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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娇娇蹲下身立马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宝贝极了。
“人,人怎么都在上面。不会把我们魂给吸进去了吧?”
孙小娟目露惊惧地看向井甘,一脸受惊的模样,手撑着身下的椅子,都有些坐不稳了。
孙老太爷虽心里也惊愕,但终究稳得住些,好笑地拍拍女儿的手,“怕什么,小甘在家人身上使,定然不是坏东西。”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上面有小和……”
井和追着弟弟妹妹也要看照片,几人冲出门跑到了院子里去,井甘由着他们闹,安慰孙小娟。
“娘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吸人魂魄的妖器,你倒可以把它当仙器,能够暂停时间,留存记忆的宝贝。”
孙小娟虽心跳还有些快,但她相信女儿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人,也就没再有狐疑。
她看着井甘手里的拍立得,犹豫片刻,自己拿过来细细瞧了瞧。
虽不懂是怎么照出那种照片的,摸在手里却也有了实感,不再那么畏惧。
她垂眼盯着拍立得看了好半晌,突然抬头看向井甘问,“可否再给我和你外公单独……弄一次?”
老父亲已经没有多久的寿命了,她想留下父亲的模样,将来也能时时拿出来看看,不至于时间流逝,连老父亲的模样都记不得了。
井甘当即道,“当然了,想拍多少张都行。”
井甘看着外公和娘亲交叠在一起的手,咧着嘴角朝两人举起手中的拍立得。
“看我这里,微笑,不要眨眼。”
孙小娟按着女儿的指示微笑,眼眶含着水雾,努力扫去阴霾,露出最欢喜的表情。
又是一声咔嚓声,亮光一闪,照片缓缓吐了出来。
孙小娟这次没再惊讶地叫出声,期待地等着井甘把照片甩了甩拿给她看。
因为减少了人数,两人的脸占据了更大的空间,更加清晰了,连孙小娟眼中蒙蒙的水雾都照得清清楚楚。
孙老太爷摸着照片上的自己和女儿,湿了眼眶,不停喃喃着,“真好,真好……”
若是大妮也在就更好了。
但他没有再奢求,这样的奇物不可随意
在人前露面,能留下这张照片,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孩子们闹够了,最后都围到了桌边分蛋糕,井文松切了一大块给同巷的刘刚娃送去,刘刚娃得了蛋糕立马跑来道谢,说了些祝贺的话。
孙小娟感叹这确实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对文松能有这样一道学习的朋友感到放心。
吃蛋糕时井甘说起明天要去省城的事,幸好井和这两天赶工把车子做好了,他们坐着自家牛车去也更方便。
阿兰自是要陪她一起去的,所以等会吃了蛋糕要去趟雄风武馆和张馆主打声招呼。
孙小娟不放心井甘只带阿兰和林木,想要跟着一起去。
井甘拒绝道,“这里距省城要两个时辰车程,我们天没亮就要出发,你们还要忙着做壹蝉居的甜点,时间赶不赢。而且你去了也只能和林木在外面干等着,隋江只能带两个人。”
朗朗读书会是需要名帖才能参加的,隋江想去自然随时便能去,他的身份便是名帖。
但每个参会的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两个书童或仆人。
井甘和阿兰是占了书童和仆人的位置跟着去的。
孙小娟看了安静吃蛋糕的阿兰两眼,脸上的伤还未消散,只消了肿,一块块的淤痕十分醒目,将整张脸的美感破坏了个彻底。
顶着这一脸的伤出门,会不会很失礼?
孙小娟很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小甘那性子决定的事一般是很难改变的,而且凭她对阿兰偏心的劲,这种出门长见识的事也绝不会撇下阿兰。
而此时饭桌一边的井长青也一直盯着阿兰的脸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蛋糕,嘴边敷满了奶油。
他像是忍了许久终于不住,突然站起来,赌气似得看向井甘。
“姐姐,我想习武,你答应过会给我找个厉害的师父教我武功。”
那指责井甘偏心的眼神又委屈又愤愤,不时瞪阿兰一眼,可惜对方是个瞎子看不见,只能独自生闷气。
井甘将沾着奶油的草莓送进嘴里,又甜蜜又清爽。享受地咀嚼完,这才不急不徐地道,“等着,过两天人就来了。”
井
长青本以为会得到一顿教训,没想到姐姐的回答是这个,愣了好半天才一下子回过神,惊喜地一下子跳起来满屋子乱蹦。
“你说真的,真给我找了个师父?是谁呀?也是张馆主吗?”
井长青自知道阿兰去武馆习武后,心里头那叫一个羡慕嫉妒,偷偷跑去雄风武馆瞧了好几次,知道阿兰的师父是雄风武馆的馆主。
每次见阿兰跟着张馆主练习,都恨不得冲上去叫一声师父,也跟着一起练。
他一点都不想去私塾,就想去武馆。
“老老实实等着,就算习武也不能落下夫子的功课,否则我随时把人请走。”
井长青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多年的习武愿望即将大成,欢喜极了,连连保证绝不会耽误课业,一定好好学习。
井甘对他的保证保持怀疑。
这家伙她还不知道吗,等习武的师父来了,怕是更没心思读书了。
好在她也不指望他能成为一个博览群书的读书人,只要过得去不至于当个文盲就行了。
第二天卯时井甘就起床了,收拾好吃了两块面包填饱肚子,就准备出门了。
负责保护她的衙役们知道她要出门,也提前候着了,准备跟他们一起出门。
井甘看着他们死板又威严的衙役制服,想独自出门,不用他们跟,但他们十分坚持,称是县老爷和萧捕快的命令,要对井甘寸步不离。
带着衙役出门,这也太显眼招摇了些。
井甘退而求其次,让他们换了便装,衙役们这个要求倒没有拒绝。
孙小娟一大早起来便在工作间忙着今天运去壹蝉居的甜品,抽空将井甘送上牛车,看她安安稳稳在牛车里躺好,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把人送出了门。
井甘一行人先去了沧海书铺接隋江,隋江看着面前新奇的四轮马车,好奇地打量了几眼才坐上去。
马车里井甘竖躺在软榻上,占了一半的空间,靠门的这一侧则前后摆着两张凳子,阿兰和隋江面对面坐着。
隋江好奇地打量马车的构造,惊叹了一声,“你这车子真特别。”
“我大哥做的,方便我出门。”
隋江了
然地点了点头,几人也没多聊,车子驶动朝城门方向而去。
今天起得早,井甘准备在车上睡个回笼觉,不一会就传来了细细呼吸声,阿兰动都不动地坐在旁边,眼睛闭着,一只手始终放在井甘肩膀上,似是护着她不被颠得掉下来。
车厢里唯有隋江睁着眼紧张了一路,不时掀开车窗边的帘子往外看,亲眼瞧着太阳从天际线缓缓升起。
天色已经大亮了。
井甘被阿兰拍醒时牛车已经停了下来,她知道这是到目的地了。
林木已经将轮椅打开放在了车外,阿兰率先下车,将井甘从马车里抱出来放进轮椅里,将腰间的系带系好。
井甘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舒服地伸了伸懒腰,一侧头便瞧见隋江一副被点了穴道般呆滞的模样。
他仰着头望着眼前高耸精美的阁楼,整个人被初晨的阳光笼罩上一层迷蒙的光晕,脸上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恍惚。
今年朗朗读书会的举办地点居然是隋家曾经的沧海书楼!
井甘也是十分意外,传闻隋家破产将书楼卖给韩家后,朗朗读书会便再也不曾在这里举办过。
今天竟这么凑巧,隋家时隔多年再次参加朗朗读书会,而地点正是在曾经令隋家辉煌无比的书楼。
井甘也仰起头打量起这座阁楼,沧海书楼的匾额如今变成了墨香茶楼。
曾经文人墨客向往的桃园,除了匾额上的‘墨香’二字,也再寻不到过往的痕迹。
隋江安排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见到隋江终于出现,有些不耐烦地迎了上来,略带责问地开口。
“怎么现在才到,人都来了大半了。”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头发秃顶的老秀才,据隋江说与他父亲是好友,考了一辈子科举,可惜到现在还是个秀才,却始终不甘心不放弃,扬言此生考不上举人决不罢休。
井甘瞧着他那头发稀疏的脑袋,心中唏嘘一叹,执念当真可怕!
隋江规规矩矩朝老秀才见礼,然后介绍了井甘和阿兰。
老秀才瞥了眼马车边几个护卫一样的人,而后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坐着轮椅的少女和一脸青紫
的瞎子,脸色当即不悦起来。
这都带的是些什么人啊!
他低斥一声,“胡闹!读书会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来的地方。”
老秀才又连着叹了好几声,好友不在了,家中没有长辈指点,世侄也变得越来越不知轻重。
他昨日收到他的消息想要来参加朗朗读书会,他还以为世侄终于想通要拼个前程,没想到只是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看热闹,简直太胡闹了!
老秀才想要劝他把人送走,读书会不是随便玩闹的地方,可还未开口便听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出声道,
“我是沧海书铺的小股东,想要发展书铺自然免不了与读书人打交道。听闻朗朗读书会上有许多文人墨客和同行,能多认识些人对日后书铺发现也会有帮助。
您放心,我不是来胡闹玩的,不会给隋东家添麻烦。”
老秀才愣了一会,“小股东?”
隋江解释道,“井甘姑娘占了沧海书铺的两成股,帮我经营书铺。”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秀才闻言,再次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让个女子帮你经营书铺,还让她占股,你简直是……那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你隋家最后一间书铺,你却拱手交到外人手里……”
老秀才说不下去,收住声音,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声,一甩袖子背过身不再看他,像是再多看一眼就能被他活活气死。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他又还能说什么,看来隋家这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老秀才突然有些怅惋,想起隋兄在世时曾立志让隋家重现辉煌,但到死都没能如愿,隋江一个小娃娃又能改变什么。
罢了,浮浮沉沉,世事变化,都是命!
老秀才带着隋江几人进了墨香茶楼,井甘把林木和衙役们都留在了外面等着。
在门口递名帖时,老秀才报出了隋江的身份,负责迎客的人齐齐露出惊讶打量的眼神,而后果然顺利让他们进去了。
只不过才一会,隋家人来了读书会的事便传遍了茶楼的角角落落,接连不断地有人来和隋江打招呼。
那一双双像看猴子一样的眼神让隋江非常不适,
却也强忍着甩袖离去的冲动努力保持得体微笑。
那些人大多都是来看稀奇的,想要一睹闻名已久的隋家人的风采,结果大失所望。
那瘦小畏缩的模样毫无当年隋家天才万分之一的风采。
隋家果真是败落地不成样子了,怪不得在文人圈子里消失了这么多年。
那些人面对面时笑盈盈,背过脸后心头不知多么不屑、嘲讽。
隋江即便是个单纯迟钝的人,也清晰感受到了众人对他不经意间展露的恶意讥讽。
隋江咬着牙忍下喉咙口一阵阵的翻涌,不再理会面前的人虚伪询问着沧海书铺近况。
正准备找人问问茅厕在哪儿,转身正好撞见一群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隋江下意识预感那些人是来找他的,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正在看他,是和周围人一样的打量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评估出结果后,露出一个亲和却虚情假意的笑容。
“世侄,没想到真是你,多少年没见了!”
中年男人一走近便热情地给了隋江一个拥抱,像是与隋江十分亲密般。
实际上隋江根本没认出对方是谁,瞧着是有几分眼熟。
老秀才执着了一辈子科考,朗朗读书会是结交人脉的地方,已经陆陆续续参加了十几年,对读书会里的人熟悉得很。
他一见来人,便客气地揖手打招呼,“赵主簿。”
而后小声提醒隋江,“这是读书会创建人之一的赵家如今的当家人,你可以唤一声赵世叔。”
隋江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曾跟着父亲去赵家拜访老祖宗,听闻老祖宗到现在都还康健地活着。
朗朗读书会是由四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共同创建的,除了隋家的天才,另外便是如今生意遍布四方、家财万贯的韩家,在京城做官的杨家,还有就是眼前的赵家。
韩家和杨家后来都发展地很好,韩家弃文从商,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富商。
杨家也成了京城的大家族。
唯有赵家和隋家泯于平淡,而相比起来赵家又比隋家好上许多。
赵家家境还算殷实,有些
薄产,家中人也在努力读书科考,在平头百姓中算过得不错的。
这位当家人则是举人功名,如今在渠县县衙做主簿,传闻是他三番五次登京城杨家的门求来的差事。
而当年的四位创始人,如今只有赵家的老祖宗还活着,细细算来应该都一百零八岁了,可是难得一见的高寿。
赵主簿的热情让隋江有些不自在,不动神色地抽回被拉住的手,笑着唤了一声赵世叔。
赵主簿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笑着关心了他几句,最后问起他怎么来了读书会。
隋江被他问得心里很不痛快,那语气好像他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样。
这里是朗朗读书会,是他隋家祖先创建的,他凭什么不能来?他要来还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不成?
“我是隋家人,自然该来。”
一个‘该’字,让赵主簿得脸色变得有些尴尬,热情得笑脸也冷淡了下来。
“自你爹过世后,隋家再没人来参加过读书会,我还以你还耿耿于怀着你爹的死不愿来,现在在这见到你我也安心了。来了就好!”
赵主簿这语气分明话里有话,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隋江的肩膀,像是长辈鼓励晚辈一般。
隋江听那话脸色瞬间大变,柔和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身上像是长出了刺,攥紧的拳头指节都开始发白了。
安静跟在旁边的井甘观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心中一震,隋江这是怎么了?
看他像翻涌的岩浆马上就要爆炸的模样,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腕,滚着轮椅往前移动了些许,正好挡在隋江前面,呈现一股保护者的姿态。
她可不是隋江这个傻白甜,光凭着一腔热血就跑来读书会,毫无目的和计划,被别人几句话就掌控了情绪。
她今天来这是有目的的,也提前做足功课。
朗朗读书会虽是四个家族共同创建,但杨家的根基早已转移到了京城,对读书会不再插手。
韩家弃文从商,对文人间的事也不予过多关注,只每年给些银钱上的支持。
隋家更是消失无踪。
所以如今的读书会实际上由赵家全权掌控,赵家也就是
她此行最大的阻碍。
井甘仰头笑望着赵主簿,颔首致意,“都这个时辰了,辩论什么时候开始呀,我第一次来读书会,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井甘的话适时缓和了隋江和赵主簿之间的气氛,转移了话题。
赵主簿像是现在才主意到坐在轮椅上的井甘,低下头将她打量了一遍,包括她身后跟着的青紫少年。
如同看见垃圾一般,眼底快闪过一抹嫌弃,面上却丝毫不显。
赵主簿还未出声,倒是他身后跟着的人率先开口质问,“你是什么人,谁放你进来,这里可不是姑娘家闲逛的地方。”
对方一上来就攻击井甘的性别。
分散在茶楼四周的人此时都看热闹地聚了过来,将赵主簿一行人和井甘、隋江几人围在大厅中央,议论声不止。
井甘戴了耳塞,将周围人的议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外乎对隋江的指指点点,嘲讽隋家的落败,鄙夷隋江的堕落,与女人瞎子为伍。
井甘对那些恶毒又可笑的议论不以为然,眨了眨眼,望着那人问道,“朗朗读书会建立时可有女子不得参加的规定?”
那认真发问的模样带着几分天真,配着那张甜美乖顺的面孔十分具有欺骗性。
说着又转头问了隋江一遍,“你家祖上可定过这个规矩?”
隋江此时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胸口憋着一口气,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孔夫子都说有教无类,创建读书会的几位都是难得一见的旷世之才,怎么会立这种愚蠢的规矩。”
那人听她骂自己愚蠢,当即气得脸色涨红,手指着她就要顶回去,井甘盯着他的手指欸欸欸叫起来。
“连田间农民都知不能指着人说话,看你应该识几个字,却这般不知礼数,也不知谁那么没本事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怕不得气吐血。”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井甘就看见赵主簿脸色难看地像吃了屎一般。
老秀才被井甘那话吓得心脏砰砰乱跳。
那学生的老师正是赵主簿。
赵主簿最是要面子,她这话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吗,这下算是把人得罪了。
井甘瞧周
围人落在赵主簿身上的目光,像是一下反应过来什么,紧张试探道,“不会您就是他老师吧?”
赵主簿黑着脸,沉声开口,“多谢姑娘指教,我的学生我自会教导,不劳你操心。”
井甘受惊般往后缩了下脖子,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声,“看在隋东家叫您一声世叔的份上,晚辈友情建议,把他赶出师门吧,免得日后到处给您抹黑。”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赵主簿的脸也彻底气成了猪肝色。
没想到这小丫头这般伶牙俐齿,真是惹人生厌!
隋江侧头看着那个明媚自得的小姑娘,心头的紧张和愤怒慢慢地消散开去。
她这么小的女孩子都敢站出来,他一个大人又怎么能怯懦。
“井甘姑娘是我沧海书铺的小股东,年纪还小,若是不小心冒犯了赵世叔,赵世叔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一个晚辈计较。”
赵主簿倒是想计较,可是隋江那话先说出口,他若再计较不是让人觉得他以大欺小,没有长辈风度。
赵主簿暗暗吐了好几口气才调整了情绪,放缓语气开口道,“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有错自是为师没有教导好,井姑娘也是好意,世侄多虑了。”
说着他友善地朝着井甘微微一笑,“读书会是为了给爱好读书的人提供一个自有交流、讨论的场合,让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姑娘有什么学习上的疑问可以随时提出来供大家争论解惑。”
这算是回答她刚才提出的问题。
井甘也回以一礼,道,“学习上的疑问没有,倒是对读书会有个很感兴趣的问题。听说读书会有个藏书比拼,全湘安的书铺、书商、或是私人都可以参加,看谁的藏书最为珍稀,赢者可以获得读书会认证的第一藏书称号。”
随着井甘说出藏书比拼,茶楼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个个面上都是惊讶之色。
这小姑娘莫不是想参加藏书比拼,果真是出生牛不怕虎,不知者无畏。
近些年,第一藏书称号一直被揽书阁包揽,揽书阁的书先生被誉为书痴,专爱收集孤本古籍,与他比藏书可谓自取其辱。
而且听闻这
些年隋家已经败地快吃不上饭了,沧海书铺也只剩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铺子,哪儿还有什么藏书。
井甘提出这话,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
赵主簿也笑了,笑声带着明显的嘲弄,确认般的问道,“你们想参加藏书比拼?”
井甘张嘴就想答应,肩膀却突然拦上来一只手。
隋江的手刚放上井甘的肩膀,立马就被阿兰扔开了,还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
隋江手举在半空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与井甘道,“我们书铺根本没什么珍稀的藏书。”
井甘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想是在说别担心,有我!
井甘自信而坦然地朝赵主簿勾了勾唇,给出肯定的回答。
“来都来了,当然要比比看,刚好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赵主簿刚刚在井甘手里丢了脸,恨不得立马讨回这笔账,见她应下参赛心头高兴得很。
看她们等会怎么收场,最好把老祖宗的脸面一起丢了才好。
败都败了的隋家还跑出来跳什么跳,一群秋后的蚂蚱,惹人厌烦!
“听说有晚辈想要挑战我,不知是哪位后起之秀啊?”
一个舒朗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下来,众人循声仰头望去,见四楼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气质儒雅清贵,发间夹杂的些许银丝表示着他已不再年轻。
井甘也仰头望去,是个帅大叔,手里山水画大师崤山亲笔作画的折扇轻轻摇动着,给人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周围人接二连三叫着书先生,井甘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揽书阁的东家。
书先生的视线在大厅之中扫过,很快与井甘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展开的折扇倏地合上,唰地一声,发出干脆声响。
他以扇点她,开口道,“就是你这个小丫头要挑战我?”
井甘礼貌地颔首一礼,“正是。”
“好大的口气,有胆量。我还真有点期待。”
说着书先生哈哈笑起来,手中折扇再次甩开,轻轻在身前扇着,从楼上走下来。
因为一个毛丫头的主动挑衅,今年的藏书比拼变得热闹了起
来。
本来在楼上谈诗论茶的人都被吸引了下来,将大厅中央原本供人表演的台子围了起来。
虽然年年获胜者都是书先生,但还是有许多人重在参与,不图赢这虚名,只为展示自己的藏书,互相交流。
但井甘却是为那虚名来的。
沧海书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名气,所以她今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为沧海书铺造声势,动静越大越好,让更多人知道隋家人回来了,沧海书铺回来了!
井甘瞧着台上坐着的这十多个人,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盒子,各自带来的藏书便放在里面。
藏书比拼分三个过程,首先是参赛人在除自己外的参赛藏书中选出自认为最珍稀的那一本。
而后按得票多少的顺序各自展示和介绍自己的藏书。
最后由现场所有的人选出最后的赢家。
井甘坐在所有参赛者的中间,远远对上看台边上隋江忐忑的眼神。
他紧张地额头都冒汗了。
井甘没有过多理会,隋江这是明显缺乏历练,心态很不稳呐。
她自然地转移开视线,看向左边第一个站起来的参赛人。
第一个参赛人走到一个个盒子前,挨着打开看。
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所有人都只能通过他的表情来判断盒子里的藏书是普普通通、不足为奇,还是让人眼前一亮,甚至大吃一惊。
井甘瞧着台子周围的人都全神贯注盯着参赛人的表情看,心里忍不住吐槽谁设计的这个环节,把参赛人当猴子供人参观议论。
他们比的又不是表演功底,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除了给看客增加乐趣外毫无意义。
而那位正被当猴参观的参赛人也极尽全力地发挥出所有表演天赋,将面部神经表现地生动而复杂,挑逗起大家的好奇心,提升比赛趣味和悬念。
看过好几个参赛人后,大家发现每个参赛人看到轮椅少女面前盒子里的东西时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像是根本没看懂里面的到底是个啥东西。
而对书先生面前盒子里的东西则是无一例外的惊喜和狂热。
井甘泰然自若
地等着一个个参赛人看过来,轮到她时由阿兰推着从一个个盒子前走过去。
脸上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淡淡地,似乎根本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看台下很快就有了对她傲慢、愚昧、自以为是的评价。
井甘假装听不到,挨着看过去,轮到最后书先生的盒子时,井甘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戏曲大师梅艺先生《忆香山》的原本手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孤本,一经传扬,必然引起轰动。
井甘表情的变化,让在场人都心下肯定今年的藏书比拼必然还是书先生胜。
这小丫头定然是书先生的藏书惊到了,才会脸色大变。
连这自以为是的小丫头都变了脸,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
台下人的议论声井甘全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耳中,心中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些人还真是会过度解读。
她表情变化不过是因为很喜欢《忆香山》这本戏曲,今日看到手稿很惊喜罢了,但与她盒子里的书籍相比终究差了点意思。
等所有参赛人都瞧完,便举手投票心中最珍稀的那一本。
不出所料,书先生的《忆香山》得票最多,井甘则一票都没有。
井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撇嘴。
真不识货!
展示环节以投票多少定顺序,书先生自然是第一个,井甘则是最后一个。
书先生自盒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本《忆香山》,台下众人瞧清泛黄的封面上‘忆香山’三个字,以及梅艺先生的题名,现场当即躁动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是惊艳且激动的神清,几个狂热的读书人恨不得冲上去将书夺过来细细参膜一番,终究被良好的修养制住了冲动。
书先生只翻阅了两页便将书合上,小心放回了盒中。
他朗声笑道,“此乃梅艺先生《忆香山》的原本手稿,已得寒守先生确认,是其尊师的真迹。”
此言一出,周围议论更甚。
寒守先生是梅艺先生唯一的关门弟子,如今已九十高龄,被誉为当世戏曲界第一人,他都确认过是真迹,定然不会有错。
而且梅艺先生乃戏曲大
师,手稿并不多,并不容易造假,他的手稿都由其后代细心保存着,唯一流落的只有这本《忆香山》。
据说《忆香山》之所以流落,是因为当时的四魔之一的红魔听闻了梅艺先生的大名,将他掳去唱戏,梅艺先生不愿屈从,誓死不开口,最后被押入山洞关押起来。
《忆香山》便是在路上遗落的。
而梅艺先生被那么一关就是十三年,直到死在山洞里。
戏曲在这个世界虽是贱业,唱戏的人也被称为伶人,划为乐户,不受人尊敬。
但梅艺先生宁死不屈的精神让高高在上的读书人都忍不住赞叹,因而他的手稿也被人推崇,他所创作的曲目到如今也是戏台上的经典,经久不衰。
第一个藏书展示便花了近小半个时辰,不是书先生讲解时间太长,而是台下众人情绪太激动,等众人情绪慢慢平定下来,第二位展示的参赛人才站了起来。
《忆香山》的展示花了最多时间,也引起了最大的轰动效果,之后的藏书展示便效果平平,无甚大波澜。
井甘静静等着,瞧着一个个参赛人站起来、坐回去,终于轮到了她。
井甘被阿兰推着往前走了走,停在自己的盒子前,半天没有动作,而是目光如有实质地逡巡着台下每个人的脸,面露认真。
众人见她半天不把藏书拿出来,有些不耐烦起来。
有人急哄哄地扬声道,“你倒是把藏书拿书来给大家伙瞧瞧呀,别卖关子了,莫不是见过梅艺先生的手稿后,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
赵主簿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乐滋滋地看着井甘被嘲笑,心里别提多痛快。
井甘不为所动,依旧认真逡巡着每个人,双手轻轻搭到盒子上,好一会才开口,“此书…乃沧海书铺世世代代守护的珍藏——
世人皆言隋家没落了,沧海书铺已然成了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都不知道还能开几天,哪儿还拿得出什么珍贵藏书!
我不否认隋家的没落,但我要说,隋家没落的只是衣食住行,灵魂依旧高贵着!
书是隋家的精神,是
隋家的根。隋家人可以住破屋、喝稀粥、穿麻布,绝不可不读书,不爱书!”
井甘一字一句坚定认真,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感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隋家嫡系后代、沧海书铺现任东家隋江,一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终日泡在书海里,不懂人情世故,不事兴盛家族之道,连家小小的铺子都经营不好。
如他这般不会赚钱的人在世人眼中便是愚蠢无能的代名词,被讥讽被轻视,但他对的热爱,对知识的涉猎无人能及,这份纯粹的执着敢问在场何人……敢比?”
井甘语调不提反降,气势却更显震撼,看向众人的视线隐隐透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她咧起嘴角轻笑了一声,直了直脖子,靠上高高椅背。
人群里有人不忿地高声道,“大言不惭,诸多名师大家在此也敢口出狂言,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打了脸丢了隋家祖宗的名声。如今隋家也只有祖上的名声能拿出来说一说了。”
“我看她就是不敢把盒子里的书拿出来丢人,所以才说这许多废话,转移大家注意力。”
赵主簿跟着添油加火,“是啊,是你主动要求参加比拼,现在倒是怕了。是好是歹总得拿出来看看,好歹是隋家后人,如何也不能输了隋家风度啊!”
周围一阵哄笑,全是看好戏的模样。
隋江听得心一阵阵往下沉,脸色煞白,连他都觉得井甘是心虚,更何况外人。
井甘却不动如山,等大家都议论完了,这才看向第一个开口的那个白面书生。
笑道,“我的藏书就摆在这,丢脸还是长脸等会自见分晓。至于你说我大言不惭,口出狂言……既觉得我是夸大其词,大可找他挑战一下,看看我可是胡乱吹嘘。”
“谁要和他挑战。”
白面书生不屑地瞥了隋江一眼,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瞧不起。
井甘失笑,“既不挑战如何知他深浅,如何确定我是在吹嘘,莫不是怕了?”
书生白净的脸上闪过讥诮之色,“你无需激将,比就比,我要让你们知道如今的世道早不是百年前隋家的天下
了。”
井甘浅浅一笑,眼底有得逞的意味。
“那便好,三日后沧海书铺不见不散,希望足下不会临阵退缩。当然,只要想与隋东家比试的人都可以来。”
她带着挑衅的目光又在台下逡巡了一圈,果然引得不小的不满声。
许多人都摩拳擦掌着想要三日后给隋江和她一点教训。
井甘要的就是这个目的,来越多人越热闹,隋江博学多才的名声也就越大,沧海书铺便算彻底盘活了。
白面书生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少女,和呆呆站在一边一个屁都不敢放的隋江,脸上鄙夷之色更甚,不自觉将心里的嘀咕说出了口。
“比试的人是隋东家,你就这么替他做决定了,不问问他意见?”
那轻蔑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到底谁是隋家人,沧海书铺的东家是隋江还是这小姑娘?
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
赵主簿痛快地发笑,满意地看了那白面书生一眼,看得白面书生受宠若惊。
隋江煞白着脸抠着手指,难堪地抬不起头来。
感受着周围人或鄙薄、或轻视、或怜悯的目光,像是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烧心挠肝地难受。
他知道这些人都看不起他,连家里的亲戚都嫌弃他,觉得他无能又窝囊,不愿与他往来。
他对那些异样的眼光习以为常,但依旧难以面对,所以更加沉迷于书海。
只有那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没有各色各样的眼光。
井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坐在轮椅上仰望着他,稚嫩的面庞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和沉稳。
“挺起脊背,别在意别人的看法,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她拍了下隋江的胳膊,像个大人一样,将他带到盒子前,让他一起掀盒子。
一大一小两只手放在盒子上,打开前井甘侧头往书先生方向看了一眼,勾唇一笑。
“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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