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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宴,自古以来都是极为重要的社交活动。
国朝以来,列圣都很喜欢赐宴。
高祖赐宴49次,太宗赐宴72次,玄宗赐宴47次,这是最多的三圣。
作用很多。
有的是替大臣解决生活困难问题。盖因国朝初期,制度不全,百官俸禄较低,高祖、太宗赐宴必赐物,相当于发奖金。
有的是“团建”,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增加感情,提高士气。
还有解决家庭矛盾的。
比如“薛万彻尚丹阳公主。人谓太宗曰:‘薛驸马无才气,公主羞之,不同席者数月。’”太宗闻之大笑,就置酒把各个驸马都找来,对其他人不假辞色,专门与薛万彻说话,席间多次夸赞他。还与他赌赛握槊(拔河),假装输了,把佩刀解给薛。
酒后薛万彻准备骑马回去,公主立刻就让他上马车一同回家,重归旧好。
朔方军的宴饮就是纯粹的“团建”了。
军府衙将、文职僚佐、诸部酋豪等等,主宴之外有分宴,就规模来说,已经不是宴饮,而是大酺(pú)了。
军士们忙忙碌碌,烹牛羊,具酒食,一道道菜被端上来,置于案几之上。
菜色其实很简单,就是常见的食物:蒸饼、乳酪、酥油、烤肉、煮肉、蜜饯、干果、野菜、葡萄酒、马奶酒之类,大部分是随军夫子转运过来的,小部分就地取材。
比起宫中赐宴,确实很简单,但分量足。大伙席地而坐,气氛又融洽,吃得很开心。
邵树德将嫡长子承节带在身侧,让他一个个认识各位军使、副使、幕府僚佐。
小孩子记不住没关系,大人能记住他就行了。
“此为武威军使卢怀忠,为父最信重之人,出征之时,常倚为先锋。伐灵州之战,乘风雨夜袭,大破康元诚。”邵树德领着儿子到卢怀忠身前,道:“吾儿还不行礼?”
邵承节听得懵懵懂懂,不过行礼二字还是明白的,立刻像模像样地做了起来。动作还是挺标准的,看得出来折芳霭下了不少力气。
“公子夙成聪敏。大帅有此佳儿,藩镇事业后继有人了。”卢怀忠亦回礼道。
公子是国朝对豪门权贵子弟的称呼,一般的官僚子弟,还当不起这个公子之称。
邵树德本想让卢怀忠来当渭北节度使的,但他自个不愿意,让手下幕僚替他写了封信,表示愿意继续带兵,战场上建功。
对此,邵树德也只能听之任之了,以后再找机会补偿。都是老兄弟了,自然要同享富贵,虽然老卢似乎志不在此,只想讨平像李罕之这类残民以逞的军头。
……
“此为铁骑军使——”邵树德话还没说完,承节已经喊阿舅了,顿时有点好笑。
“小男已有多时未至舅家了,表妹甚是想念。”说罢,折嗣裕眨了眨眼睛,笑道。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会“戏人”,让人无从招架。更容易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
别人的看法,爱咋样咋样,也不妨碍我建功立业,享受富贵。
……
“此为军府都教练使朱叔宗,训练军卒、编制军法,为父一日不可离。”
到了朱叔宗面前时,邵树德着重提了“一日不可离”五个字。
有些人的功劳,不在表面,而在幕后辛勤的工作。他们不如战阵上叱咤风云的大将亮眼,但少了他们,你会发现处处不得劲,军队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
“大郎君性端谨,善容止,锐意经籍,大善。今后再勤练下武艺,便可随大帅出征了。丈夫儿若无战功,是难以服众的。”朱叔宗用看女婿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邵承节,言语中多有提点。
大郎君亦是国朝对贵族子弟的称呼,与公子比起来较为亲近。
邵树德最近想让朱叔宗当河西节度使,不过他也拒绝了,只言愿继续为大帅练兵。
邵树德也不多劝,一切尽在不言中。铁林都老人了,只要朔方镇还在,朱叔宗的地位就不会比任何人低。
……
“此为幕府副使陈诚,赞画军机,智计百出,从军征讨,屡立战功。”邵树德又带着儿子到了陈诚面前,介绍道。
邵承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果是帅家子,长成后必是姿貌瑰伟,文材武略,样样精通。”陈诚一边回礼,一边笑道:“吾等富贵得保矣。”
邵、陈二人皆笑。
藩镇继承人的水平,事关大家的富贵能否延续,这不是开玩笑。
若嫡长子实在不行,诸将有意见,邵树德也会考虑是否换一个继承人。
跟着一起打天下的衙将、幕僚,都是这份基业的“股东”,“董事长”也要考虑小股东们的权益。
转了一圈下来后,邵树德吩咐众人继续吃喝,然后带儿子离席,到帐内暂时休息。
“二郎,阿爷今日带你见的,都是可以信任之长辈。”邵树德让亲兵端来茶水,一边啜饮,一边说道:“若有朝一日为父不幸兵败薨了,便要这些长辈们扶你一程了,直到你能自立。”
这年头的藩镇权力继承,大部分都很血腥,但也有比较顺利的。
成德节度使王镕,十岁继位,镇内秩序井然,并无人造反。但回鹘王氏已经控制成德镇四代人,利益格局相当稳固了,这却是朔方镇不好比的。
“阿爷,兵败薨了是何意?”承节问道。
这……
“刀枪无眼,兵事无常。譬如你见过的猎狼,若射不中,便可能为狼所趁。”
“是被狼咬死吗?”
“是的。”
“那不能逃走吗?”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才道:“阿爷与铁林军将士们有约,拿脑袋作保,将士们不负我,我不负将士们,不能逃。”
“逃了会怎样?”
“比战死还严重。”
承节听得似懂非懂。
“二郎,你要记住。轻易不要许诺,许了诺就要做到。阿爷当年兵微将寡,为了激励士气,笼络军士,与将士们相约同生死、共进退。军士逃,斩军士,战将逃,斩战将,主帅逃,斩主帅。而今却是不能食言了,记住,答应将士们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另者,不可胡乱许诺、滥赏,免得兑现不了。”
“滥赏是什么意思?”
邵树德:“……”
邵承节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譬如你一直想要一匹小马驹,阿爷赏你了,下次你又想要一匹大马,阿爷给不了,你是不是很失望?这便是滥赏。”
“阿爷可以先赏小马驹,儿不失望。”
“你不失望,很好,但这世间多的是欲壑难填之辈。”邵树德耐心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先去帐中歇息吧。明日穿上你的戎服,随阿爷一起的观阅军容。”
侍女曹氏、浑氏将承节带去他自己的营帐,临走前,浑氏还幽怨地看了邵树德一眼。
邵树德一怔,随即想起曾经兴之所至,将浑氏抵在廊柱上宠幸过,几乎都忘了。
不知道裴氏在做什么?邵树德心里开始长草。
嗯,裴氏现在遇到了“敌人”。
今晚邵树德与诸将、幕僚饮宴,折芳霭也与军府文武将佐的妻室们一起用膳。
这若是建国称帝了,这群妇人就是命妇,自然由皇后招待她们。
裴贞一随意转了转,发现前来的不仅是将佐妻室,晚辈亦有。
幕府营建司判官萧茂带了他的从侄女萧氏一起来了,裴贞一看见萧氏后就定住了,她几乎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萧氏好不要脸!正经世家大族的女儿,从小不知道花了多大代价培养,带过来做甚?难不成是招婿?
不过她很快没工夫继续瞎想了,亲兵十将郑勇遣人过来,将她带到了铁斤城中。
邵树德今晚住城里,召裴贞一侍寝,不过现在还有事要做。
“有中使将至,欲晋我为夏王,以你观之,这谁出的主意?”邵树德坐在胡床上,面无表情,非常平静。
“此必是宰相与圣人单独问对时之建议。”裴氏上前蹲下身来,帮邵树德脱靴子。
“哪个宰相?”
裴氏迟疑了一下,道:“妾离京中之时,杜相似已有明哲保身之念。崔相素来风评不佳,人皆言其奸邪,然善于察言观色。亦不太像是刘相的手笔,或是孔纬、徐彦若之谋。”
“写一封辞表吧。”邵树德吩咐道。
“是。”裴氏帮邵树德脱去戎服,又红着脸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再看看这个。”邵树德将一份信件放到裴氏面前。
“伏以蜂蚁巢窠,犹能稔恶;熊罴队伍,未见摧凶……伏望差借兵士,助平沙陀,得贵藩精骑五千,胜诸道羸师十万……伏惟永存始终,早示可否……”裴氏拢了拢耳边秀发,仔细看了一遍。
信是赫连铎写的。
李克用不顾春播农忙,调集大军、征发夫子北上云州,先野战击败赫连铎,随后进围云州,如今已经两月有余。
赫连铎估计是心里没底,遣使突围,跑到灵夏来求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也有使者前往幽州了。
“大帅是要……”裴氏不确定地问道。
“给新泉军使杨悦写封信,让他移屯朔州,多蓄粮草,谨守城池。”
白义诚当了朔州刺史后,新泉军便挪到了宁武县。
朔州也是大城,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急切间难以攻下。
云州那边,赫连铎去年得了二十万斛粟麦,邵树德不信他已吃完,肯定还有相当留存。
李克用打,就让他打好了。云州东西二城,不知道要耗费掉他多少精兵强将,等到流不起血的时候,自然就消停了。
赫连铎有本事从草原上搞到人手,兵源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他的死穴在于粮食不足,这对邵树德来说不是问题。
云州城很大,也很坚固,北魏都城的底子,没那么好打。只要李克用顶不住撤兵,胜州方面就给赫连铎输送粮草、箭矢、伤药等物资,让你白打。
有本事围一年,我就服你。
裴氏很快一挥而就。
邵树德看了看没问题,便让亲兵取走发出去。
裴氏,对南衙北司和圣人还是比较熟悉的,邵树德发现愈发离不开她了。
得有制衡,得有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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