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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安伯当即想要争辩,王澧兰已然回答道,“臣请求自罚!”

甫安伯当即拔高嗓门喊出声,“皇上此事绝不可轻纵啊,玺候劣迹累累,闹得京城中人怨声载道,臣亦可怜玺候的遭遇,但这也不是他伤害他人的理由。这不是恃弱凌强嘛。”

甫安伯的急切大家如何不懂,皇上对玺候那般袒护,玺候象征性地罚罚自己,皇上必然也不会反对。

更何况玺候方才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痛苦道来,更是激起了皇上的愧疚之心。

要知道,当年玺候之所以被人掳走便是为了打击、威胁大长公主,阻止皇上亲政。

根本原因算起来都是因为皇上,他才会遭此磨难,与大长公主分别多年。

皇上一心想要弥补他,所以他刚找回便直接册封了侯爵,赏赐无数。

这些年闹出不少事,闯出不少祸,皇上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甫安伯生怕此事皇上也轻轻松松揭过,那自己儿子的打便算白挨了,这口气如何咽地下。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甫安伯稍安勿躁。

而后看向王澧兰道,“你说,你想如何自罚?”

王澧兰一掀衣袍跪了下来,郑重其事道,“臣无功无德,上不曾为皇上分忧,下不曾为百姓尽心,全仗着皇上和母亲的疼宠才有了玺候之尊,这些年也干尽了荒唐事,让皇上和母亲跟着蒙羞。臣顾影惭形,德不配位,自罚削去侯爵之位,以安民心,以正己身。”

王澧兰话音落,大殿内瞬间一片嘈乱。

平日波澜不惊,见惯风浪的文武百官们此时却都保持不住冷静,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无不对方才王澧兰所言感到震惊非常。

大殿之中谁也也没想到王澧兰竟会自罚削去爵位。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甚至比打了宋海泉还要让人惊愕意外。

侯爵之位多么的尊荣高贵,他竟能这般轻松地舍弃?

果然是个疯子,在这方面也如此疯。

皇上从惊楞中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重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你要如何自罚?”

“臣德不配位,自罚削去爵位,臣有负皇上期待,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喉咙滚了一下,如同劝诫自家闹脾气的弟弟一般,口吻无奈地道,“阿兰,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那袒护之意已经快要将整个大殿都淹没了。

甫安伯只觉呼吸困难,方方听闻王澧兰自罚削去爵位洋洋得意的情绪,一瞬间像被拉入了冰窟。

“臣心意已决,还请皇上成全。”

这自己削去自己的爵位,有什么成全不成全,自己将来莫后悔才是真的。

“这……姑母您劝劝……”

皇上为难地看向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算是整个大殿最平静的人,从始至终并未露出惊讶或着急的情绪。

她柔和而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半晌,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口吻问道,“你想好了吗?”

王澧兰也认真回答,“儿子已然深思熟虑,绝不后悔。”

“好!”

一个铿锵有力的好字,便算是给此事落下了一个肯定的结果。

“你自己既想好了,那便如你所愿吧。”

大长公主说完看向皇上,颔首请求道,“皇上,阿兰既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无能力和品德承担这侯爵之尊,不如便成全他吧,也算给他长了教训。

爵位是皇上当初的恩赏,将来便再没了这样的便宜。若有朝一日他后悔了,或想要重新拥有这侯爵之尊,便要靠他自己去挣。

人生不需要付出努力和代价就拥有的东西都是固定的,此外想要拥有更多,便只能靠自己。作为母亲我也不曾想到他竟有这般的气魄,我感到自豪。”

皇上沉默了,他看着自己惊才绝艳的这位姑母,由衷地笑起来。

大长公主从不曾让他、让大熠失望过。

“既然姑母都如此说,朕便准了。阿兰啊,削爵的圣旨一下,可再没了回旋的余地。”

皇上这话,又让甫安伯暗吐一口老血。

不过听王澧兰叩头谢恩,“臣叩谢皇上。”

这削爵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心里终究好过了些,总算是让王澧兰落到了应有的下场。

正当他神清气爽地暗暗得意时,倏地感受到了大长公主充满压迫的视线,让他身体一紧。

心底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事情要一桩桩论,阿兰重伤宋海泉的罪已经罚了,宋海泉侮辱井姑娘之罪也该来算算了。”

果然,王澧兰失了爵位,大长公主怎可能轻易放过宋海泉。

满朝文武都有种等着看宋家如何收场的好戏,看大长公主如何大显神威。

“井姑娘乃皇上看重之人才,有心提拔令郎拜师学习,令郎既不尊师,反出言相辱,此乃不敬之罪,甫安伯说说看大不敬之罪按律当如何罚?”

“这,小儿不过是口无遮拦说了几句混账话而已,并未对井姑娘造成什么实质伤害,更遑论大不敬了。王公子刚刚被削去爵位,大长公主也不能把气撒我儿头上。”

甫安伯嘴巴倒是快,削爵的圣旨都还没下,就已经改称呼为王公子了。

大长公主轻哼了一声,“甫安伯不必转移重点,满朝文武皆在面前,我们就事论事。令郎对井姑娘的侮辱是真,受罚自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几句话,又没伤着她什么……”

“女子最重名节,令郎所为非身体之伤,却伤在心、在名声。井姑娘性情豁达,若换做柔弱些的女子便是被逼得自尽也非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大长公主说着突然又扔出一本册子,众人眼皮皆是一颤,这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甫安伯此时满头虚汗,也顾不得难堪,捡起册子翻看,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这还仅仅是五年内发生的事,本宫不过简单派人调查便查到了这么多,你宋家根本连隐藏都懒得隐藏,不知是令郎做下的恶事太多藏不过来,还是仗着皇亲国戚之尊有恃无恐。”

甫安伯此时是真的被吓怕了,宋海泉接过那册子看了两眼,也是被震得身体微颤。

甫安伯一下子跪下来,连声哭求,“求皇上看在海泉年幼无知,宋家就他这一根独苗苗的份上,饶恕他这一回吧。”

大长公主不急不缓地笑了一声,“独苗?你的弟弟不也有个儿子,哪儿算什么独苗。”

甫安伯一噎,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是有个弟弟,但那弟弟是后母之子,与他和帝太后非一母所生,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太监总管江广德已经将那册子呈给了皇上,皇上越看脸色越沉,猛地将册子往甫安伯身上一砸,怒不可遏。

“看看你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说别人嚣张跋扈,你们才是那吃人的凶兽!”

那册子上琳琅满目的全是宋海泉曾调戏、甚至强占过的良家妇女,有不下五位受不住屈辱自戕,还有的被夫家厌恶赶出家门。

下场无一不凄惨。

宋海泉好色皇上知道,但也不过以为他喜欢眠花宿柳罢了,却不想好人家的女子也不放过。

确如大长公主所说,这些事都不算隐秘,毕竟这等风流韵事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在权贵子弟中很常见。

即便被人知晓也无伤大雅,反而会被戏笑一句‘风流公子’。

偏偏在今天这个场合被公之于众地揭露开,大长公主和皇上都憋着气,这事一摊开,本来没多大的事也会被无限扩大。

“不查不知道,宋公子原是个惯犯,怪不得对皇上钦点的老师也这般不知廉耻。”

大长公主再次强调了宋海泉的不敬之罪,今日宋海泉如何都别想逃脱这大不敬的罪名。

“宋家乃皇亲国戚,是皇上的外家,你们的脸面不仅仅属于你们,你们作的恶也会成为皇上的污点。享了这尊贵荣耀,也要有相配的尊贵德行。”

玺候背上的罪名立马又还到了甫安伯身上,满朝文武心中无一不感觉此戏看地痛快。

大长公主依旧是原来那个智谋双全的大长公主。

宋海泉此时也吓怕了,坐在轮椅上连连求着皇上恕罪,此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上本就觉得对王澧兰有亏欠,又对玺候方才自罚削去爵位的举动深有感触。

此时看着御阶下跪着的与自己有血缘的舅舅和表弟,怒其不争的怒意越发汹涌。

他怒哼一声,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下令道,“宋海泉品行恶劣,即刻起送回云南祖籍,关入寺庙忏悔几过,为受辱自戕女子诵经超度,没有朕的旨意永不得离寺,也不准任何人探望。”

“皇上!”

甫安伯嗷一嗓子,直接激动地晕了过去。

宋海泉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体颤颤颤,最后直接僵化了。

今日的朝堂争辩算是谁也没讨到好,但王澧兰的处罚是他自己提的,而且大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豁达之感。

宋海泉则是遭到了重创,被皇上安排人直接从皇宫送往了祖籍,连家都不曾回一趟,家人也没能见着一面。

所以相比下来,最后还是王澧兰胜。

王澧兰在朝会上直接表露井甘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坚决维护,连大长公主都为井甘出头重惩了宋海泉。

这消息自退朝后,如翻涌的海浪很快便席卷了京城。

井甘的名气也在这一天攀升到了顶点。

不过此时的井甘还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松树下,看着一群工人在烈阳下挥舞着锄头挖游泳池。

她吩咐芽芽让后厨做一些散热的绿豆汤给他们,干一会休息一会,别中暑。

芽芽笑盈盈地跑去了后厨,方福又一脸凝重地快步而来,嘴唇都有点发白。

井甘侧脸时刚好瞧见他过来,眉毛一挑,又是出什么事了?

接触了些日子,她发现方福这人有点一惊一乍地,不够沉稳,胆子也不算大,遇到点事忧心忡忡,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看来这井府的管家以后还得让林木来当。

井甘抢先他一步,往嘴里扔了颗小枣,笑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方福粗喘了口气,急声道,“家主,玺候又来了,就等在府外,说想见您。”

井甘眉心皱了一下,“早上不刚来过吗,又来干嘛。跟他说我在休息,不见。”

方福抹了把额头的汗,想要劝一劝。

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令人闻风丧胆的玺候啊,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在京城可没法立足。

但话在嘴边溜了一圈,瞧着自家家主不以为然的模样,又只得老老实实去传话。

对于井甘的闭门不见,王澧兰并不意外,和气地朝方福咧了咧嘴角,将一个木盒交给他。

“麻烦帮我转交给小甘。”

方福恭敬接过,弓着腰应声,“是,玺候。”

“以后别叫我玺候了。”

方福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王澧兰却已经转身走了。

方福将木盒给了井甘,井甘顿了好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接过。

她垂眼看着木盒上的栀子雕花不知想着什么,眉心微蹙着,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开。

犹豫间,她回想起早上王澧兰来找她的情景。

王澧兰主动登门求见,井甘本以为他会躲一辈子,最后他终究还是来了,井甘也早已做好了见他的准备,便让他进来了。

井甘自自在在地在院子里绕圈跑步,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每日晨跑的习惯。

王澧兰远远站在回廊下看她,目光深沉焦灼,像是有什么在熊熊燃烧,又像是在压抑。

井甘自如地打开开场白,挥手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语气轻快像是与老朋友打招呼,听不出丝毫的介怀和龃龉。

王澧兰却看清楚了她隐藏在从容神情下的怨恨和紧张。

王澧兰温柔地回了一声,“好久不见。”

井甘料想过时隔两年再次相见时,他会是怎样一副态度。

倨傲愤怒,亦或一如从前的温柔乖巧?

现在亲身经历,他还是那副温柔乖巧的模样,似乎分离的两年并不存在,当年那件事也从不曾发生。

他脸庞干净俊朗的如同谪仙,让人无法对他心生怨恨。

即便有,也会让人觉得那是自己的错。

井甘恍惚了片刻便从美色诱惑中抽离了出来,掩藏的屈辱记忆重新清晰起来。

她咬着牙压抑满腔怨怒,假装从容地跑步,眼睫却低垂了下来,只盯着脚下的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有种令人窒息的憋闷。

许久,王澧兰终于再次开了口,却是问她,“你可是为我来得京城?”

这么直白的问题听得井甘愣了一下,她哧了一声,“玺候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我是被皇上宣召入京的,否则谁敢违抗玺候下达的命令。”

最后还是忍不住戳了他一句。

王澧兰不接话,凭借井甘的聪明才智,如果不想入京自有办法不来。如果想入京,他当年给她的禁令自也阻止不了她。

她大张旗鼓地救治好纤美人,让萧家人在皇上面前多次夸耀她的功劳,无非是想进京。

或许从一开始,治疗纤美人便只是她进京的手段而已。

“那你恨我吗?”

井甘皱了眉,今儿王澧兰是吃错药了吗,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觉得呢,我不该恨你吗?”

井甘又刺他,王澧兰欣然接受她的冷嘲暗讽,拳头微微握住,嘴颤了颤,再次开口。

“你走吧,天大地大,只要不是京城,去哪儿都好。你这般能干,无论去哪儿想来都能挣得一片天地。”

井甘终于停了下来,双手叉腰,静静地与他对视,眸中全是冷意。

两人一个站在回廊中,一个站在回廊外,隔着一排栏杆目光相撞,可以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我堂堂正正来京城做生意,你有什么理由让我走?就因为你看不惯我?京城是你家的不成,我要不要呆在这还需要你的批准?王澧兰,你别欺人太甚!是你、有负于我!”

井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当年便是如此,为了甩掉她,将她永困于留仙县不得离开。

如今他又要把她赶出京城,就这般不愿与她住在同一座城?

就这么怕她攀附他,纠缠他?

王澧兰因她那席话而脸色惨白,藏在袖中的手指止不住战栗。

眼盲时他曾想象过无数次,她看着自己、与自己轻声细语时是怎样爱慕柔情的眼神,他做梦都想看。

可等他真正能看见了,率先看见的却是她失魂落魄、狼狈伤情的眼神。

而今,那眼神中更多的是怨恨和讥嘲。

他受不了她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可这又是他自己种下的果不是吗?

他颤抖着嗓音,像是在寻求她的意见,透着一丝卑微地问,“你当真、不愿、离开京城?”

问完呼吸便一瞬间屏住,似在等待人生命运的宣判。

井甘也感觉到他诡异的气场,却还是忍不住刺他,句句以反问做回答,带着挑衅意味。

“你问的是什么白痴问题,两年多没见脑子变傻了不成,还是一直都如此傻。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皇上忌惮她,根本不可能放她走,简直是异想天开。

王澧兰有种尘埃落地的轻松感,暗暗吐了口气,攥紧的手也缓缓松开。

“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井甘莫名其妙,这个晨跑因王澧兰的突然造访就这么稀里糊涂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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