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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嗡!”

箭矢铺天盖地飞出,如疾风骤雨般落入忠义军阵中。

射完箭之后,鼓声骤起,军士们拿起长槊,队形渐渐靠拢,脚步加快。

“贼军不过如此,杀了他们!”

“杀!”

“贼军胆怯如鼠,大功在前,何不取之?”

“杀!”

下级军官抓紧最后的时间鼓舞士气。

不用任何人吩咐,几乎成了本能了。而将士们刚才也亲眼看见了敌军的无能,心中豪气顿生,信心十足。

所有人都将长槊放平,卯足了劲,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几乎一瞬间,忠义军的前阵就被打凹了下去。

折宗本同样站在望楼高台之上,见忠义军前面几个小方阵不断退却,心中大喜。

战场上的事情,可谁都说不准。

事前信心十足,一半是对自家儿郎实力的自信,一半是为了鼓舞士气,但真打起来会发生什么,没人敢保证。

此时终于可以稍稍放下点心了。

贼军的兵力,毕竟是己方的两倍有余啊!他们排出的是雁形阵,越到后面兵力越厚实,其实这会已经有敌军从两翼向前,几乎要变成方阵了。

望楼车上亮出旗号。

在左右休整的骑卒缓缓出动,他们的攻击目标是敌军前阵左翼突出位置。

此阵交战前就被击杀两人、生擒一人、夺兜一顶,士气已泄,此时被折家军一部攻击,连连溃退。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时?

豹骑都也悄然来到了战场。不过没加入到此次攻击之中,他们需要等待更好的机会。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之后,忠义军很快做出了应变,千余骑上前进行拦截。

此时战场空间已是很小,骑射手的作用被无限削弱,双方的骑兵皆着甲持槊,奋勇相击。

交战前生俘贼兵的壮士与敌骑策马而过,一把将其马槊夹于腋下,右手铁挝兜头盖脸打下,贼兵落马。

“某乃折从古,今日想杀便杀,想擒便擒,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这人一边游刃有余地杀人,一边还在诛心。

不过可能是今天太出风头了,有不少贼骑听出了他的大嗓门,纷纷围拢过来,想要将他围杀,好出一口恶气。

国朝军制,布阵之时必有骑军,连布置在哪里都有规定,因此各个藩镇多多少少都有一定数量的骑军,不然布阵都不好布。

这些骑军,基本都是世代为业,父死子继,属于专业人士。草原上的牧人,如果不能摆脱繁琐的生活重担,骑战本领是比不上他们的,毕竟他们有人发军饷、发粮赐,三不五时地进行专业训练,本领不比你强多了?

也只有不用干活,有奴隶供养的草原政权常备军,才可以与他们一较高下,但双方擅长的路子多半也不一样,中原骑兵,擅长搏杀,草原骑兵,擅长射箭,方向不一样。

此时这些人一围拢上来,折从古也连叹晦气,不敢再嚣张,老老实实放慢马速,与袍泽们一起奋力冲杀。

折宗本所处的高台之上又亮出一旗。

王崇很快得到亲兵提醒,精神大振:“总算轮到老子上阵了。”

两千辅兵立即忙活了起来。两人一组,飞快地取下甲胄,互相配合着给战兵们穿戴起来。

马儿身上也开始披甲。

这些战马早就习惯了战场环境,也习惯了高强度的冲杀和负重,此时一个个喷着响鼻,马蹄刨着地面,感觉就和那些大头兵一个鸟样。

马和马,就像人与人一样,差别也很大。

甲胄披挂完毕之后,辅兵们又将战兵老爷扶上马背,随后抬来沉重的马槊,让其夹于腋下。

鼓声响起。

一千骑分成三部,将面帘放下,斜举着马槊,开始小步慢跑。

数百轻骑驻队也翻身上马,护卫左右,跟着跑了起来。

慢慢找回了感觉之后,战马喘着粗气,速度渐渐加快,蹄声也愈发密集。

到了最后,整个地面几乎都开始了震动,铁鹞子端平马槊,人马都兴奋了起来,如洪流一般从后阵奔出。

赵匡凝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支银光闪闪的部队。

“那是什么!”其实他不需要人回答,军制、战法多承袭北朝发展而来的大唐武夫哪有不知道具装甲骑的。

“这队人从哪钻出来的?”赵匡凝狠狠地一体围栏,怒声喝问。

夏贼的意图非常明了。

一部分骑兵前出,吸引了己方大队骑兵围剿,这时候放出具装甲骑,还足足一千骑之多,看他们的方向,直奔前阵左翼,很明显是想将这个正在且战且退的方阵一举冲垮。

“大帅勿忧,赵将军手头还有数百骑卒,可以阻挡一下的。”有幕僚安慰道。

赵匡凝仿若未闻,目光死死看着前方。

一千骑人马俱披重甲,人面部还有面帘,甚至就连马尻都有寄生插着,周身可谓防护到了极致。

他们无需鼓舞士气,整个过程沉默不语,但光是那高头大马,几乎可以当树干用的粗大马槊,以及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让人从心底里生出股莫可阻挡的无力感。

具装甲骑已经完全冲了起来。

忠义军充当驻队的骑兵冲了过去,但被护卫在两翼的威胜军轻骑死死挡住。

铁鹞子手里的长槊愈发平稳,钢铁洪流的方向没有丝毫改变。

加速,加速,再加速!

“轰!”如同一头蛮牛冲进了瓷器店。

首当其冲的忠义军步卒几乎连哼都没哼,胸口就被“树干”捅塌了一大片。

这种速度、这种重量,手里拿的是马槊还是树枝,又有多大区别呢?

赵匡凝几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残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一大群反射的银光,从左前方斜斜地切入了灰色的人丛。就像刀切豆腐一般,一分两半。

铁鹞子仍在冲锋。

这一阵的忠义军步卒本就在崩溃边缘,此时换轻骑来冲,多半也能冲开,何况是具装甲骑。

冲入瓷器店的蛮牛没有丝毫减速,斜着又冲进了下一阵。

前一阵的溃兵本来是要从方阵两侧空隙内退走的。如果正常被打散的话,就是这么走。一旦乱跑,后阵的军士可不会手软,无论是步弓还是长枪,都能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这次不是力战后溃散,而是被从天而降的具装甲骑直接冲垮。

失去理智的溃兵跑得乱七八糟,连带着他们的阵脚有些动摇。一些军士在军官的命令下用长枪捅刺涌来的溃兵,顿时哭喊声一片。

但这或许是他们犯下的致命错误,捅出去的长枪还未及收回,铁鹞子已轰然而至。

挡在前面的军士口喷鲜血,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后面的人也纷纷走避,乱成一团。

他们不是心理素质极佳的昭义精兵,没有失去建制后还敢将重骑兵勾下马来的尽头,被斜刺里冲乱了之后,直接就崩了。

马速略有下降,但冲锋并没有停止。

前面射来一大蓬箭雨,叮叮当当落在瘊子甲上,起不到丝毫效果,甚至就连箭矢强劲的冲力也无法将铁鹞子带下马去。

他们斜刺里冲进了忠义军前阵最后一个方阵。

敌军纷纷举枪迎击,这是他们最后的抵抗。

数十骑不顾胯下战马的哀鸣,将马儿的潜力透支到极致,如同飞起来的熊罴趟过带刺的灌木丛,一路踩烂诸多花草灌木之后,冲向最终的目的地。

“挡住他们!”赵德琬夺过一口陌刀,怒吼道。

马槊带着风声呼啸而至,拼死上前拦截的忠义军步卒被扫倒在地,跌跌撞撞爬了几步之后,又轰然倒地。

赵德琬双手持刀,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十余骑直冲而至,将他淹没在了战马丛中。

王崇从后方催马赶到,弃了马槊的他一把夺过忠义军前阵的大旗,复又冲出敌阵。

整个战场上空仿佛响起了一阵哀鸣。

前军连败三阵,两千余人溃不成军,大旗被夺,主将生死不知。

这一仗,对忠义军而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

“杀!杀!杀!”看到敌军前阵大旗落下,正在缓步推进的威胜军步卒士气大振,他们面前的敌军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转身便逃,再也无法造成任何阻碍。

破了前阵,便是敌中军,如今士气已经大挫,还挡得住他们吗?

中军高台上又有旗帜升起。

很快,一将出列,摘了兜盔,扒了衣甲,怒吼道:“长剑都,跟老子上,痛打落水狗!”

数百手持陌刀、长剑、长柯斧的甲士越众而出,如同一枚箭头般,冲到了最前方。

他们就像一堵快速移动的墙,每前进一步,都有贼兵被鲜血淋漓地劈倒在地。

赵匡凝仍然站在高台之上,但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已经变成了双手。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不断朝己方逼近的战线。

夏贼的具装甲骑在连破三阵,斩将夺旗之后已经返回了本阵。他们损失了一些人手,但主力仍在,而且看起来还有冲第二次的余裕。

折宗本此时又祭出了他的第二支精锐,大约八百名重甲武士。便如当年的李嗣业一般,军士身披重甲,持双手重剑、陌刀、长柯斧,充作箭头,墙列而进。

前方全是溃散的己方士兵,他们被冰冷地收割着生命,丝毫阻挡不了那堵墙的前进。

在那堵墙的后方,数千士兵手持长枪步槊,不紧不慢地收割着漏网之鱼。

前军四千余人全完了,中军也阵脚大乱,喧哗四起。

“大帅,哗乱四起,这仗没法打了。贼军不来则已,只要一交手,中军挡不住的,不如先带人撤回营垒,再图其他。”

“军心士气已堕,此时回营垒,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不如让骑军再冲一下,我等趁机稳住中军阵脚。只需小半个时辰,稳不住阵脚的话,万事皆休。”

“如何稳住阵脚?古来征战,前军溃败,中军稳住徐徐后退的例子不是没有,但眼下是什么情况?”

“还稳个屁的阵脚!这会该护着大帅撤退,咱们还有本钱。若大帅折在此处,镇内大乱,便再无翻盘机会了。”

众人七嘴八舌,始终拿不出一个主意。

赵匡凝的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那人讲的也不错,但就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贼军具装甲骑又动了!”有人惊呼。

赵匡凝立刻望了过去,只见那些铁甲骑士又爬上了马背,手中马槊斜举,双腿一夹马腹,缓缓加速。

这可真是把握住了好时机!

若我军阵脚稳固,士气不堕,这些具装甲骑也不敢冲,但此时,唉!

地面震动起来之后,中军的喧哗声更大,甚至已经有方阵的旗帜倒了。

赵匡凝只觉胸口一痛,两万大军,今日怕是尽折此处了!赵家数年苦心经营,竟要付于流水,痛!痛!痛!

“快带大帅走!”

“不要回营垒了!”

“去江边,上船!”

“襄州还有兵,邓州还有兵,三万衙军,此处不过万余,咱们还有机会,护大帅逃命要紧。”

赵匡凝就像个木偶一样,被手下人搀扶着下了高台,然后扶上了一匹快马。

他木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出言阻止。

百余骑离开了望楼车,直朝江边而去。

还有忠心的亲兵留了下来断后。他们一身荣辱富贵皆系于赵匡凝,若主帅折在此处,不论今后襄阳的主人是谁,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从此穷困潦倒,受尽凌辱,没人会再正眼瞧他们一下。

与其这般屈辱,还不如拼死断后。即便不幸战死,只要主帅成功逃走,家人亦可得到厚赏,不枉拼这么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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