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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值在狱中触壁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前朝顾鸿的耳朵里。
刑狱主司唐青山破格被召入内宫回话。
“启禀陛下,昨日战王殿下与韩参军奉旨入诏狱接幼子入静华寺内。途径庶人顾值之牢监,因听得庶人顾值在牢中喊冤,便上前宽慰几句。还嘱咐下官给庶人顾值多添些炭火。不料想战王殿下与韩参军走后,庶人顾值口中高声喊着大逆之语,状若疯癫,最后触壁而亡。”
“他说了什么大逆之语?”顾鸿手扶着座椅的扶手,面色沉郁。天底下没有哪个做父亲的死了亲生儿子,心里是高兴的。
“庶人顾值高呼,自己若是死了战王殿下便洗不清了。自己若是死了陛下便会后悔一辈子。陛下留他的命过了除夕就是因为心有愧疚。他绝不会让陛下如愿以偿...”
“够了!”顾鸿吼了一声,朝唐青山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唐青山的话刺耳的像是在耳边炸响的铜锣,将他刚刚对这个儿子萌生出的一点怜悯之心击得粉碎。
顾鸿没想到,他这个愚蠢至极的儿子竟然事到最后也不想让他好过。竟然会用自尽这种事陷他于不仁不义的境地。顾鸿气极了,也恼极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发泄,该怪罪于谁。
“崔尚,你去传旨。将那个逆子的尸身给朕斩成两断分别埋葬。朕要让他死无全尸!”顾鸿愤怒的摔碎了手边的茶盏,下达了一个极其残忍的旨意。
老太监崔尚沉默的领了旨意,退了出去。
“陛下,下官还有一事想请问陛下。”唐青山俯身道。
“说吧,什么事?”顾鸿眯着眼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庶人顾值死后,沈氏便在牢中发了失心疯,请问陛下该如何处置?”唐青山低声出言,君王的暴怒,额前已经萌了一层细汗。
“既然疯了,那就不必管她了,将她置于当街,让她自生自灭就是了。”
数九隆冬,将一个失心疯的女囚置于当街。
比起立即处决还要残忍。
顾值死了,没有任何丧仪吊唁,有的只是卷着两半尸身的竹席。
一个埋在了城东,一个埋在了城北。
顾修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顾攸的宁王府上吃烤鹿肉。晴昭公主也在,正和宁王妃徐静柔腻在一处选除夕宫宴上要用的簪花。
报信的小厮说完后,只有顾攸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其余在座便再没有一人表态。
就连晴昭公主也没有多问一句。
这样的冷漠,让同宴饮酒的韩墨初都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这场家宴草草收场。
谁知,顾修三人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照常吃喝说话。临行前,顾修和顾锦还各自分包了一大包的鹿肉脯。
回程的路上,韩墨初忍不住询问顾修:“殿下,臣不明白。顾值落得此等下场,为何您和宁王殿下还有公主殿下都不见悲色?”
“其实,也不为什么。”顾修握着马缰,目光凝视着前方:“顾值这位皇兄原本就与我们所有人都不算亲近。他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考虑过后果,更没有考虑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如那年黑熊殿前发狂,他将我们所有人置于险境。且稍有处置不当便会挑起战端,但是他不在乎。连珹王顾偃都会在知道长姐在漠南受辱后义愤填膺,而他却在那时上书进言,让父皇厚葬阿日斯兰,以显仁爱。他好像与我们生来便隔着一道屏障,自来也没有什么手足亲情在。”
“难怪,殿下那日见到顾值的尸首时会是那样的神情。”韩墨初扬唇笑道:“臣还以为,是殿下觉得臣下手太突兀了。”
“夜长梦多,他多活一日,父皇便会有机会心软一日,你我便危险一日。”顾修侧头说道:“对了,你可去查过了?沈氏可是真的疯了。”
“殿下安心,沈氏是真的疯了。”韩墨初笑着回道:“常如他从小做这样的药,比做救人的药更在行。”
顾修骑在马背上,忽而觉得后颈一凉,皱眉道:“所以沈氏她不是...???”
“对,殿下想的一点也没错。”韩墨初双膝轻夹马腹:“殿下,快走吧,再晚吴婶又要唠叨起来了。”
顾修与韩墨初回去时,已经过了黄昏。依旧没有逃过吴婶连珠炮似的唠叨。
夜未深,二人都没有什
么睡意。
干脆就熄了灯,在顾修的上房里促膝而坐。闭着眼睛下起了盲棋。
顾修的棋是上次受刑养伤时才被韩墨初逼着入了门的,盲棋更是一塌糊涂,故而一连输了五局。
“罢了,本王不下了。”顾修捏了捏酸涩的眼睑:“困了。”
“殿下不是困了,是输不起了。”韩墨初笑道。
“你我又没有讲明输赢如何,何以本王就输不起了?”
“殿下,您可知您为何一直在输么?”韩墨初未曾答言,反而出言反问道。
“你说,为何?”
“因为棋局如朝局,殿下身在其中,当局者迷,自然会输。”
“若说是朝局的棋,你不是也身在其中么?”
“殿下又说错了。前朝的局臣并不在其中,因为臣是布局人。”
黑暗中,顾修看不清韩墨初的眉眼,但依稀能感觉到那人温文的笑脸。
*****
一场来势汹涌的乱局,总归是要有一场看似毫不相干的开端。
二皇子顾值不得善终,顾值的养母贤妃也因教养不善而被牵连,降为贵人。连原先的宫室和封赏也都被收了回来,孤零零的带着两个宫女搬到了地处偏远的锦芳阁内居住。
丽妃金氏素来是个心软的,虽说她这些年自在太子府上的时候就不喜欢那个总是一副矫揉造作假贤惠的贤妃陈氏。
但今时今日陈氏落难,又死了儿子。她便动了恻隐之心,暗暗的封了些银子让碧云交给了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兰佩。
兰佩并不是个能与主家共患难的奴婢,见了碧云来寻她,当即便起了要抱丽妃大腿的念头。
放眼整个大周后宫之内,所有的主子都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都是些熬日子的苦瓠子。
只有丽妃金氏,是真正的体面。
“碧云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的人。你就行行好同你主子说说,让我去碧华宫吧,这个地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兰佩摇晃着碧云的胳膊,一双杏眼挤成了一条缝,满口央告道:“求求你了碧云姐姐,求求你了。”
碧云一时间犯了难,只能推辞道:“这,我也说不好。不过我们娘
娘一向不大喜欢使别家的奴婢。你若是实在想来,不如去毓秀宫求求贵妃娘娘吧。贵妃娘娘管着这宫中上下的调度,你求她让她把你调过来不就成了?”
兰佩想了想,觉得碧云所言的脱身之词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便当真寻了个时机,拿着在宫中这许多年存下的体己,买通了韩贵妃宫中的掌事福珍姑姑,一脸哀怨的求到了贵妃面前。
“贵妃娘娘,求您行行好,就让奴婢离了那儿吧。”兰佩跪在韩贵妃的脚凳上,双手合十,拜菩萨似的拜着。
贵妃韩氏,宰辅韩明的亲妹妹。
君王登基时授封华妃。自孟氏皇后离宫修行后加封贵妃,替君王管理宫务已有十数年之久。这十余年来,宫中上下大小事务,都是由她裁断定夺的。
像这般买了门路想攀高枝的宫女,这些年求到她这儿的多如牛毛。
“行了,你也不必求得这般可怜。”韩贵妃手持玉轮,按在侧颊上慢慢滚动:“说吧,离了锦芳阁,你想去哪儿啊?”
“奴婢想好了,奴婢想去碧华宫丽妃娘娘那里!”兰佩自以为前程有望,脸上又惊又喜。
“丽妃?”韩贵妃按脸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道:“怎得想去那儿了呢?”
“回贵妃娘娘,这宫里谁人不知丽妃娘娘是最有福的娘娘?奴婢若能跟着丽妃娘娘,后半生都有着落了。”兰佩当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到了丽妃宫中的荣华富贵,哪里想到了丽妃金氏眼下正是这位韩贵妃除不掉的眼中钉。
自今夏以来这位韩贵妃便被君王冷落,兄长韩明在前朝的地位岌岌可危不似从前。儿子也屡遭弹劾,禁足在府中再不得重用。
再看丽妃,母族家境殷实不说。膝下还有顾修顾攸两个皇子。
在前朝,宁王顾攸担着个六部主事的头衔,虽说不大争气,可好歹尚书省上上下下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战王顾修就更不必说了,年纪轻轻就做了亲王,君王亲封的一品大将军。王朝武官及百万雄师皆在其麾下,那一身实打实的战功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撼动。
最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两个皇子不单要好,还
都极其孝顺。就比如前些日子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生辰宴,办得满汴京的勋贵命妇都眼热至极。
想起旧年在太子府时,丽妃不过是个南蛮子出来的小妖精。满府里谁也看不上那一副大手大脚哭哭啼啼的嘴脸。君王对她也不过尔尔,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南蛮子到了这个岁数竟然踩到她脸上来了。
她这口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气已经憋在胸口里许久许久了。
这个倒霉的兰佩竟敢当着她的面,如此夸赞丽妃。
韩贵妃的怒火瞬间就冲到了脑袋顶上,抬手一巴掌便扇到了兰佩脸上:“贱人!连你也拿话来恶心本宫!连你也来作践本宫!”
那兰佩一个不防被那韩贵妃一巴掌扇到了脸上,身子由于惯性冲击,脑袋直奔了一旁的桌角。
一声空洞的闷响。
脆弱的太阳穴整个撞在了尖锐的桌角上,鲜血混合着脑浆直接就崩了出来。兰佩的身子抽动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回过神来的韩氏彻底傻了眼,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道:“福...福珍...你去瞧瞧她怎么了?”
一旁贴身伺候的福珍也傻了眼,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兰佩的鼻息,惊叫道:“娘娘,没气了。”
“那...那怎么办?”韩氏颤抖着撑着身子,看着兰佩死不瞑目的那张脸,浑身上下血都凉了。
兰佩不是宫中那些没名没姓的小宫女,她是陈氏身边出头露面的大宫女。
韩氏这一失手,这一条人命会让原本就失了圣心的她处境更加艰难,还会连累同样处境艰难的儿子和兄长。
她这一巴掌,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场劫难一样,就这样电光火石的发生了,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娘娘,别怕,眼下只有您和奴婢两个人在。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身边的崔公公,说兰佩是来您宫中送东西不小心磕了桌角才死的。”福珍扶着韩氏的肩膀,安抚着她冷静下来。
“这...能成么?”韩氏手脚冰凉,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抓着福珍:“当真,能成么?”
“成不成的,娘娘也不能担上罪名啊。”福珍咬咬牙,下定决心道
:“娘娘放心,一切有奴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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