,双目莫名其妙的模糊了一片。
在进门的前一刻,他还想着怎么将身上的伤痕藏起来,怎么将方才君王召见的事敷衍过去。
在崇宁宫时,他并不觉得那些藤条有多痛,更不觉得有多委屈。
但是当真不知为什么,听到韩墨初唤他过去的时候,他便仿佛累极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泄了力气,背上丝丝的阵痛也开始叫嚣,比哪一次的伤都疼的厉害。
顾修抿紧双唇,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
干脆利落的解了外袍,一应褪下中衣与里衣,伏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露出劲瘦结实的背脊。
顾修背上的伤比他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些,虽说没有皮肉破损,可有几处已经隆起成了青紫色的瘢痕。
顾修将脸埋得很低,尽可能的将一切可能被韩墨初看出情绪波动的声响都堵在喉咙里。
“殿下是不是很好奇,臣是怎么知道的?”韩墨初将调和了温酒的伤药,用银制的小压板一点一点的涂抹在顾修肩膀上那条青肿的伤痕上,语气温柔的说道:“臣只告诉殿下,臣什么都知道,所以殿下今后什么事都不用藏。”
韩墨初向顾修隐瞒了一件事,那便是这些伤药是君王顾鸿一早派人送过来的。还与他说明了崇宁宫中之事的原委。
不过现在,韩墨初的这句谎言,比事实真相要管用得多。
军武世家长大的少年皆以流泪为耻,横竖咬碎了牙齿也不能多吭一声,这是顾修素来遵循的准则。
不知为何,韩墨初的动作很轻,顾修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可是他眼眶里那些温热的液体还是止不住的向外翻涌。无论怎么用力压制,哪怕隐忍到全身颤抖。那些顾修最最嗤之以鼻,称之为泪水的液体还是接连不断的涌流,直到将枕头都湿了一片。
“殿下,别忍着了,这里不是只有臣一个人么?”韩墨初笑着揉了揉顾修的后脑。
少年所有的心防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他忍了太久太久了,
就像一把紧绷琴弦的古琴,因为绷得太久,被最后的一指轻弹直接便扯断了。
这些年他当真很累,毕竟谁也不是生来的铜墙铁壁,谁也不是生来能便懂得如何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活着。
他所有的一切,皆是后天苦练所得。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的肩头上便压着两股沉甸甸的宿命,一个是父亲给的,一个是母亲给的。
为了藏起软肋与禁脔,他自幼便不能大笑更不能大哭,无论面对什么都要面不改色。哪怕是生死,哪怕是仇恨,哪怕是切肤之痛。他都要尽可能的压制,压制到无人看穿为止。
而韩墨初,一眼便能将他看得透透的,无论他高兴还是悲伤,期待还是失望,痛还是不痛。无论他如何隐忍,韩墨初只要看他一眼,便能明白的一清二楚。
顾修再也压抑不住,猛然间从榻上撑起身子,一把搂住了韩墨初的脖子,脑袋便垂在韩墨初怀里,抑制不住的抽泣着。
韩墨初也不说话,只是小心的环住了顾修并未受伤的背脊之下,一下一下轻轻的摩挲着。
“我...我要去骑马。”顾修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好,臣带殿下去骑马。”韩墨初拍着顾修的脊背,仿佛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婴儿:“明日便去如何?”
“昨日那本左传我还没看完呢。”顾修的抽泣渐渐平息,低垂着头,靠在韩墨初怀里。
“好,殿下闭上眼睛,臣背给你听就是了。”韩墨初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将顾修整个身体都揽在怀里,一字一句的与顾修背起了《左氏春秋》。
顾修闭着眼睛,嗅着韩墨初怀中的那一股几乎不可察觉的纸墨的香气,大脑一片空白。韩墨初背书的声音很轻,像是天外来的,听着那声音顾修的神思也开始由离,整个人似睡非睡,半梦半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修猛然间清醒过来,一跃便从韩墨初怀里蹦了下来,退到离韩墨初老远的地方,一手扶着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
“殿下,怎么了?不再睡会儿了?”韩墨初端着一双被顾修压麻的双手笑眯眯道。
“不睡了。”顾修背
着身子,动作迅速的将脱在一旁的中衣套回了身上,双手搓了搓湿热的脸颊,重新换上了那副刚毅冷漠,刀枪不入的样子:“师父,时辰到了着人传膳吧。”
韩墨初多少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肩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泪湿的痕迹,总觉得自己便是这只狼崽子拆掉的桥,杀掉的驴,吃饱后骂哭的厨子,念完经打跑的和尚,翻脸就不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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