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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屋子时,正看见柳向阳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冰糖雪梨已经凉透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柳向阳颔首和她见礼,“井大学士。”
井甘沉着脸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走过他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
“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媳妇都保护不了,不如不成亲,没得祸害人。”
丢下这话就兀自走了,神情、语气毫不掩饰嫌弃之意。
柳向阳脸一阵发白,垂着头一句话不敢应,垂着眼睑目送她离开。
井甘从褚香儿屋里出来脸色显然变差了,柳庄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儿媳嫁进来没多久却接连受伤、生病,他这老脸也实在没脸。
柳夫人更是忐忑不已,生怕井甘当着老爷的面直接给她没脸。
结果井甘只是脸色淡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说家中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告辞了,由着柳庄和柳夫人客客气气把她送出门。
直到看到井甘坐上马车走远,柳夫人高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也不见得多可怕嘛,或许她和褚香儿的交情也就一般般,全然没到会帮褚香儿出头的份。
柳夫人当即又安然自得起来,想着让褚香儿舒服了好些日子,什么时候还得给她些教训。
让她把井甘抬出来吓唬人,害得自己这些天都没睡好。
而回了府的井甘则是第一时间叫来了樟子婶,吩咐她,“我让娘从库房挑些药材、补品,你明日往柳府送一趟,告诉柳家人这是我专门送给柳少奶奶养病的。”
井甘特意强调最后那句话,樟子婶心领神会便领悟了她话中含意,认真应下。
而后井甘就让她把林木叫来。
樟子婶谨小慎微地答应,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已经把井甘要求的写完了,林木把一叠纸双手捧给井甘,井甘快速地翻了一遍,忍不住冷嗤了一声。
她们府里的下人手头还都挺富的,赌得少的一个月有个几百文的流水,赌瘾大的有二三两的流水。
领头的方福一个月光在赌钱上就能赚上十两不止。
这赢的钱自然不可能完全是靠着他的赌技,不过是通过这个方式赚油水罢了。
府中下人也愿以此来讨好他,便渐渐形成了这个风气。
井甘将那叠纸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像冷漠判官一样宣判道,“让方福把赚得这些银子十倍吐出来,再仗十下,这样我就让他活着出去,否则直接打死。他的家人一齐赶出去。”
十倍,那得一百两。
寻常下人一个月也不过几十文月钱,方福这个级别则有三百文。
一百两便是二十七八年的月钱。
井甘却丝毫不觉得这点钱方福拿不出来。
方福单一个月收贿赂就有十两的进账,宅子空着的这些年都是方福在掌管,收受的贿赂必然不会少。
而且井甘知道,宅子里一些果树到了结果时节,果子都是摘下来拿出去卖了的。
还有一些比较珍稀的花花草草,这些都是进账。
井甘以前不在意这点小钱,就当给守宅子的下人的奖赏,都由着他们自己分。
如今看众人对方福殷勤贿赂的态度,这些银钱应该大半都落到了方福的口袋里。
这可不是一星半点。
林木额头狂出汗,抹了一把,小心的问,“那其他那些人?”
井甘沉吟了一下,道,“凡超过一两银子的,全部五倍吐出来,再每人杖五下。其余人两倍,每人仗三下。这些吐出来的钱都捐到郊外的幼善堂去。他们既然钱多,爱赌,不如多做些好事。”
井甘说完将那些纸放回桌子上,微微倾斜着疲惫的身体,朝径儿抬了抬手。
径儿机灵地将备好的用冰震过的凉茶端给她。
井甘喝了两口,感觉身体舒畅了许多,这才又开口,“若谁拿不出钱,可以从你那借,日后每月从月钱里扣。不愿意给的也行,仗二十下,自己赎身出去,我们府里不留行为不端、不听主人吩咐的人。”
林木脑袋垂地很低,连连应着,“是。”
井甘又端起凉茶喝起来,半晌又接着道,“警告府里的人,井家家规严禁赌博,无论是在府内还是府外,被发现一律杖责,驱赶不用。这是第一次,才有此开恩机会,日后绝无例外!”
林木战战兢兢应是,小心地偷偷抬眼打量她的神情,未得吩咐不敢退下,只能恭恭敬敬候着。
井甘像是在想什么事,垂着眼睫发了会呆,径儿看她手里的凉茶喝完了,上前接过空杯子,她这才醒过神来。
井甘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木,林木感受到那道凌厉的视线,整个身体一下紧绷起来。
“你,非常的无能,让我失望透顶。”
林木双腿一软,一下子跪了下来,“小的无能,请家主责罚。”
林木跟着孙小娟搬来京城已经一个多近两个月,一进府就把府中大大小小事都交给他,给了他绝对的权柄。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没能把府中情况完全掌握,还处处被方福隐瞒、牵制,连这么个别有二心的手下都治不住。
“罚自是要罚,等此事处理完,自己去领三鞭,再罚两个月月钱。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半个月之内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理清楚,规矩全都给我立起来,再有任何乱子,我拿你是问。我可不会看在你跟随井家多年的份上就轻纵了你。”
井甘这话不可谓不重,林木胆战心惊地连连应声,磕头谢恩。
“多谢家主开恩,小的一定不再让您失望。”
林木一家是井甘最早买回家的下人,跟着井家从困苦日子里走过来,所以待他们多一份亲厚。
但也是因为有这份情谊在,更不可对他们放松、宽容,否则极容易酿成仗着资历不作为、甚至仆大欺主的事。
这种事在关系复杂的大家族里很常见,有头脸的下人甚至对主人家不受宠的庶子女颐指气使。
刘佳以前在刘家时便是如此,井元菊这个小妾全然不受尊敬就不说了,刘佳这个正经主子私下都不少被下人欺负。
井家如今虽然关系简单,就那么几位主子,但规矩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要立起来。
否则等到日后弟弟妹妹们成亲生子,家中人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复杂,到时再立规矩全然不如现在更有效果。
井甘最后警告了一句,“你要记得,我从不留无用之人。”
“是!”
林木恭敬应诺,在井甘的示意下双腿有些发软地倒退着出去了。
等人走了,井甘侧头看向面色有些紧绷的径儿,叹了一声,“可怪我对你父亲太严苛了?”
径儿闻言一惊,一下子走到井甘面前跪下,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家主教训父亲是看重他,愿指点重用他,是他的福气。”
井甘将她扶了起来,面色却显肃然地侧面敲打了她一句。
“你们一家勤奋忠心、恪守本分,又一心一意侍候了我们家多年,我自然厚待你们几分,对你们的期望也不一样。”
换言之,他们若不忠心,不恪守本分,那些许情分也保不住他们。
径儿深深明了井甘话中的警告,恭敬地连忙应道,“多谢家主看重,奴婢和父母、弟弟一直谨记着家主的恩情,还有井家对我们的厚待,一辈子尽忠职守地侍候家主和主子们,不敢有半分懈怠。”
井甘见她明白了她的意思,满意地点了下头。
径儿一直是他们一家子人里最聪明、透彻的,自会明白主人家看重、厚待是给他们脸面,却不是他们可以无能的理由。
随着井家越来越富贵,府中人事越来越多,他们权力越来越大,却比从前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否则这权柄来得容易,去得更快!
喜宴第二天尚野就带着尚小苗来和井甘正式辞行。
尚小苗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刚在孙小娟那哭了一场,满是不舍。
他们要走的事已经计划许多时候了,井甘倒不意外,不过看尚野那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显然昨天喜宴上萧千翎的激将法适得其反了。
私人感情的事井甘也不好多插手,只问了一句,“你可和千翎说过了?”
尚野青黑的眼底似是积压着一片阴云,眼睑低垂着,半晌才道,“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她也一直知道。”
这回答便是没有告诉萧千翎他们现在就要走。
井甘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千翎是我的学生,你们今日走,我必然是要和她说一声的。”
她这便算和他打过招呼,也是间接挽留,让他去主动与萧千翎说一声。
不管最后成不成,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不辞而别的事实在很恼人。
井甘亲生经历过,所以很明白其中的滋味。
尚野含着首不说话,安静地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说了一句告辞,便拉着流泪的尚小苗走了。
尚野前脚离开井家,井甘后脚便派人去给萧千翎传了个信。
井甘问传信的人萧千翎听到消息是什么态度,那人回答说,“萧四小姐愣了一下,然后发了好会呆,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转身回屋去了,看着很平静。”
井甘无力地叹了一声,感情一事,都是缘分一词在左右。
他们之间终究缺乏一点缘分吧。
八月秋闱转眼就临近了,井文松不准备科举了,便也不用回留仙县考试去了。
井元菊却突然提出要让刘佳回乡参考。
刘佳开年时已经考中了秀才,是可以参加秋闱。
但本想着他年纪太小,所以今年并未打算让他参加秋闱,想让他再稳一稳,三年后再考。
但如今井元菊显然是被他不想科举的事吓怕了,想一出是一出就要让他参加今年的秋闱。
孙小娟头疼地道,“这秋闱也不是你想考马上就能让你进去考的,报名时间早就过了,你让佳佳哪儿考去。你也是急糊涂了。”
“二妹本事大,就不能让她个帮忙嘛。”
井元菊一脸愁苦地喃喃,话才出口就倏地被孙小娟厉声呵斥住。
“胡说什么,还不闭上你的嘴!”
孙小娟还从未这样严肃地呵斥过井元菊,井元菊都吓住了,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胡话。
“小甘再能干,能插手朝堂科举吗!科举乃朝堂选拔人才的大事,规矩严明,岂是随便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地,你这话说出来是要害谁!”
井元菊彻底被吓怕了,一下子跪到孙小娟脚边,呜呜哭起来。
“娘,是我错了,是我急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您别生气。”
孙小娟此时看她那柔弱无能的样子有些厌烦起来,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样动不动就哭,嘴巴也没个把门,也不知道年岁都长到哪儿去了。
井元菊见孙小娟脸上怒容全然未消,越发地害怕了。
她一个寡妇独自带着儿子,幸好井家不嫌弃护着他们,若把孙小娟惹恼了,将他们赶出去,他们孤儿寡母日后可怎么活啊!
“娘,我真知道错了,我就是怕极了。佳佳生来聪慧,从小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我也盼着他能出人头地,虽然离开了刘家,但心里也有份慰藉。他现在却要放弃科举,另择他路,我、我……我见识短浅,外面的风云变化都不懂,但我心里实在是……”
孙小娟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听她那席话,心里的火气稍稍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因为佳佳的事心烦气躁,精神恍惚,但要明白来了这京城生活,最重要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隔墙有耳这句话时时刻刻都要印在脑子里!”
“是,女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孙小娟扶了一把她的胳膊,井元菊这才抹着泪站起来,暗暗松了口气。
“既知道自己见识短浅,就不要瞎帮着佳佳做决定。佳佳那么聪明的孩子,他会看得不如你长远?不知道什么样的未来有前途、更适合自己?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有小甘这个小姨帮护着,佳佳只会走得更远更高,你别做那拽他后腿的才对。”
井元菊含胸驼背地站在那,脸红一阵白一阵,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孙小娟看她那样,到底不是亲生的,不好说太多,只道,“总之你望子成龙的心大家都明白,但以后说话切记要三思而后行。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各有各的缘法,你也不必太死脑经,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是,多谢娘教诲。”
孙小娟有些头疼,也没精神再搭理她,摆了下手,“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让丫鬟给你打水洗把脸。”
脸都哭花了,那怯怯的样子哪儿像个母亲。
孙小娟又是怜惜她,但更多时候却有些怒其不争。
可自己一个继母,说得太多也不合适,没得让井元菊觉得她仗着身份插手她家的私事,不仅不会领情,反倒生出嫌隙。
这就是继母和继女之间的相处,虽能亲密和谐,但终究也没法像真正的亲母女那样随心所欲。
更何况井元菊是出嫁了,丧夫后投奔回来的,只能算是府中最亲近的客人。
主客之间,势必得保持不被侵犯的安全距离。
井甘下值后回府,孙小娟便与她说起了井元菊的事。
井甘沉默了半晌,冷淡地问道,“大姐说她们母子的嚼用自己负责,朝霞阁的账目可与府中账目分开了?”
孙小娟道,“自那日她说过后便分开了。后厨每日帮她们带的菜、肉,她们都是付了银钱的。有时买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也是托的府中采买,都是各自记账。”
井甘道,“你给朝霞阁说一声,她们院子选一个人专门负责采买,日后朝霞阁需要什么东西可自行出府采买,不必转托府中人帮忙。不过采买带入府的东西一律按着府中规矩进行检查,这些也要和她们说清楚。”
朝霞阁的下人都是井元菊自己花钱买的,卖身契都在她们自己手里。
她们住在井家也不过是寻求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其余并不需要井家负责。
孙小娟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让元菊觉得我们把她当外人?”
井甘却道,“外人不外人不是看这些,但她若这样想我也不在意。她们母子是要在府中长住的,为了日后相安无事,避免事端,生活上还是分开较好。”
如此还另一个目的,日后她们母子在府中生活也不用担心被下人钳制。
她们是客居,难免有捧高踩低的下人为难或怠慢,若她们买个东西、需要个什么都要经过府中下人的手,难免受牵制。
让她们完全独立也能完全自由。
朝霞阁的内务与府中内务分开,也能避免纠纷,虽然感觉不近人情,却是最好的长久相处之道。
之后寻着时机,孙小娟便将井甘的意思转达了井元菊,井元菊笑着应下,回了朝霞阁却是闷闷不乐地大白天睡下,晚饭都没心情吃。
刘佳和井文松读书回来,听说母亲心情不好没吃晚饭,便去屋里看她。
井元菊听到儿子回来了,打起精神坐起来,“吃晚饭了吗,娘去小厨房给你热……”
她边说边准备下床,刘佳按住了她的胳膊。
“不用娘,我在二舅那吃过了。”
听他说在井文松那吃过了,脸色突然就别扭起来,甩开了他的胳膊。
“以后别在别人院子里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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