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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大贵看着风采照人的井甘很不自在,抹了把额头的汗,谨小慎微地跟进了院里。

在南山村时,井甘过得什么日子他再清楚不过,后来井甘凭着自己得本事在县城定居,开了铺子,最后却全部被井长富夺了。

如今她与老井家彻底脱离了关系,反倒越过越好,实在是大大的讽刺。

井大贵和井长富以及吴青枣比起来不是坏人,但也绝算不上好人。

他是血缘最近的亲戚,在井甘一家遭遇贫困、危机的时候都选择了冷眼旁观,实可看出他本质是个冷漠的人。

但人本自私,谁也没权利要求别人必须对自己好,井甘自也不是那种喜欢道德绑架的人,但她对井大贵自也没有亲近或者好感可言。

“看在那么些年你不曾为难作践过我们一家人的份上,我尊敬你一声大贵叔。如今我们已没什么关系,按理你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该多嘴,奈何你们自己惹到我跟前来,我就不得不反击了。”

井甘悠悠哉哉地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微侧斜支在扶手上。

染着蔻丹的手细长白嫩,轻搁在腿上,整个人透着一股优雅、尊贵的雍容气质。

井大贵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人,却只觉得京城的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吧。

“老人们说娶妻不贤祸三代,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纵妻无度,不辨善恶黑白,你的两个儿子也终日算计他人,与地皮无赖无益。你们两代都已经废了,完全可以想象日后有了第三代会被养成什么模样。”

井甘语词犀利,毫不客气,根本不曾想给井大贵留颜面。

井大贵埋着脑袋,脸色惨白,却是一句话都回不上。

“吴青枣对我们一家做过些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我时常觉得自己太过心软,当年井长富和吴青枣联合着夺走了我的东西,我不过是让她们全部吐出来便放过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井大贵陡然抬头,望着井甘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些骇人的话,心跳得剧烈。

甜品生意是她在背后搞鬼,怪不得不过半年时间,以前红红火火的生意转眼就败了。

作坊仓库的那场火;将他们拒之门外的原料商;还有决然断了合作的几家合作商铺。

这些都是她干的?

以前并不是没有怀疑她,但没有一点证据,撒泼耍赖这些招数在她身上全然无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赚钱的营生没了,井长富手里还攥有不少现银,那些银子也是寻常农户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若他好生过日子,那些银子也够他安稳一生。

然而他已经习惯了纵情享乐的生活,还怎么可能回得到过去,加上又有吴青枣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时时骗他银子。

不过两年,就已经败得只剩下和离后安居买下的一座房子了。

昨天那房子也被赌场的人抢走了,井长富现在是彻底的一无所有,还成了个残疾。

井甘将这些就这么坦白地讲出来,井大贵却没有怀疑得到证实的愤怒,而是深深的不安。

像是行刑的铡刀落下前,监斩官宣读死者罪行。

宣读完毕之时,也是铡刀落下之时。

“没有雷霆手段你们这些蟑螂是打不死的。”

这话犹如一击重锤直接砸在井大贵的头顶,使得他双腿支撑不住,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小甘,小甘,看在曾经都是亲人的份上……”

他颤抖着声音,求饶的话还没说完,井甘手一抬,打断了他的声音。

“吴青枣我是一定要动的,我提前和你打过招呼了,若是到时伤及无辜,别怪我没提醒。”

说完不耐烦看他,朝屋外的小厮示意一下,人很快就被架出去了。

井大贵跌坐在人来人往的巷子里,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窟,从头冷到脚。

他知道吴青枣终于是把井甘惹到了极点,莫说井甘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没斗过,如今的井甘更是招惹不起的。

他已经能够预料到吴青枣会有一个如何凄惨的下场。

回想井甘方才说的话,特意提前告知于他,那言外之意似乎是……让他尽早避险,小心被牵连。

他与吴青枣是夫妻,如何避得了嫌,除非……

井大贵一下醒悟,井甘说那句‘娶妻不贤祸三代’的用意了。

井大贵一走,大朗便进来了。

井甘欣赏着自己刚染的寇丹,漫不经心地开口,“他们不是说我联合赌场害井长富吗?既给我安了这个罪名,我怎好拂了他们的面子,自要把那罪名坐实了。”

而后冷然一哼,掀起眼皮看向大朗,眸中一片森然。

“去转告赌场,井长富欠了多少钱一分不少都得讨回来,赌场上该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可千万别留情。”

大朗颔首侍立,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应了声,“是”

而后便退下了。

井甘刚由径儿梳好发髻,丫鬟便来传话,说萧捕快来了,还带了两位夫人小姐。

一听便知道应该是千家母女。

井甘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自己,从闺房出来时,千家母女已经由下人照料着在主院的堂屋落座。

井家这房子即便重新设计装横过,也布置了不少景致,但落在出身高门的千夫人眼中还是不够看的。

唯有一座座宅院并排相连,中间隔着条巷子的结构,还算比较特别。

“井家主今日风采非凡,让我长见识了,没想到湘安的女子这般大胆肆意。”

千夫人一开口也不隐瞒方才所见,语中暗含戏谑和嘲弄。

井甘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接触的同龄女子不多,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我自己确是大胆肆意的性子,别人进我一尺我还对方一丈,但若想欺压我,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井甘喝着手中的奶茶,不经意瞥了千夫人一眼。

千夫人喉头一哽,脸色不自觉沉下来。

这人分明指桑骂槐,但还不好直接回过去。

她们是来求医的,总不能还没治好病就把大夫得罪了。

什么事都没有女儿眼睛重要,还是以大局为重好。

千夫人心里安抚自己一番,便也压下了这口闷气,语气有些僵硬地问,“我们千里迢迢自京城赶来,井家主何时开始给小女看诊治疗?”

“千夫人不必着急,今日晴空万里,不如我与千翎陪夫人小姐去街上逛一逛。我们县城有家观音庙十分灵验,也可去拜一拜。”

井甘不是在跟她们商量,说完便吩咐下人准备两顶幂篱,千夫人和千纤一人一顶。

井甘和萧千翎常在街上游走惯了,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却是不能轻易在街上露面的。

出门前,井甘在萧千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好好观察。”

凭师生俩这么些年培养的默契,萧千翎瞬间明白她是让自己好好观察千纤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个实践病例的机会。

千夫人和千纤都有丫鬟贴身伺候,上了街井甘便替掉了丫鬟的活,搀扶千纤,给她引路。

千纤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发现井甘对照顾盲人很熟练,也就慢慢安心下来。

千纤作为大小姐长居深闺,鲜少出门,此时听着耳旁各种各样的声音,心情倒是极好。

“听千翎说,你的眼睛是后天遇到意外才失明的?”

井甘主动挑起了话题,千纤精神先是紧绷了一下,然后想着她许是在调查病情为了之后给她治疗,也就认真回答。

“是。大概六岁的时候,我和千翎偷跑出门看花灯游街,遇到了人贩子。后来家人及时找来把我们救了回去,但我也因此大病一场,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还记得?”

千纤有些不确定地道,“有些模糊不清了,毕竟都过去近十年了。”

“我问的可记得,是问被救回来后当时发生过什么可记得?”

千纤沉默了半晌,更加不确定地含糊道,“应该……记得些吧,当时我吓坏了,忘了也是正常。”

所以千纤已经不记得,自己对被拐事件的记忆模糊是因为时间过去太长,还是事发时受到惊吓刺激。

周围的吆喝声越发嘈杂了,显然已经走到了一条更加热闹的街道。

千纤发现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人给井家主请安问好,看来这个井家主在这个小县城十分出名,且受人尊敬。

怪不得在井家巷她那般绝情地对待自己的生父,围观百姓还大都站在她那边。

井甘带着千家母女去了观音庙上香,萧千翎还绘声绘色地讲解了观音庙的奇观。

千夫人比较信神佛,闻言满心虔诚地跪拜了观音,上香请求观音保佑女儿的眼睛这回一定要治好,走的时候还捐了香油钱。

从观音庙出来,井甘又带着她们去了壹蝉居,掌柜热情招待。

去楼上包厢时,正撞上一个急匆匆的少年从楼梯上冲下来。

大家下意识往边上侧让。

千纤仰起头,井甘靠她最近,连忙拉她,这才险险避开了那少年。

千夫人后怕地连连关心着女儿有没有伤着,斥骂那少年走路不看路,大庭广众乱跑,毫无教养。

可惜人早已经跑出店,根本没听到。

“不吃了不吃了,真是晦气。”

千夫人想打道回府,千纤却拉住她。

“娘,我没事。已经正午了,我肚子都饿了,别为点小事败坏心情。井家主说这是县城最有名的酒楼,不妨尝尝味道。”

千夫人见女儿心情好,难得她这般有兴致,也不愿扫她的兴,只得应了。

掌柜也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带着幂篱的少女看不见,便伺候地更加小心。

“井家主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可是我们壹蝉居的菜已经吃厌了?”

井甘笑答,“今儿不是带着客人来捧场了吗。把你们的招牌菜送来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尝尝,让师傅用点心,可别给我们留仙县丢脸。”

掌柜哈哈笑,“您放心,绝丢不了脸。前些日子大师傅才发明了个新菜式,也给诸位送来尝尝?”

“可。再来一壶清酒,解解乏。”

“好嘞,诸位稍后,饭菜马上就来。”

掌柜带着伙计退下去了,伙计很快又端着清酒去而复返。

千夫人和千纤的幂篱已经取了下来,井甘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你们尝尝,这酒味道淡而清雅,不醉人,最是适合女子喝。”

酒杯放在靠近桌沿的位置,千纤在桌上摸索了两下,握住酒杯尝了一口。

口齿生香,回味淡雅。

饭菜上来,几人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评价都很不错。

因为千家母女俩有午休的习惯,井甘和萧千翎先将她们送回了县衙,这才折返回井家巷。

井甘用香胰子洗了手,斜靠到美人塌上,边翻着账本边问,“今天都发现什么了?”

萧千翎此时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千纤虽然说是眼睛失明了,但她的行动似乎并没有不方便。今天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不仅神态自若,而且步步稳妥,一点磕磕绊绊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你故意把酒杯放在桌沿边,她却准确且安全地摸到了,没有碰掉。路上你也特意带她走过几处不太平整的路,她也都跨了过去。

京城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大夫都看不好,再加上今日她的种种行为,我确定她的眼盲应该就是心理问题造成的。”

萧千翎说完自己的见解,热切地看像井甘,期望能从她脸上看到赞赏和满意。

井甘笑了,“观察的还算入微。”

萧千翎当即开心地快要飞起来。

“在楼梯差点被撞时,看似是我拉了她一把,实则在我伸手拉她之前,她已经下意识侧身避让,做出了自我保护的反应。真正的盲人是用其他感官去观察环境,而她看似与寻常盲人一样,但面对危险时的条件反射截然不同。”

“什么条件反射?”

井甘掀起眼皮,“她抬了下头,用正脸去望,而不是侧耳去听。”

意外发生的有些突然,萧千翎并没有注意到。

“总之确定千纤的眼盲是心理障碍引起,那我们就可以开始治疗了。”

井甘考虑了一会,“就今晚吧,你提前去和她们说一声,无需准备什么,不过我给千纤治疗时,不得有人在场,这一点你要和千夫人沟通好。”

萧千翎点头,“学生明白。”

然后就等不及走了。

井甘虽不再隐瞒自己会催眠的事,但催眠时最忌讳有旁人打扰。

井甘下午也好好歇了歇,用过晚膳便悠哉哉去了县衙。

千夫人已经等得心急火燎了,自下午萧千翎来传了话,她便一直等着,没想到天擦黑井甘才来。

千夫人压抑着一腔不满没有发作,把井甘带去了千纤的房间。

就在千夫人要跟进去之前,井甘拦在了她面前。

“交给我便可以了,夫人去休息吧。”

“可是……”

“千翎下午没与你说清楚吗?”

千夫人闭了嘴,不安地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房门关上,香气袅袅的精致房间里只有三个妙龄少女。

千纤明显有些不安,眼睛眨动的频率变快,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暗暗紧捏了,胸口起伏不定。

耳边回响着细细簌簌的声音,可以听出是井甘搬了凳子坐在了她身边。

萧千翎则在一边旁观。

“不必紧张,你就当睡了一觉,听我指示便好。”

千纤点了下头,在井甘的指示下,闭上了眼睛。

井甘正要进行催眠,千纤还是忍不住,一下睁开眼,急切地问道,“井家主,当真不会有危险吗?”

井甘柔软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

“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相信我。”

千夫人心里紧张,盯着紧闭的房门,捏着帕子等在院子里头。

屋里安静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里也越发紧张。

千纤眼盲了近十年,这十年里女儿吃尽了苦,遭受了不知道多少议论和嘲笑。

她这个做娘的也一直不好过,眼见着女儿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更是忧心忡忡。

女儿眼睛看不见,京城哪个好人家愿意娶一个身体有疾的媳妇,眼见着将来只能随便找户普通人家,低嫁出去。

然而谁能想到皇上会对千纤一见倾心,想将她迎入皇宫?

这是天下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浩荡福气。

奈何眼疾不除,群臣反对,这份福气也就只能打水漂。

井甘是萧家请来挽回龙心的,又如何不是千家唯一的希望。

只要眼疾当真治好,不仅女儿婚事有了好着落,也将给千家带来天大的富贵。

这份富贵见者眼红,既已经降落在千家头上,她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

千夫人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声尖叫穿破房门传出来。

千夫人身体一僵,听出那是女儿的声音,当即脸色一白就要冲进去。

门口两个丫鬟早有所察地拦住了她。

“千夫人,捕快大人有令,无论里面发生任何事,您都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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