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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昭给她解释“四魔时期,兵乱纵横,民不聊生,蛊术也借由乱世发展壮大,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数不胜数。太祖皇上建国后下达禁令,擅蛊、用蛊者杀无赦,诛九族。此后的百年,蛊术便在中原大地上销声匿迹,再不曾出现过。”
“那伙贼人中竟有擅蛊者,怕是来势汹汹,不可小觑。”
井甘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看向白眉神医问,“这中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眉神医写好一张方子吹干,抑扬顿挫地道,“她中的是蚕蛊,这蚕不是我们养的吐丝的蚕,而是蚕食之意。中蚕蛊者内脏会被一点点蚕食干净,光从脉象上是看不出来的,试毒自然也试不出来,因为它算不得毒,却比毒更狠。”
“那千翎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井甘掀开床边的帐幔往里看了一眼,萧千翎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紫绀未退,却比之前浅了一些。
井甘难得看到白眉神医露出挫败的表情,他向来是傲慢自大、沾沾自喜的,此时却叹了一声气,老顽童的不正经也收敛了下去。
“我只是暂时压制蚕蛊进入休眠状态,不再蚕食她的内脏。但想要根治,我也没有办法。”
“连你都没办法?”
井甘是真惊讶,这人就是个医痴,整天窝在自己的试验室研究医书、做试验。
这世上的医书就没他没看过的,即便如此他都说不知该如何解蛊,那他们还能寄希望于谁?
瞧着萧千翎发紫的脸,井甘心脏发紧,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这是第一次对那伙所谓的‘黎家余孽’生出私人情绪。
若千翎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都不会放过‘黎家余孽’。
“你不是自称天下医书都看完了吗,蛊术的书没看过?”
井甘语气不善,白眉神医摸了摸鼻子,“这不能怪我呀。当年太祖皇上下令禁止蛊术,有关蛊术的书籍全被焚烧殆尽,我知道的那些还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瞧见的,只简单地一笔带过,并无详解。”
他顿了一下,瞧着井甘满脸的忧色,继续道,“那古籍上写蚕蛊是由数十种草药汤加养蛊者的指尖血养成,那些草药倒是常见,但每只蛊虫培养时的草药配比却是不同的。想要解蛊便需要将配比毫无误差的草药汤配以针灸,在身上各处大穴行针,将散布全身的蛊虫集合在一起,而后随着血液引出体外。”
“若草药配比不对的话……会怎么样?”
井甘抓住重点问道。
白眉神医语调轻慢地呵了一声,“当然是死得更快咯。”
井甘脸色黑如锅底,所以要想给萧千翎解蛊,必须要找到下蛊之人。
可这人要到哪里去找?
井甘和孙昭又把道观的幸存者们都审问了一遍,遇到谁有可疑,还会进行一番催眠,耗费一大番精力下来,却是一点有用线索都没查到。
“调查出道姑身边的人的情况了吗?还有那些曾请他们做过法事的人家,可查到什么有用线索?”
萧千翎蛊毒一日不解,井甘一日不得安心。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蛊虫在体内苏醒的速度就会加快,一旦苏醒便再无法将它们催眠,而且蚕食的速度也会加快。
他们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孙昭这几日心情也不太好,和孙桥没一日空闲地在外跑。
他年纪大,忙碌了几日有些吃不消,昨日还发了高热,请了大夫开方抓药。
今儿高热一退又下床和白知县、王澧兰几人讨论起案情。
“昨日倒是有个人说感觉道姑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我让熊三去把人带来,等会你们可以问问。”
孙昭说着偏头咳嗽了起来,开始咳嗽声还压抑着,之后越来越急促,拳头捂住唇,脸都咳红了。
“孙大人病还未好,先去休息会吧,你要是累垮了我们就没了主心骨了。”
孙桥担忧地给祖父递上茶水。
孙昭喝了两口,继续的咳嗽声终于止住了,缓了缓才道,“无碍,案子更重要。”
“祖父,你千万别逞强,这里还有我们呢。”
孙桥让丫鬟把炖了好几个时辰的冰糖雪梨送来,让孙昭喝了几口,感觉喉咙都舒服了许多。
“祖父命还硬着呢,阎王爷还不肯要我,有得活呢。”
孙昭说了句玩笑话,安慰地看看自己的孙子,又喝了两口雪梨汤。
王澧兰闻着那甜蜜蜜的味道,觉得井甘肯定会喜欢,让丫鬟给井甘也送了一碗来。
井甘有些尴尬地瞧着递到面前的雪梨汤,半天不接。
这是孙桥大半夜亲自到厨房炖上,给孙昭治病润肺用的,自己端着喝像什么样子。
她恶狠狠地瞪了多管闲事的王澧兰一眼,王澧兰像是接收不到她的眼刀,见她不动,亲自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
“尝尝看,味道应该不错。”
井甘忍受着周围一束束尴尬的视线,僵硬地抿起一抹笑,“我不想喝。”
“你最喜欢甜的,怎么会不喜欢,炖了几个时辰,肯定入味。”
井甘恨不得照他脑袋狠狠砸上一拳。
她咬着牙一把夺过汤盅,压着嗓子警告他,“你给我安分点。”
王澧兰学着她也压着嗓子,凑近和她咬耳朵,“我哪里不安分?”
“大人,人带到了。”
一个差役这时进来传话,解救了尴尬的气氛。
熊三带进一个身材微丰的女人,穿着朴素却行动有礼,一看便知是被调教过的大户人家的奴仆。
她跨进大厅快速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立马垂下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奴婢柳张氏见过诸位大老爷。”
“起来回话。”
孙昭将人叫起来,柳张氏抬起头,大家这才瞧清她的长相,大约三四十的模样,表情有些紧张,但还显镇定。
“听闻你认识清净道姑身边的人?”
清净是那道姑的道号。
女人回答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见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没关系,你再好好想一下,你是何时见过他?他五官有什么特点?”
女人微垂着眼睑,认真回忆,“大约半年前清净道姑来我们主人家做法事,浑身上下蒙地严严实实,身边就跟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年女人。那男人……五官平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长得……下唇比较厚,鼻翼较小。”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
孙桥出口询问,女人抬了下眼睑,“大概还记得。”
孙桥点了下头,“那就找个画师来,根据描述大致把人脸画下来。”
几人赞同他的想法,井甘又道,“不如我来帮她回忆一下,为何看那人脸熟。”
井甘能让人忆起遗忘的回忆,大家知道她的本事,自也是赞同。
井甘将人带到自己屋子里,安安静静对她进行催眠,过程很顺利,等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就重新回到了大厅。
女人一副恍恍惚惚、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模样,不时悄悄抬眼瞧井甘,满眼透着敬畏。
“可想起那人是谁了?”
孙昭的声音打断女人的出神,啊了一声,连忙道,“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人和我娘家爹家隔壁的邻居虎子长得很像,不过虎子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尸体应该都只剩一具白骨了。”
终于有了一点线索,厅里的人都全神贯注来了精神。
孙昭出声问,“死了?那虎子可有什么亲人?如今住在哪儿?”
女人摇头,“我很小的时候他家里人就死光了,我十八岁卖身主人家后就再没见过他,后来还是偶然听人提起他常常喝了酒就打媳妇,把孩子都打掉了,媳妇再也受不了就跑了,他借酒消愁把自己喝死了,过了三四天才被人发现。算来该有七八年了。”
厅中人陷入了沉静,一个死了七八年的人突然冒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女人当年听来的消息有误,虎子根本就没死,改头换面成了道姑的人?
还是这两人只是长得相似,再狗血一些就是自幼失散的双胞胎兄弟?
女人坚定地道,“我现在越回想越觉得他们两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我有十来年没见过虎子,但人的五官是不会变化的,而且虽然过去了十来年,半年前那张脸与十年前没有一点变化,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一点没变老。”
时间停止!
十年时间不可能不在一个人脸上留下痕迹,即便养尊处优、细心呵护的富贵人也不可能做到十年都全无变化。
王澧兰翘着腿靠在椅背里,精致的红色长袍瞩目、张扬,随意地瞟了一眼厅中的人道,“先把脸画下来,再拿着画像去找虎子以前的熟人认,自然就能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七八年前就死掉的鬼。”
孙昭沉吟着吩咐下去,“白知县带人去找画师画人像,我和孙桥去那人生前住的地方查一查。”
井甘关心道,“大人还生着病,不如我与孙桥一道去吧。”
孙昭又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没事,多动动好得快。”
他们都有事情要去做,井甘暂时无事,便去看萧千翎,却被王澧兰一把抓住手腕往前跑。
王澧兰还叫上了白眉神医,带着井甘直奔出官驿。
把两人弄上马车,自己跳到车辕上,马鞭一抽,马儿吃痛飞奔了出去。
白眉神医还没坐稳马车就动了,身体猛地前扑撞在车壁上,撞地头晕眼花
“你个杀千刀的,想撞死我!”
井甘也紧紧抓着两边车壁,气恼地冲着外面的人大喊,“王澧兰,你发什么疯,要带我们去哪儿?”
车帘被掀开,王澧兰俊俏邪肆的笑脸露出来,钻进一条胳膊摸了摸井甘的脸颊。
“等会你就知道了。”
还保密!
井甘气吐血,“你慢点,我胃都要被你颠出来了。”
王澧兰眉心一皱,“喔,对不起,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马车慢慢趋于平缓,白眉神医扶着车壁坐起来,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冲着车帘龇牙咧嘴地骂。
“死小子,臭鳖孙,知不知道大爷我是谁,我堂堂白眉神医走哪儿别人不是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被你三番两次抓牲畜一样扔来扔去,你当你是谁!”
“他是大长公主的独子。”
反正坐着也无趣,井甘就听他嘀咕,帮忙回答了一句。
白眉神医噎了一下,“大长公主儿子了不起,皇亲国戚了不起?凭你是谁也不能这么对待长辈,我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扔出个三长两短,你替我养老送终吗?”
“你可以试试,大长公主府老有钱了,那你下半辈子就安逸了。”
井甘看他火冒三丈却又不敢掀开车帘对着脸骂的样子很是有趣,打发时间地逗他一句。
王澧兰突然掀开车帘看进来,翘起一边嘴角邪笑了一下,“可以啊,我给你养老送终,正好我们府里缺个看门的老大爷。”
“我去……”
你大爷。
白眉神医挽救面子地轻咳了一声,端起一副长辈的端重模样,转开脸不看他。
骂人的话自然也再骂不出口。
这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惹不起惹不起。
井甘才发现白眉神医竟然是个怂人,噗嗤笑了一声。
马车出了城门又跑了一刻钟,终于停在了一处荒郊野岭。
井甘掀开车脸往外一看,当即倒吸了一口气。
就见荒凉的山野间到处都是坟墓,有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包,有的简单插了个木牌,写着死者身份,一个稍正式些的石碑都没有。
而在不远处乱石堆积的地方隐隐可见有个大坑,里面横七竖八像是堆着些什么东西。
井甘眼皮子一跳,下意识收回了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乱看。
这里不会就是乱葬岗吧?
那大坑里应该就是还没来得及埋的尸体。
虽然没看清楚,但只是想想井甘就有点犯恶心了,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尸体的腐臭味。
“我觉得你这辈子注孤身。”
井甘顺了顺胸口,调整情绪,终于渐渐压下了那股恶心不适感,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
王澧兰见她脸色惨白,一副难受极了的模样,心里很不好受。
想要拍拍她的背让她舒服些,被井甘气恼地瞪了回去。
他带着些讨好意味地虚心求教,“什么是注孤身?”
“注定孤苦终身,找不到媳妇!”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声音不小,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吹散了,一股空旷森冷的感觉袭上脊背。
把女孩子不打一声招呼带到乱葬岗这种地方来,是想吓死她还是吓死她,还是吓死她?
井甘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给嚼巴嚼巴吃下去,王澧兰却乐呵地很,“怎么会,我不是有你吗?”
井甘呵呵。
别说他俩早没那层关系了,即便有,就今天他这番操作,立马就要把他给踹了。
“好了,你别气,你不是好奇那人到底是不是虎子,我带你来这就是为了验证一下。”
井甘眉毛挑了一下,“虎子的坟墓在这?”
顿了一下,眼睛越睁越大,“你不会要挖人家坟吧?”
她作为一个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新青年,虽不迷信鬼神之类,但也接受不了刨人家坟头的事。
这人倒是毫无心理压力。
“这本就是乱葬岗,埋在这的都是无人祭拜、收殓的孤魂野鬼,怕什么?”
井甘嘴唇翕了翕,“不是怕,是没礼貌。”
“我们是为调查案子,为了还被害者安宁,是正义之事。”
王澧兰用着一副乖张不羁的表情说着‘正义之事’,还真是一点信服度都没有。
不过他这话确实没毛病,为了让被害者九泉之下安宁,只能惊扰亡人了。
王澧兰此时已经在乱葬岗里溜达了一圈,找到了虎子的墓。
“幸好还插块木牌,不然还真不知道是哪一座坟头。”
“是柳张氏告诉你的?”井甘问。
王澧兰从马车里拿了两把铁锹出来,直接甩了一把给白眉神医,示意他动手。
转头回答井甘,“她说虎子以前有个亲如手足的兄弟,虽然后来分道扬镳了,但虎子死的时候还是赶了过来,还自己出钱买了口薄棺将他埋在了乱葬岗。”
“既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必然对虎子很了解了,可以找他来问问。”
王澧兰边与井甘说话边挥锹,见白眉神医抄着手站在一边不动,直起腰朝他飞了一脚土。
那些土都是埋死人的坟土,白眉神医嫌弃地抖了抖衣服,吹胡子瞪眼地哼了一声,侧过身就是不想动手。
他瞧眼井甘坐着的大石头,平平整整,上面还贴心地垫了一块布。
白眉神医挪过去想要和她一起坐,王澧兰长腿一伸绊住他的去路,努努下巴,让他拿起铁锹一起挖。
白眉神医怒不可遏,“尊老爱幼懂不懂,你别以为我当真怕你,我告诉你别太过分,小心我一不小心失手在你身上撒点什么。刚好用你做试验。”
王澧兰不以为意,警告地朝他走近两步,“快点。”
那充满压迫感的身高,一下就把白眉神医的气势碾压了。
“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你的毒还是我给你解的呢,你现在能看能说能听,可都是我的功劳。”
王澧兰整个人僵了一下,那句‘忘恩负义’尤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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