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东风吹满宇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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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恒星再次升起时，铁训兰改好了初稿，黑着眼圈把彗星土喝完。

光脑日程提醒已经亮了快两小时了，终于得到了主人一记吝啬的目光。

【今日日程：参观《山海经》黑暗赛道】

【已自动购买帝星专列车票，扣除490元，余额1510元】

【距离乘车时间还剩50分钟】

【距离双子座文苑选拔截止还剩2天】

【备注：加油，铁训兰，冲刺A级文豪！】

铁训兰抚摸着原主的留言没说话。

......

淦，好贵的车票！

走出宾馆时，一只陌生黑机械手恭敬送她离开，铁训兰思索着看它一眼，才转身登车。

车门关闭的一瞬，浩大星海迎面扑来，密密麻麻的黑色扭成一股沉重的压迫力，铁训兰忍住头晕，努力睁眼看着漆黑宇宙。

眼前这星海穷凶极恶又瑰丽雄浑，是她上辈子从没见过的。

车厢一片死寂，乘客有的低头玩光脑，有的默然望窗外，车窗上倒映着一张张麻木的脸，神情间有种相似感。

颠簸感传来，列车路过了一片超新星爆炸，星云残骸盘旋云天，却没有激起乘客哪怕一丝眼神的涟漪。

铁训兰：“？？？”

这可是超新星爆炸，又不是街边狗尿苔，这些人竟然熟视无睹？

……

星际人类的[情绪刺激阈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车载广告播放着全息《山海经》宣传片，绚烂夺目的神兽吸引了乘客目光，铁训兰认真分辨并坚定认为那只大花屁股鸡一定是凤凰，屏幕忽然一跳，换成了黑底红字的刺眼警告——

“警惕！[精神弱感症]正在侵袭您的生活。”

“银河帝国罹患人群比例再创新高，已达75%，沉溺虚拟宇宙将使您的精神陷入无可挽回的堕落——”

“请回到现实中来，触摸真实的草木，恢复健康精神海。”

“银河帝国二十王座联合宣。”

铁训兰：……

又是轰隆隆一阵响，列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刺穿了陨石群，车身摇晃惊醒了铁训兰，她默默合上自己的下巴。

这健康宣传片是……

乘客们的表情又恢复了冷漠，似乎对片子说的75%不为所动。

铁训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高高在上如双子座文苑，今年放宽了选拔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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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座帝星北河二，某酒吧。

薛岱宿醉刚醒，忍着头痛，尽职尽责点开铁训兰发的文豪本。

酒保一看就是熟人，有眼色地送上杯冰水，薛岱咬着杯沿，含糊道谢。

看得出，本子大改过，精简到了二百多个场景，分成三条主线，全息化后最多三小时——这对D级游戏来说，是个不错的时长。

铁训兰似乎改掉了辞藻赘余的毛病。

翻开第一个场景：

“23岁的颜如玉拥有很多，美丽的容貌，漂亮的身材，尚可的脑子，不错的运气。”

“从大学毕业到娱乐圈小花，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然而，颜如玉不知道的是，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经纪人的手机无意丢在一旁，新消息来自她仰慕多年的白月光：”

“【陈姐，晚上十点，带如玉去维帕酒店902，刘导等着呢】”

“【伺候好了，下个A级制作跑不了】”

薛岱微微一震。

利索！

开篇点题，圆融白话配上平实表述，仅一百余字就交代清楚了主人公基础配置，又埋下伏笔，预示后面还有更大的风暴逆转。

薛猎头翻出铁训兰的旧本子作对比，词藻堆砌结构混乱，再看新本子，判若两人。

……她一夜转性了？

光脑来了新消息。

【@铁训兰：金大腿，精神弱感症是什么？】

薛岱：“……”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金大腿是谁。

【善用搜索，宝贝】

【出身小地方不可怕，明知不足还不努力求知才是迟钝哦】

【@铁训兰：我刚查了，[精神弱感症]，又称[中枢性情感瘫痪]，由情感阈长期疲惫缺乏刺激所致，常见病因是[虚拟网络成瘾]】

【临床表现为五感弱化、情感渐进性丧失，终末期丧失七情六欲，急症爆发时有疯癫样表现，大小便失禁，治疗手段为——】

【@薛岱：什么？】

他回的意外的快。

【@铁训兰：治疗手段很奇怪，让病人接受长时间大剂量的情绪刺激——越饱满越好，越激昂越好——来锻炼和提高精神阈值】

【@铁训兰：这百科瞎编的吗？怎么会有这种病？】

薛岱有点不是滋味，发了个你是猪的表情包。

【@薛岱：文豪群体是高病发人群，全息文豪本又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矛][盾]合于一体，惊不惊喜？】

【@薛岱：明白自己的价值了吗？】

【@薛岱：当初看你豁出一切都要做文豪的样子，我就知道，如此强烈而持久的情绪拥有者，绝不会是个精神弱感症】

铁训兰：“……”

是了，既然说治疗措施是[接受大量情绪刺激]，能体验多样人生的文豪本就是最佳治疗选择。优秀的文本故事带给大脑的是开天辟地般的情感体验，要多强烈有多强烈。

但，文豪是个高度依赖虚拟网络的工种，依赖又会成瘾，那文豪自然是弱感症多发人群。

——【矛】【盾】相攻，文字能传情，总不能指望一个患弱感症、七情渐失的文豪能写出感人肺腑的本子吧？

铁训兰又发来张照片。

薛岱微怔，弱感症病发率竟然75%了。

看来，又得预约一次体检了。

【@薛岱：有话直说】

车窗外，一颗巨大恒星快速靠近，它通体金黄，像高悬宇宙的黄金山丘，正是双子座帝星北河二。

铁训兰趴在车窗上，看得眼睛都不眨。

【@铁训兰：弱感症的[密集爆发]和人类沉浸虚拟宇宙数百年有关吗？】

【@薛岱：废话，虚拟宇宙能带来一切，除了真实】

【@薛岱：看多了像素合成的虚假草叶，人的大脑会对真正的绿草丧失感知，不再明白吸收风霜雨露长于焦土的艰辛，精神不出问题才怪】

【@铁训兰：不止吧，弱感症越治越泛滥，和文学僵化也有关系，是吗？】

薛岱忽然不说话了。

铁训兰不搭理他。

【道理很简单，文字是所有信息媒介中传递时效最持久、表达最完整的一种，是根基，是起源。其余种种，都是以文字为全部或部分母本发展而来】

【如果文字，不，文学出了问题，那便[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家一起遭殃】

【你觉得，‘其行可鄙，何其丑也’和‘我操尼玛不要脸’相比，哪个情绪更直接澎湃？】

【虚拟宇宙的副作用是弱感症，文学僵化发展为它火上浇油】

薛岱：“……”

他不理解，一个土生土长的小星人类是如何在繁琐信息中快速抓住重点的。

文学发展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文豪协会势大，把持着虚拟宇宙盈利最丰厚的全息游戏，让问题成了公开的秘密，许多弱感症的治疗方法都若即若离，没有触摸到核心。

虚拟宇宙问题大吗？

当然大，但人类发展已经和智能网络彼此寄生，撕开就是鲜血淋漓。

文学问题大吗？

更大，文学作品直接掌控着思想的形成，和缓绵软、说三句文明脏话不如一句cnm的半文言像坚固的锁链，缠住了人类从全息游戏中汲取情感的手脚。

斗争要分场合和形势，哪怕古语在历史上创造过无数辉煌，也抵挡不了它眼下近乎毒瘤的事实。

银河二十王座终于痛定思痛，决心整改。

……

【@铁训兰：这也是双子座，不，二十王座忽然放宽学苑选拔条件的原因，是吗？】

【@铁训兰：正规教育路子出来的文豪是被禁锢着的，他们想要野路子人才来破局】

【@铁训兰：工苑是幌子，文苑选拔才是重头戏，对不对？】

良久，她都下车了，薛岱才回话。

【@薛岱：痴人说梦，你别想当然】

【@铁训兰：那你一个常年在C级文豪层次蹦跶的金大腿，为啥纡尊降贵来培养我个E级菜鸟？】

【@铁训兰：难道不是深挖河底找黄金吗？】

薛岱盯着文字一个个冒出来，有种被人窥伺隐私的酸麻。

【@铁训兰：你清楚地明白，大浪将起，剧变的时代即将来临】

【如果这招得手，草根文学会席卷帝国，待东风吹满宇宙时，鲲鹏蝼蚁都该振翅——】

【因为万里青云路，近在眼前了】

薛岱：“......”

酒保敲敲杯子，叮叮两声，“先生，要续杯吗？”

薛岱蓦地惊醒，“不用了谢谢。”拿起空杯子又猛灌两口。

酒保：“……”

薛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区区几行字，他看到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久违的情绪激荡感满满充斥着脑海。

【@薛岱：你何时文风如此煽动人心了】

【@薛岱：对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yes and no，别把自己当金镶玉】

嘴硬，铁训兰嘁一声。

兰德公司竞标是件大事，顺着密集人流就能找到北河二的黑暗赛道。

人群推推挤挤，都在心里念着喜爱的游戏，铁训兰终于看到了一些新鲜表情。

【@薛岱：手头这资源太差劲了，给你换个新的吧，D+，怎么样？】

【@铁训兰：不用，钱货两讫，你被甩了】

【@薛岱：什么？我被甩——】

【@薛岱：等等！你的新本子我还没看完，后面还得全息化，咱们再谈谈怎么样，三七分成，不不，四六分——】

铁训兰关了光脑。

前方场馆占地广大，门头写着双子座黑暗赛道总馆几个字，人流如龙，纷纷攘攘地聊着《山海经》竞标。

“天鹰座肯定要亮星，英仙座也是。”

“gosh，咱们双子座至少也得亮一半，冲呀《山海经》！点亮100颗恒星！”

“好久没玩兰德出品的游戏了，我的弱感症治疗有望了。”

“谁说不是，上个月我老公死了我都没啥感觉，唉。”

“未必，猎户座是老大，他们对神话类游戏挺疲乏的，如果猎户座不亮，后续十几个王座估计会跟风。”

铁训兰：“？？？”

怎么这竞标听着和点灯差不多？

头顶一黑，场馆天花板覆盖下来，四周黑漆马虎，抬头望去，天顶有着大片模糊的暗色影子，绰绰约约，衬得高度无限辽阔，仿佛在深渊底对视宇宙。

大家排队领了测试传感器，戴好，各自找座位坐下，近万个参观人头挤在看台一角。

铁训兰见前排空着便往前走，被个好心游客拉住：

“姑娘，前头离[实验黑洞]太近了，精神刺激大，你受得了吗？”

铁训兰咧出小白牙，随口道：“没事儿，我是来白嫖弱感症治疗的，就喜欢劲大。”

游客：“？？？”

第一排就一小撮人，个个挂着文豪执照，最高的是个B级，就坐铁训兰旁边。他是个金发男人，黑暗中看不清面目，正和友人争论。

“这可是《山海经》，放眼全[物种文库]都排的上号的文本，还是上古级别的，土豪兰德公司响应政策真积极啊，反响肯定不错。”

“难说，《山海经》善本我有幸读过，A级文豪名头听着大，但他对上古文本修改很少，再一全息化少不了二度失真，对弱感症的治愈度……我持保留态度。”

“季平，说的好像你认识改《山海经》的巨佬似的。”同座讥讽道。

金发男人没说话，旁边有人暗示道：“他刚退役四个月，理查，改《山海经》的荣成也是银河舰队复员的啊。”

同座惊讶了，“还真是舰队背景的文豪啊。”

“既然认识，咋不去套近乎？S级不出，A级便无敌手——分享点零碎资源也好啊。”

铁训兰留神听着。

这个叫季平的耐心很好，等友人轮番调侃完才回答：“我志不在此。”

“文化猎头才是我的向往。”

见朋友还想打趣，他打断道：“测试开始了，大家注意——”

“放缓心情，屏住呼吸。”

人群安静下来，铁训兰赶紧抬头。

轰隆一声巨响，炸响在脑海间，又似乎死寂无声，一层奇特能量潮水般覆盖全场，带着微薄凉意，意识瞬息离体，接入[虚拟宇宙]。

前头的实验黑洞里，光亮一闪，飞出了一只大鸟，它体型如山，翅膀辐展近千米，羽毛上还带着腾跃北海时黏上的极寒海水，浑身黑灰色透着点蓝，瞳仁深处印着滔滔江河。

黑影迅捷地飞过，如魔山临头。

“……”

看台陷入死寂，讨论声全都消失了。

数秒后，后排传出几声尖叫，伴随着凄厉的哭喊。

“治疗师！快来！有人弱感症爆发了！”

“掐人中，掐人中！别让他尿裤子！”

大鸟收拢翅膀，盯着第一排，慢慢伸出爪子。

第一排的文豪们：“……”

铁训兰：“……”

近距离直击上古神兽的震撼如巨鼓雷响，疯狂捶打着心扉，饱满的感情瞬间贯穿了铁训兰，刻在基因深处对于天敌的恐惧悉数爆发。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全息文豪本的意义了。

——领略瑰丽雄奇的文学世界，浓缩浩如烟海的人类文明。

在现实荒芜文化危机的星际社会，作为一道重要防线，捍卫人类精神世界的安全，这便是全息文豪能够开启的新世界。

“鲲鹏，这是北海的鲲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说。

四下悄无声息，没人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铁训兰是第一个。

她抬起小下巴，做作地提了把不存在的裙子，伸手搭在了那只大鸡爪上。

“鲲哥，别嫌弃我手凉。”

神兽冷漠注视着她，眸色璀璨，睫毛坚硬如弓。

指端触感是一片冰凉，铁训兰不由屏住呼吸。

隆隆巨声贯彻全场：

“银河帝国天鹰座，同意《山海经》在疆域内发售。”

这一声唤醒了全场呆愣的看客，一张张鲜活的脸张大了嘴巴。

“我靠！刺激啊！”

“这么快！恒星冲刺就开始了！”

“七星，是七星啊！第一个王座就七星！”

“冲击100恒星啊山海经！”

铁训兰抬头，看清了百米天花板上的恒星，它们被刻成星座模样，闪闪发光，背后晃动着人影。

[黑暗赛道]，漫长岁月里人类琢磨出的文豪本竞赛机制，以宇宙为边疆，星辰为赌注，点亮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数以千万光年计的辽阔市场。

今天，第一个星云王座为《山海经》发起了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