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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宇诚亲王回府后越想越气,以至于过了三更天还穿着寝衣,披着半边儿的褂子在卧室的床前踱步。
“这个小狼崽子,还没长成呢,就开始挖自家祖宗的墙角儿了?真是不可理喻。”
“王爷,都三更了,就寝吧。”王妃郑氏睡眼惺忪的从床帐中撑起身子,乏倦的打了个哈欠。
“你睡你的,本王不困。”顾潮气呼呼的抱着肩膀,坐在床边的圆桌跟前自言自语:“小狼崽子,我呸...”
“王爷,您这么嘟嘟哝哝的,妾身怎么睡啊?”郑氏整了整头发,随手给自己披了件儿褂子,坐到了顾潮对面儿:“妾原本就说您今日不该替那些宗亲去出这个头,咱们府上又不指着那几两年俸过日子,减就减呗,何必平白给他们做刀子。再说,陛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让府上那几个小子学着自食其力,经营家业,到时候各自安好,岂不是比那坑家败业的强?”
“你说得倒是轻巧”顾潮瞪眼抢白了一句道:“你可知按我国朝制度,这些俸禄今日减半,到了儿子就又减了一半,孙子曾孙逐辈递减,眼下不争,到了那时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郑氏抻了抻自己褂子上的袖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养下的儿子我知道,没了朝俸未必就得饿死。再说了,您都是五十的人了,还惦记着三四辈子之后的事儿?”
“算了!本王不同你说了,说也说不明白。”顾潮与自家夫人摆了摆手,上床掏了自己的枕头:“本王书房里睡去!你夜里脚冷可别来叫本王!”
“管家,王爷要睡书房,你去给书房再添个炭盆儿。”郑氏吩咐完看也没看人一眼,自顾自的上床歇下了。弄得顾潮夹着枕头骑虎难下,只好灰溜溜的往书房睡去。
那天晚上,顾潮被冻得打了二三百个喷嚏,几乎是睁眼直到天明的。在此起彼伏的喷嚏中,将顾修,韩墨初,以及顾攸这三人都骂了个遍。
临天亮的时候顾潮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能逼顾修这小狼崽子就范的方法。
***
次日清晨,郑氏刚刚起床洗漱便听见屋门外头好大的动静。换好
衣服后便遣了侍女上前去问,谁知侍女进来回话时说是王爷顾潮在吩咐小厮往府外搬家具,眼看着就要搬到卧室里来了。
郑氏紧忙穿上外袍走到院中,眼见着顾潮正指挥着那群小厮往府门外头抬家具。
“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郑氏满眼疑惑的瞧着自家王爷那副平白无故,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别管,你就等着看吧。”顾潮抱着肩膀洋洋得意道:“不出三日,保准就让那个小狼崽子乖乖的把本王的俸禄加回来。”
郑氏将肩头的披风一紧,念了一句:“不可理喻。”
说罢气呼呼的回了卧室,吩咐侍女与她收拾行李,管家备车。自己也收拾了一小包细软,一阵风儿似的来的顾潮面前与人告辞:“王爷,妾身见不得您这样,先回母家去了,您自己折腾吧。”
说罢,直接给顾潮留了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
“诶诶诶!好端端的怎么走了呢?”顾潮对着郑氏的背影招了招手:“你看你看,有好戏你都不看。算了算了,走就走吧。”顾潮垫着脚朝郑氏走远的身影提高声调:“要回来时透个信,本王去接你。”
顾潮想出的这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就是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古玩,字画,太!祖皇帝留下的赏赐等等一系列的东西,都拉到青云坊的闹市上当街叫卖。
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君王恩旨,下令宗亲自食其力。
他一是遵旨行事,二也是因为俸禄太少,他为了养家糊口只能迫不得已。
国朝亲王,皇帝的亲叔叔当街砸锅卖铁,他倒要看看顾修这小皇帝的脸往哪里放?到时候顾修下不来台,自然就只能任他拿捏了。
那日清晨,满汴京的官民百姓几乎都瞧见了那青云坊的闹市上摆了老长一趟的家具古玩杂物的摊子,旁边是几十个小厮整整齐齐的守在一旁,有好奇来问价儿的就一眼把人瞪回去。
几个衣着体面的大管家手里拿着铜锣可着这一趟街来回的敲,高声喊着:“宇诚亲王府,无银过活,变卖家产,三两银子一件!三两银子一件!”
闹市上人来人往的路人,立马就将这天大的
动静,一传十,十传百的散了出去。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主管京中地面大小事情的京兆府尹姜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就挂着腰牌入宫去了。
姜篱入宫时,宣政殿的朝会刚散,顾修与韩墨初才退入暖阁更衣预备用膳。
姜篱将话先同迎门通报的元宝说了一遍,元宝虽是个不懂朝政的小太监,但也知道何谓兹事体大。当即不敢隐瞒,连忙按着姜篱的说法入宫通传,先瞒着君王顾修,只说有件私心小事要求见韩墨初。
韩墨初行至上厅之内,迎面便瞧见了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屋子来回踱步的府尹姜篱:“姜大人,究竟何事如此紧急?”
“韩太傅,当真大事不好了,宇诚亲王命人在青云坊闹市之上摆了个摊子正在变卖家产,三两银子一件,说是朝廷减奉,府上生活难以维持,几个管家敲着铜锣从街头喊到街尾,引得万人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看笑话呢。”
“哦?有这事?”韩墨初双眼微眯思忖片刻道:“那除了宇诚亲王的家奴,宇诚亲王本人可在?”
“王爷本人倒是未曾露面,只是若是由着这群人这么闹下去,只怕要传的举国皆知了。”姜篱瘫着双手一筹莫展:“国朝亲王当街变卖家产,这话若是当真传扬出去,必然有损皇室声威。”
韩墨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深:“此事本官已然知晓,姜大人先回去吧,本官自会处置妥当的。”
送走了京兆府尹姜篱,韩墨初回至暖阁之内与正在等他用膳顾修说道:“陛下,您和宁王殿下先用膳吧,臣要出宫去买些便宜东西,晚晌再回来。”
“你要买什么这么急?让内府司着人出宫去买不成么?”顾修听人所言,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成,这东西只能臣亲自去买才买得回来。”韩墨初故作神秘的摇摇头,转而又与顾攸说道:“宁王殿下,您入宫可带了现银没有?”
“这没带,不过可以让宝福回府去提。”宁王顾攸实话实说道:“一万两够不够?再多就得给王妃写信了。”
“不必那么多,臣只要三千两就够了。”
“朕着内府司与你拨三千两买办银子就是了,何须这么麻烦?”顾修自始至终没有多问韩墨初一句,只晓得他要银子买东西,那便给他银子买东西。
“不成,臣买的这些东西啊一点宫里的银子都不能沾。”韩墨初依旧笑得云里雾里:“宁王殿下安心,那银子臣过些日子就还给您。”
“哎呀,客气客气,韩太傅要用就用了,不过是三千两罢了。”顾攸大方的摆摆手,示意韩墨初他视钱财如粪土。
***
是夜,宇诚亲王顾潮披着一身锦袍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只等着顾修登门来求他。
忽而,府门大开。
晨起派出去的小厮和管家,自府外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宛如斗败的公鸡一般。
“你们几个,怎么这就回来了?”顾潮从藤椅上跃身站起,往府门外头看了一眼,惊叫道:“东西呢?早起搬出去的东西呢?”
“回王爷的话,都...卖了...”为首的管家,让出身后抬银子的两个小厮,绞着双手声音如蚊:“共得银,三千四百八十九两。”
“什么!”顾潮气急了,一把拽起了那老管家的脖领子咆哮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全府的家当啊!谁让你卖的!又是哪个不要命的买的啊?!看不见宇诚亲王府的牌子吗?!”
“回...王爷...是韩太傅买的...他...他...带着寻城的禁军来的,上来直接就点数付银,装车拉走了。”老管家被拎的踮起脚来,抻着脖子道:“老奴上前阻拦,他说王爷府上既然清贫至此,八成也养不起奴才了,让咱们回府拿了身契,跟他走。”
“这个韩墨初,好大的狗胆!”顾潮气得眉毛倒竖,咬牙切齿道:“备马,拿腰牌,本王现在就要入宫去!”
当夜宵禁之时,宇诚亲王顾潮骑着一匹快马,一骑绝尘冲到了内宫之中,拿着亲王腰牌长驱直入,直接闯到了宣政殿东暖阁。
迎门的小太监元宝都没赶上与顾潮掀了帘子,那个性情火爆的老亲王就直接冲了进去。
见了对面落座,正在批阅奏折的顾修和韩墨初,也不请
安也不行礼,脱口就道:“韩墨初!你把本王的家当都还回来!”
“宇诚千岁,您这话从何说起?”韩墨初搁了笔,那一脸无辜的笑意能把人活活气死。
“谁让你去当街把本王府上的家具都买走的!三千多两银子买了本王全府的家当!你还把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顾潮叉着腰与人咆哮,像极了一头被关在笼子里逗急的野熊。
“您说这事儿啊?您不用客气,下官知道您家中银钱紧张,所以替您解了燃眉之急啊。”
“谁跟你说的本王家中银钱紧张的,你听谁说的你!”顾潮只觉得被人气的心口生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王家境如何与你何干?谁让你这厮来多管闲事的!”
“这个,不是您让您府上的管家在街上敲着锣说的么?下官见他说的那样恳切,连忙就回宫取了银子。”韩墨初面露慈悲,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模样:“恰好下官过些日子也要离宫建府,需要些家具摆设,故而就是举手之劳,您不必这样放在心上的。”
“你离宫建府?满汴京城谁不知道你那太傅府眼下连根柱子还没有呢!你要这么些家具摆设干什么!干什么!”
“这眼看着一年两年也就修妥了,难得见到这般便宜又这般好的家当,下官一向是两袖清风囊中羞涩的,所以早早买些备着,免得来年再多费银子。”
“韩墨初!”顾潮猛的拍了下韩墨初身边摞得老高的奏折,险些将那一摞奏折弄散,又连忙七手八脚的去扶:“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讹骗我王府家当!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当何罪?这钱货两讫的事儿,您怎么能说下官讹骗呢?”韩墨初无所谓的摊开双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子一分不少。您府上的管家没同您说么?还是说,您压根儿就不是为了卖银子,就是想给陛下难堪的?”
宇诚亲王自知理亏,也不再争辩,直接摊牌道:“反正本王不管,本王把银子还你,你把那些家当给本王还回来!”
“所以,千岁您的意思是您现下要反悔了是吧?”韩墨初摸着下巴,面露难色道:“陛下,依我大周商律,钱
货两讫后如商户擅自悔约消契,该是怎么判来着?”
“依商律,罚没其全部收入,并发往边地服役三年,十年内不得经商。”一直没有说话的顾修头也没抬,声音冰冷严肃,公事公办。
“王爷,眼下大周刑囚的边地有雷州以南,还有靺鞨以北,您看您是...”
“韩墨初!”顾潮扶着那摞奏折又吼了一嗓子,卷着袖子无奈道:“算了算了,本王也不同你争了,左右你那太傅府,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那些家当。既然用不上,你就再卖还给本王如何?要多少,你开个价吧。”
“王爷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下官就给王爷个面子。”韩墨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一口价,一百两银子一件。”
“你!韩墨初!你这是坐地起价!依大周商律,你也是要坐牢的!”
“这臣可没有啊。臣花钱买了这些家当,那这就是臣的东西了。况且这些家当每一件可不止是一百两银子。您若是觉得一百两银子贵,那臣就三百两银子一件卖给宁亲王和康盛亲王,反正臣买的时候,康盛亲王家的小厮就来问了,要出一千八百两买一对儿琉璃金彩瓶。”
“你!你敢!那是太!祖皇帝御赐的古物!市值少说八千两!”顾潮的心口血气翻腾,如同连肉带筋从他身上往下扯皮似的疼。
“哎呀,好在您提醒微臣了,微臣可得卖贵一些。”韩墨初满脸诚恳的笑道:“您若是有空,可以再与臣说些哪些东西是什么价,免得臣吃亏。”
“陛下,这事您管是不管!”顾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韩墨初气得生疼,不得已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一直低头批阅奏折的顾修:“你就由着这个外人,欺负你皇叔是么?”
顾修应声抬头,看着宇诚亲王一脸诧异:“皇叔?您怎么来了?几时来的?可要喝杯热茶?”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压根儿没听见,更不想替这两人断官司。
“你!”顾潮捂着心口,脸色涨得通红,老半天才皮笑肉不笑的扔下一句:“本王说你们君臣两个当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随后便卷着袖子,冷声哼气
的走了。
顾修瞧着宇诚亲王走远的方向冷不防问了一句:“师父,方才皇叔说谁是狼?”
“这个嘛?”韩墨初屈指拖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臣觉得陛下是狼。”
“嗯。”顾修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朕也觉得朕是狼。”
狈者,狼属也。
狈足前短,能知食所以在。狼足后短,负之而行,故曰狼狈。
狈为狼之谋士,狼为狈之手足。
正所谓,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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