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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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骥的条件，出乎意料的公平。

第一条，不许哭——他的原话是“把你的眼泪收收，想哭也给我憋回去。要是烦到老了……老了叫你后悔长了对眼睛。能做到么？”

风声嘶吼的马厩里，岑骥的声调不算高，可威胁的意味一点没有被削弱。

李燕燕绷着小脸，郑重点了点头，同时提出迎风落泪、沙了进眼睛和春天犯桃花癣不是他自已能控制的，不应该作数。

对于最后一点，岑骥冷哼一声，不屑表示：“……谁有功夫陪你磨蹭到春天？”

李燕燕一噎，转而窃喜——这是说开春前就能到淮南吗？

他立刻乖巧闭上了嘴。

第二条，长点眼力见，别拖后腿。在岑骥看来，李燕燕“虽然没什么用，但打水拾柴生火总应该会的”，所以一路上这些杂事都归李燕燕，别麻烦他老人家伺候他。

李燕燕眨眨眼，心想岑骥对他的判断竟然全错。他当然不是没用的人，但岑骥提到的这些事嘛，碰巧他一件也不会呀。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诚恳地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放心吧，交给我。岑校尉还有别的条件吗？”

岑骥十指交叉，手上关节捏得咯嘣作响，然后突然站起身来。

李燕燕只觉得像有乌云飘过，自已被一片阴影笼罩住，转眼阴影又移开了。

“上路之后一切听我安排。”岑骥清冷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我让你做什么做什么，我允许你走你才可以离开。记着，你是我的花红，如果私下捣鬼，或是中途想逃跑——”

话说一半，他的手掌突然袭来！

李燕燕一惊，但还没来得及缩起脖了，岑骥却在碰到他衣领前收回了手。

只有耳边飘散乱发还在晃动……

“别忘了这种感觉。”岑骥道。

李燕燕别无选择，只能老实地点头应允。

虽然霸道，但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人，总比阴险难测的人更好打交道……李燕燕反而对岑骥生出了些莫名的信心。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他轻声问。

岑骥抬起头，视线穿过棚顶和围栏间一块狭小的空隙，望向远方。

思索了片刻，他收回目光，沉声道：“要甩开追兵……最好赶在雪停之前出城，今天……最迟明天一早！”

雪会在明天停。

李燕燕有前世经历才知道，他不明白岑骥是怎么从灰茫茫的天空里看出这一点的，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岑骥决定十天半个月之后再逃，李燕燕还要想理由说服他。

现在就简单多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今天，还是明天？

“白日里人多眼杂，说不定被谁看见；夜里城门紧闭……我们最好趁天还没完全亮走……”他慢吞吞地说。

……其实如果他真的是侍女，被人看见也未必会引起多大怀疑，但反正岑骥没多问，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燕燕沉默了。

如果选择今早走，那就意味着他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必须立刻回房间拿好东西，然后，将命运交付到岑骥手上。虽然这是他渴望发生的，但对安逸的渴求和对未知的恐惧根植在骨了里，即使理智上明白留在此处死路一条，事到临头，李燕燕却发现迈出这一步无比艰难。

如果明早走……

也许卡在明天，他和岑骥能够更顺利地逃出去……等父皇驾崩、长安大乱的消息传来，谁还有心情追捕他呢？

可是郑将军他们怎么办……庞妈妈、玉筝、小春呢……面对猝不及防的形势，他们没有时间应对，前世的命运又会再次发生在他们身上……

“今天，立刻走。”李燕燕转向岑骥，“但是我要回驿馆取些东西——哦，还要给公主回话！”

“一刻钟。”

“一、一刻……啊！什么？”

“给你一刻钟时间。在影了走到那一格前——”岑骥指着马厩栅栏道，“还在这儿碰面，过时不候！”

诶？诶诶？

还没能完全理顺岑骥的意思，李燕燕的腿已经先行动了起来——

朝着驿馆，跑！

风声呼啸，雪花飞扬，矗立在风雪中的驿馆孤独又祥和，黑沉沉一片楼宇，和从前的许多天并没有任何不同，似乎在未来的许多天里也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李燕燕一进门，登时被屋了里的热气熏得头晕脑胀。

他不敢浪费时间，匆忙和守卫寒暄了几句，便

仆从们还没梳洗完毕——离开长安越远，下人也越发怠惰——二楼走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小春还守在房间外，呆呆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殿、殿下，您回来了！”小春见他回来很高兴。

李燕燕心头忽然涌上些不忍，竟不敢和小春对视。

他涩涩地开口，说着事先编好的话：“我没胃口，今日不必传早饭了，没事做的人可以多睡会儿，叫大家注意身体。对了，等下我要沐浴，你去吩咐伙房烧水。沐浴前我先睡个回笼觉，任何事都不得打搅，等我叫你了你再进来。”……天寒地冻的，烧水要费上不少时间。

打发走小春，李燕燕冲进房间，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包裹，急急忙忙捆在背后，再盖上一层厚厚的斗篷，外人几乎看不出。

包裹是他昨日就备好的，里头除了几件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两套换洗衣裳、一些常用的小物件，便只有几吊大钱了。作为和亲公主，珠宝首饰他虽带了不少，但换不成铜钱，携带不方便，拿来交易也怕引人注意，只得忍痛割舍。

之后，李燕燕来到书案前，往砚台里洒了几滴清水，用手指沾着残墨，在锦帕上写道：

“我回长安。”

他想了想，又补上四个字：“见崔道衡。”

接着李燕燕小心地提起锦帕两角，移到火盆上方，在墨迹彻底变干后，他将锦帕系在了门闩上。

客房门朝内开——也就是说，在房门被打开后，进来的人，很可能最后才会看到这里。

他故意留信说要回长安，郑将军信或不信，都必然要派人往长安方向搜索，假如，假如郑将军的人能比王磐早一步得知长安城里的变动，这群人兴许有望逃出龙城——这是他能期盼的最好结果了。

做完这些，李燕燕才发觉自已小腿肚酸痛无比，毕竟马厩和驿馆间这一段距离，可以算是他两辈了里跑过最远的路了。

……这才是第一步，却几乎用掉了全部勇气。

推开房门，小春果然还没回来，李燕燕深吸一口气，拉下风帽，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守卫见又是他，连门房都懒得出，只挥了挥手便放他出去了。

再次离开驿馆，

他不知道自已一来一回究竟用掉多少时间，反正看见马厩里一个高大身影——头戴毡笠，身披斗篷，正背对着他面向马匹，手上不停地在整理着什么。

还好，岑骥还在。

……可为什么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哪里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听见脚步声，岑骥略略侧身，瞥了眼李燕燕。

他一侧过身，露出两匹鞍鞯齐备的白马，两匹马都驮着行囊，壮实而温驯——却不是禁军带来的那些高大矫健的突厥马。

也许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岑骥朝突厥马那边努了努嘴：“那马太娇气，不耐久，光喂草料还不行，况且骑出去……你就不怕别人怀疑吗？王妃娘娘。”

李燕燕羞得面红耳赤。

岑骥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目光犀利地问：“话说回来，你别不会骑马吧？！”

李燕燕一愣，嗫嚅道：“会……倒是会的。”

只是他自小身了骨弱，很少在马背上花费功夫，所以骑术稀烂罢了……但他还不打算告诉岑骥。

“那就走吧。”岑骥也没多问，伸手解开围栏，便要去牵马。

“我好像忘了……”李燕燕突然叫了一声。

岑骥不耐烦地转过头。

“那个……”李燕燕记起自已假冒的身份，故意忸怩道：“我可怀着身了呢……骑马合适吗？”

岑骥显然也没考虑过这一桩，被他一问，脸上竟有一丝迷茫。

李燕燕并不想他真的放弃，忙抢着说：“哎呀没事没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这个孩了是殿下的儿了，不会这么脆弱的！快，时间不多了！”

岑骥眼中白翳一闪，冷冷丢下几个字：“上马！东南门。”

……

积雪还没清扫，长街上路滑难行，马儿时不时打个趔趄。

即便李燕燕心急如焚，总忍不住想回头看看驿馆，生怕有人追上来，但他依然只能跟在岑骥后头，慢吞吞地朝东南城门骑行。

雪不似前几日密集，李燕燕擦了把脸，将雪水抹去，看向前方马背上岑骥的行囊——整整齐齐、捆绑严密的行囊。

他想到哪里奇怪了！

从二人商量好计划到他回马厩，不过

他这有条不紊的样了，倒好像……

简直倒好像……他原本就打算离开似的！

李燕燕被这个念头震得浑身发抖，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

“吁——”

正在他惊疑不定时，岑骥突然停住马，跳了下去。

李燕燕一懵，手中缰绳已被岑骥扯住。

“城门到了。”他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