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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十二年,新岁刚过。
在京中玩了几个月的易鶨先生,抖抖袖袍腾云驾雾一般的回到了百茗山上。
君王顾鸿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个冬日害了两场风寒,绵延不断的咳了一个多月。
君王一病,临朝理政的次数便更少了。
当下,储位空悬。那些年富力强的皇子们为了向君王证明自己,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都开始在各自的领域里树立威望,盟结兄弟,亲近朝臣。
京中的朝臣们,也都开始审时度势,各自站队了。
甚至有传言说先帝执政二十二年而终,今上越不过先帝。
君王顾鸿心里很清楚,当初先帝年岁见长时,也是这么个局面。那年他是流了多少血才坐到的这个位置上,他心里更清楚。
永熙二十二年,二月初一。
永熙帝顾鸿于崇宁宫内殿召见了他登基以后硕果仅存的两个兄弟。宇诚亲王顾潮和康盛亲王顾江。
第一次将储位之事摊到了桌面上。
宇诚亲王是先帝第九子,随了生母的脾气火爆的性子,一直为先帝所不喜。
康盛亲王是先帝第七子,生母出身高贵,自己也娇矜自持,从过去到如今都没有把皇位党争放在眼里。
兄弟三人于内殿落座,老太监崔尚很有眼力的遣退众人,并拉上了殿内的幔帐,以免今日的谈话被第四人知道。
待一切停妥,永熙帝顾鸿率先开口道:“二位皇弟,朕今日叫你们来的意思,想必你们也清楚。朕年岁渐大,朕的那些皇子们也都长大了,为免他们在朕死后相争,朕想着怎么也要在朕活着的时候把这事敲定。你们都是朕的亲兄弟,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朕的这些儿子究竟谁更合适?”
两位亲王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怎么了?这里眼下一个外人也没有,你们若是再不说话,朕叫你们来做什么?”顾鸿故作轻松的向椅背上一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康盛亲王想了想,转言说道:“皇兄,其实您眼下还年轻,还可以带着皇子们再历练几年,等他们个人都出息了,您再挑一个不
迟。”
“是啊,皇兄您今年不过知天命之年,何以就老了呢?”宇诚亲王也随声应和了一句,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行了行了,都混到这把年纪了,给朕唱什么赞歌。”顾鸿笑了笑说道:“你们要是再这么支支吾吾的敷衍朕,朕就传了板子过来让你们挨着打说。”
“咳咳,皇兄哪有您这么逼人的?”宇诚亲王一口茶水险些喷将出来,惹得另外两人轰然大笑。顾潮见君王笑了,心绪也松弛下来:“其实要臣弟说,睿王便好,睿王年长又有子嗣,将来还能照看着幼弟,皇兄立他为储可保两世安心。”
“你是说睿王?”提起睿王顾值,顾鸿便不由得想起昔年顾值为了封王不惜与巨熊下药险些伤了他的性命,又因嫉妒陷害顾修,他如今起复顾值也仅仅只是为了让那个来之不易的幼子将来能有份踏实日子过。睿王顾值为人庸常,手段头脑根本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才华能力也根本压制不住那些弟弟。如若他为君王,用不了两三年便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康盛亲王看了眼君王的脸色,自知顾潮方才的提议君王并不满意,便开口提议道:“依臣弟所言,还是珹王好。珹王为人贤德,人品贵重。在前朝又有威望,皇兄若立他为储,自然可以服众”
为人贤德,人品贵重。顾鸿在心底里冷哼一声,他的这个四儿子哪里都好,就是表面功夫做的太足。就如去岁盛夏时那些冰砖铺子,堂堂亲王竟然钻营市侩到了这种地步,连这点横财都要发。表面上永远是那一副贤明亲和的样子,背地里有多龌龊只是他这做父皇发没有耐心去查罢了。
再搭上他那个疯狗一样,四处替他咬人铺路的宰相舅舅,若是将来当真让他继承大统。他剩下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能得善终的。
顾鸿沉默的看着这两个人争辩,满心里想的都是:睿王庸常蠢笨,珹王外戚祸国,端王身体病弱,宁王不谙世事。
这两个人颠来倒去的说,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战王顾修来。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顾修这孩子才是真正的为人贤德,人品贵重。由他治军的这几年大周的边塞安宁
了许多,朝政上宁王顾攸推给他的那些六部公文他也处置的井井有条。
他交代给顾修十分的事,顾修永远都能给他做到十二分。
可偏偏这个孩子的脑子里就没长着一根争储夺嫡的弦,纵观这几日下来那些皇子与朝臣们,谁不是削尖了脑袋互相攀附。
独他一个仿佛没看见一样,一声不吭的去边塞巡防,替他这个做父皇的稳住了边境的军心。
顾修这孩子虽说面上冷清寡言,可心里仁义孝顺。如若不是顾修身后背着个入了罪的云家,他当真想好生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历练几年,再将江山交托到他的手上。
只可惜,天底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当初。
冬去春来,君王的身体好了许多。又能每日精神矍铄的临朝理政了,朝臣们那些有关于储位的争论,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几个在君王养病时为自己招揽势力的皇子们,都把尾巴夹了起来。
唯有顾攸和顾修两个小的,在给君王请安时一个赛一个的高兴。
憋了一冬天的顾攸抱着君王的胳膊撒着娇的告状,一时说顾修哪一日多吃了顾锦两盒他没吃过的点心。一时又说徐静柔在府中扣了他的俸禄,让他平日里连打赏小厮的银子都没有。一时又说丽妃金氏某月某日拧了他的耳朵,一时又说顾修忙了一整天的军务,全然忘了他的生辰。
顾鸿这才恍然自己病的这段日子,竟然错过了顾攸的生辰。看看日子离顾修的生辰也不远了。便让老太监崔尚赏了他二人一人一件软裘,作为他二人的生贺之礼。一件鸦青色的,一件宝蓝色的。
两兄弟眼光一致,都瞧上了那件宝蓝色的,都伸手去拿。
“七弟,你穿鸦青色的好看,听话这件给六哥。”
顾攸将那软裘往自己这边拽了两下,顾修也没有松手。顾攸瞬间就丢掉了他做兄长的包袱,回到了少年之时熊孩子的样子:“顾修!你给我!”
“不给。”顾修发力一拽,直接将那件软裘高高举过了头顶。
“你素日都是穿青的,干嘛跟我抢嘛!”顾修的个子比顾攸高出许多,顾攸跳着脚也摸不到软裘的边缘,焦
急的回身唤了声:“父皇你看他!”
“攸儿,你如今都成年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霸道。”顾鸿憋着笑意,摇头道:“听话,给你七弟。”
顾攸嘴一撇,一脸不高兴的转了过去:“给你给你,我不要了,反正都是父皇赏的。”
顾修先朝君王谢了恩,又将抱了满怀的软裘递到了顾攸面前:“给你。”
“算了算了,你喜欢还是给你吧,谁让我是你兄长呢。”
“六哥说的是,我还是穿青色的好看。”顾修说着又将怀中的软裘朝顾攸怀中推了推。
“嗯!说的也是!”顾攸脸上一喜,一把将软裘抱了过来,欣喜的用侧脸蹭了蹭:“父皇赏的就是好,料子真舒服。”
“行了,朕也看你们疯了一早上了,换了新裘去给你们母妃看看去吧。”顾鸿笑着朝那两个孩子摆摆手。
“是,儿臣告退。”两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回了一声,都将新裘往身上一披,脚步轻快的从崇宁宫内退了出来。
眼见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顾鸿忽然觉得喉头一痒,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的喉头一片腥甜。
永熙二十二年,三月春日。
滋扰边境二十余年的突厥夷人忽然向国朝下了战书,要国朝割让蒙室境内四千里草场与他们养马,否则便要连纵突厥十二部攻打国朝,战王顾修再一次领兵出征。
与此同时,十二名秋闱落榜的举子,并肩携手走进了京兆尹府的大堂。
衙下的门子简单问了问,众人都说他们是来京中自首的。府尹姜篱不敢怠慢,即刻登堂审案。
为首的举子名叫周梓生,他与姜篱招认道他乃是上届恩科中中了举人,一心想着今年入秋闱能中个进士,他年金榜题名,他能入朝为官。
秋闱乡试之前一个自称主考亲信的人联系了他们,说有当年的考题可以卖与他们。只要白银五百两。
他们起初不信,直到那人亮出了珹王顾偃的腰牌名号来。他们这才陆续信了,前前后后共有数百人都交了银子,拿了考题。
他们按着考题的内容复习作答,准备妥当。谁知进了考场见了卷子方才发现
,那些他们花钱买来的题目根本就全然是胡编出来的。
那些行骗之人料定他们不敢告官,就那么潇潇洒洒的卷着他们的银子跑了。
有些倾家荡产买了考题的考生气不过,直接在科场跟前撞死了。眼看着事情闹大,南境一代的地方官及主考官乃至代天子行令的珹王殿下竟然一个都不管。
只是将那些考生一个一个的都按了下来,软禁在一处。并威胁他们不可多言,否则他们此举便算是舞弊,非但仕途无望,还极有可能掉了脑袋。
这几百人原本也都想着不了了之,但想起他们苦读的那些日夜都被这一个江湖骗子辜负,便实在气不过了。他们的确是投机取巧,妄图攀附皇恩,他们也愿意因此担负一切罪责,哪怕从此功名不保,杀头做罪。也想将那个坑害了他们一生的江湖骗子绳之以法。
所以,他们这十二个人怀揣着几百人的请愿书,躲躲藏藏了小半年才一路逃到了京城。希望君王能够为他们做主。
这事一出,京兆府尹姜篱头都大了,忙不迭的将这事上奏给了君王,自己可是捂不住的。
霎时间,整件事便在朝堂上炸了锅。
恩科舞弊,还出了江湖骗子。里面若没有官官相护的事,何以能让几百人上当受骗?为何都已然闹出了人命官司还捂在手里?
就算地方官及主考没有牵涉其中,那也难逃尸位素餐,毫不作为的罪责。
主办恩科的礼部上上下下都是渎职失察的罪名,连门口扫地的都逃不过。
最最关键的,整件事里还牵扯了一个珹王顾偃。且不说那骗子是打着珹王顾偃的旗号招摇撞骗。单论珹王顾偃回京时奏报江南恩科一切顺遂的折子,便够问个欺上瞒下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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