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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太后什么也没说,安排了一个偏殿,让人把宋海泉抬过去休息,又请了院判大人亲自来看。
院判大人撸了撸山羊须,细细诊断一番后,拱手回答道,“回帝太后,宋公子身上有多处瘀伤,胸腔两根肋骨断裂,双膝骨裂,额头和头颅右侧有严重撞击伤。”
“这么多伤——”
帝太后都忍不住心颤,这得是多大的仇啊才能下这么重的手。
“那要不要紧啊?可有生命危险?”
院判大人道,“帝太后、甫安伯放心,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并未伤及大脑,不会有生命危险。肋骨和膝盖骨的伤则需要慢慢养。”
没有生命危险,甫安伯稍稍松了一口气,却紧接着又听院判大人说,“不过宋公子膝盖骨的伤实在太重,即便好好休养,日后怕是也……”
“我儿子不会不能走路了吧?”
甫安伯紧提起一口气,紧张地抢断院判大人的话。
院判大人不悦地微微皱了眉,但也理解家人的担忧心情,重新道,“不至于彻底站不起来,不过可能会有些滞涩,路走久了也可能腿疼。”
这是……会变成瘸子的意思?
一颗闷雷在头顶炸响,宋夫人嗷一嗓子当即嚎哭起来,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的儿子真是命苦啊,这是招谁惹谁了,莫明奇妙就成了瘸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成了瘸子,让我怎么活啊!”
帝太后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此事也是愤怒难抑,便也没有在意宋夫人的失态。
宋海泉好歹是她娘家侄,皇上的亲表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玺候实在嚣张过头了。
“此事绝不能轻易算了!”
帝太后做出这句承诺,宋夫人当即收了哭声,一下子站起来凑近帝太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玺候是大长公主的儿子,皇上又对他有愧,太后可想到好法子了?”
帝太后冷着脸,瞧了眼床上裹成一团的侄儿,哼了一声道,“玺候这些年行事狂妄嚣张,京城里早已是臭名昭著。朝臣不愿得罪大长公主,皇上对玺候有愧,他们可以不为我们做主,百姓的怨言总不能不听吧。”
宋夫人闻言,眼睛一亮,“太后英明,我知道怎么做了,此事我来……”
“不可,以防万一大长公主日后秋后算账,不能让人发现是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太后思虑周全,我醒得了。”
晚上皇上也听说了宋海泉在宫门口被玺候重伤的事,去福德宫看了看宋海泉。
帝太后抹着眼泪求皇上做主,皇上沉默着,只是说,“先给表弟好好看伤,朕自有决断。”
那偏心玺候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帝太后咬牙,这个儿子对她这个亲娘都冷冷淡淡,对宋家人又会有多少情分。
同样是表弟,大长公主的儿子就要天生比她宋家人高人一等,凭什么!
这次绝不能善了!
偌大的大长公主府只有两位主子,一位是阴姚大长公主,另一位就是玺候。
大长公主信佛,一日大多时间都在佛堂呆着,玺候又是个不爱热闹、性情阴晴不定的主,所以整个公主府富丽堂皇,却极其冷清。
外面人提起玺候都是凶残、暴躁、可怕等等词语,公主府中伺候他的人却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可怜,日日胆战心惊。
只要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事,不挑事不乱说话,即便玺候心情恶劣,也不会迁怒下人。
所以公主府的下人并不怎么畏惧玺候,反而有些同情他。
玺候看着强硬凶悍,却总是给人一种悲伤、凄凉的感觉,特别是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最是有此感觉。
玺候安静下来,独自一人的时候,显得尤其落寞可怜。
杨今安小跑着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坐在老槐树下,形单影只的身影。
满腔的惊惶、怒意,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就转变成了无奈。
他叹了一声走上前,从背后拍了一下王澧兰的肩膀,王澧兰眼睫都没动一下,继续闭着眼睛一个点一个点地戳着凸字。
“我的个祖宗耶,我眼睛才离开你多久你就惹这么大的事。你知道宋海泉现在啥样吗?断了两根肋骨,双膝盖骨裂,头上破了大洞,到现在都还没醒。宋海泉好歹是帝太后的侄儿,皇上的亲表弟,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意思意思警告一下就得了,何必下那么重的手。何况井甘也没吃什么亏,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王澧兰眼睛慢慢睁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稍稍遮掩了眼中的戾气,杨今安却还是被吓到了。
“若他占到了便宜,现在他就已经在狗肚子里。”
杨今安肯定,他这句话不是骂人的话,是真的会把宋海泉剁成肉馅去喂狗。
杨今安感觉汗毛直竖,与他相处了两年多,他什么发狠发狂的模样都见过,却从未有现在这么惊悚的感觉。
井甘当真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碰一下都得死。
这么喜欢人家,那当初还……
哎,杨今安真想懒得管他了,整天惹是生非,不惹点事感觉日子没滋没味一样,只是却连累自己帮他擦屁股。
“你最近就呆在府里别出门了,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说。”
“我要去趟井府。”
杨今安刚拿起来的杯子一下子重重放在桌上,没好气地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去干嘛呀,你敢见她不成?”
王澧兰不理会他的暴躁,安然自若地重新闭上眼写字。
杨今安拳头打在棉花上,这会又这么老实,好脾气的样子,之前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冷静自持。
“还写,写了那么多封,送出去一封没有?我说你就是有病,喜欢自虐。”
“你可以走了。”
杨今安一屁股站起来,很想往他脑袋上狠狠来一拳,拳头禁了松,松了又紧。
“要不是被我爹逼得,谁稀得管你。”
他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走了没多远又转了回来。
“你让王传琉把你伤宋海泉那把匕首送给井甘是什么意思?”
王澧兰戳字地手明显顿了一下,半晌才有继续在牛皮纸上戳起来。
“没什么意思,那把匕首挺好看的。”
“呵呵,我信你个鬼。”
杨今安抱臂俯视着他口是心非的样子,一副大哥早就猜透你内心小弯弯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你,宋海泉就在井甘面前放肆了一回,说了些浪荡话,你就把人打地半死不活,还把伤他的匕首给了井甘,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井甘是你保护的人,谁都别想动她一下。”
王澧兰握盲文笔的手指有些抖,强撑道,“我没想那么多。”
“是嘛。”
杨今安打趣地笑了一下,表情却渐渐严肃起来。
“你没想那么多,别人可不会不多想。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便是堂而皇之地把她划到了你的势力范围,她是会得到一定的庇护和便利,但也被拉到了万众瞩目的位置,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指向她。”
王澧兰沉默,眼睫低垂着,安安静静,像个京城之中寻常的儒雅贵公子,而非人人惧怕的阎王玺候。
也只有这种时候杨今安才能与他有正常沟通,他暴躁的时候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
“你觉得小甘是那种害怕被瞩目的人吗?从她踏进京城这个浑水潭里,她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过平凡的生活。她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她充满智慧和魄力,她生来便是站在众人焦点下的。”
王澧兰微微抬起眼睫,眼中尽是坚定和浅浅的温柔。
杨今安沉默了一会,似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浅浅吐出一句话,“你可知,胡清闵的死因有异?”
“什么?”
王澧兰像是没听清,侧头看向杨今安,见到的是杨今安深沉凝重的表情。
“都察院佥都御史胡清闵,回乡丁忧时与儿子一同死于山体滑坡,出嫁不过一年的女儿挺着大肚子悲痛地赶回家奔丧,半路羊水破了就地生产,却是一尸两命。
胡清闵妻子接连丧夫、丧子、丧女,大受打击,悬梁自尽,其母亲眼见到儿媳吊死梁上的那一幕,刺激之下瘫痪在床,没过两个月也终于没挨过,故去了。
胡清闵之弟给母亲送灵下葬时,遇到两伙江湖人厮杀,被牵连,死伤二十余人,胡清闵弟弟与弟媳都在其中。
其弟膝下唯有一幼子,失了父母亲,便由外祖家带回去照料,可也在一日玩耍时无意间跌入池塘里淹死了。”
杨今安越说心情越沉重,王澧兰也感觉像在听戏一般,内容却压抑地能憋死人。
“胡清闵才去世……半年多。”
杨今安呼吸沉重地捏紧拳头,“是啊,不过半年,胡清闵一家接连惨死,如今竟是一个也没剩下。”
气氛变得沉重,王澧兰嘴抿成一条直线,眉心紧锁。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地?”
“自胡清闵去世后,胡家已无人在朝为官,一家人便决定留在祖籍老家不回京了,连胡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卖了。我本也没有关注胡家人的情况,是不久前父亲在街上偶遇胡家的旧仆,这才知道胡家的惨剧。半个月,九条人命,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一下子全都赶上了。”
“你可是有何线索?”
王澧兰目光清明且带着些压迫地看向杨今安,杨今安做事向来稳妥,若只是猜测,无实证,不会轻易说出来。
杨今安在王澧兰对面坐下,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开口道,“那老仆回忆说,胡清闵那日之所以会带着两个儿子冒雨出门,是因为听道姑说家中有不干净的东西,若不将它去除,或累及子孙后代。
老太爷故去不久,功德正盛,破除之法便是借由他的功德赶走纠缠胡家的鬼怪,还能护佑胡家平安顺遂。
胡家老夫人与那道姑交往颇深,很信服她的话,胡清闵便顺应母亲赶去安放父亲牌位的道观,路上就出了事。”
如此说来,那个道姑确实嫌疑很大。
“你可派人去找过?”
杨今安点了下头,“已经派人去找了,还没消息传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郑重其事地道,“胡清闵虽刚正不阿,却从不是个死板易得罪人的人,相反人缘非常好,而且大多真诚相交,这样一个人能结下什么仇怨,不仅杀他还杀他全家。阿兰,若胡家的惨剧当真是人为,你可明白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
王澧兰眼眸闪了闪,“黎家……”
杨今安紧盯着他的眼睛,默认。
王澧兰半晌不说话,许久才低低地问了一句,“此事可告知母亲了?”
“还不曾。我爹的意思是,等到有确切消息再与大长公主说。毕竟此事一旦确定,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王澧兰自也知道事情严重性,若此事为真,黎家必然是为复仇而来。
大长公主和他都将是敌人的眼中钉,小甘是他心尖的人,说不定也会成为敌人的目标。
王澧兰暗暗捏紧了拳,任何人,不管是谁,都别想动小甘一根汗毛!
“我有件事想请井甘帮忙,要不你……”
“不行。”
杨今安顿了一下,“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就拒绝,你是不是还不敢见她,怕她把你赶出来呀?如今你们同在京城,总有机会会碰到,这么畏畏缩缩哪儿像那个嚣张狂傲的玺候?要我说你就死缠烂打,下跪认错。俗话说列女怕缠郎,井甘再生气,你只要哄着缠着,总能把她的心给哄软了。”
王澧兰瞪了他一眼,“不是这事。”
杨今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就想请她帮忙破破案,她本来就擅长这个,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留仙县的时候经常帮萧千翎破案,能着呢。”
“我不想她卷入胡清闵的事情里。”
杨今安连连保证,“此事只有我和我爹知道,再无别人。我们私下调查,不会给井甘带去麻烦的,我也会保护她不被人察觉。”
“不行!”
王澧兰一口拒绝,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杨今安白了他一眼,“你高调替井甘出头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不把她卷入危险?你惹过多少麻烦,得罪过多少人,跟你扯上关系可比帮我私下查个案子安全多了。况且你在这做个什么主,你连人井甘的面都不敢见。”
“不必激我。”
杨今安切了一声,“谁要激你,井甘如今那般讨厌你,肯定见都不愿意见你,让你去说还不如我自己去请,说不定机会还大些。”
杨今安很会戳王澧兰的心,一戳一个准。
杨今安见他一脸凄苦的样,心情别提有多爽。
让你傲娇,让你得瑟!
“行了,你自己在家闭门思过吧,我要去找井甘去了。”
杨今安迈着欢快的步伐,甩着腰上的玉佩走了,王澧兰在后面急急大喊。
“不准和她胡说八道。”
“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
人已经走出院子不见了身影。
而此时大公主府另一边的佛堂内,阴姚大长公主正跪在佛前潜心诵经,听到贴身丫鬟红卉进来传话,说驸马府二公子来了。
大长公主缓缓睁开眼,左手捏着佛串,右臂轻抬,红卉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将他带来吧。”
大长公主在佛堂旁边的小歇厅见王传琉,嬷嬷容线给她端了一盏参茶,刚刚放下,王传琉就进来了。
大长公主与驸马一直分府别居,这是大熠的规矩。
公主出嫁后与驸马不住一起,只有想要见面时才会通过身边人通传,在一处短住一两日。
驸马作为皇家姑爷,按礼制是不可纳妾的,但大长公主自生下王澧兰后便不再与驸马亲近,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算是对驸马的弥补,大长公主主动请旨给他纳了一房妾室,又有了三个孩子,不至于身边太过冷清。
大长公主府与驸马府自此便像两个独立的家族,大家各过各的,越发生疏了。
驸马府的妾室生了三个孩子,只有大女儿王琼华时常来陪她说说话,偶尔还会把妹妹王思华带上,王传琉则没见过两次。
王传琉双手绞在身前,垂着眼睛不敢抬头,怯怯地,像个受惊的小姑娘。
大长公主和蔼可亲地唤了一声,“抬起头给本宫瞧瞧。”
王传琉肩膀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王传琉自小听说这位尊贵的大长公主何其何其厉害,对大熠有如何如何的功劳。
大长公主还是她的嫡母,虽不曾见过几次,但他知道自己一家的富贵荣华皆来自这位大长公主。
所以自小他便对大长公主心怀畏惧,此时快速看了她一眼,又不自觉垂下了头。
“不必紧张,本宫就是想问问,今日宫门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想起王澧兰那阴狠可怕的模样,王传琉当即肩膀又是一阵瑟缩,瓮声瓮气地回答。
“大哥他、他……”
他嗫喏半天都说不出口,可见对王澧兰的畏惧。
大长公主语气虽柔和,却通神充斥着皇家公主的威严气势,一开口,王传琉还是忍不住害怕。
“你实话实说便是。”
王传琉嘴唇抖了抖,最后还是声音小小、结结巴巴地把宫门口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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