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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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掩映在树木葱茏中，处在凤梧山的半山腰上，清幽安静。虽是皇家寺庙，香火却冷清的很。唐心倒是清楚其中的蹊跷。

她九岁这年来水月庵带发修行，被赐法号明心。这里修建的十分宏大，甚至超出一般的皇家规格，庙内禁地众多。

在后山深处的一个禁地中，安置着本该在王府的骆王。而其他的禁地，则关着许多被称为“药人”的少女。唐心怀疑上辈子她横死便是因为得知了此事。

水月庵原本香火鼎盛。二十年间，来此的香客中的未婚女子总会离奇失踪，多年来人数竟达上千。官府调查后，宣布罪魁祸首是一伙拐子。

案子结后，拐子被问斩，依旧有少女陆续失踪，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凤梧山有邪祟的传闻便自此传开了。

而二十年前，正是骆王被偷偷送入水月庵的时间。赵太后信了来自南疆的秘法，以服用了药材的少女心头血养一种名为“噬心蛊”的蛊虫，这蛊能让骆王恢复。

百名少女的心头血方能炼制一蛊。这心头血需要在少女活着时取下，因为药材都有剧毒，“药人”极难活到取血时。

可惜了水月庵原本是千年的佛门净地，却成了罪恶藏污纳垢之所。

而试验地点选在水月庵，也是那南疆人的意思。这人叫苗人凤，是个戴着银面具的男子。唐心与这人颇有渊源，他正是自己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今日已经是她来庵里的第三天。庵里的住持静安师太除了第一天见了她，便再也没出现过。她的侍女护卫们都留在山下，住在一间小院中。

她被分到一处独立的厢房，各种用具都齐全。赵太后是聪明人，不会明面上留下把柄，使的都是暗招。

此时已到了午膳时间，送饭的尼姑叩了门，送来一个食盒。她低眉垂眼，行了个僧礼，全程没看唐心。

“小师父……”

她刚一开口，对方便迅速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漆木雕花的食盒摆在桌上，样子倒是精致，可不用打开看，她都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她打开一看，果然。

里面一个梆硬的馒头，一碗淡

的出水的白粥，连咸甜都没有。外加四碟咸菜，几片捡剩的惨黄色菜叶。也算是五菜一“汤”。

这是唐心重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最毒妇人心啊，她不由地佩服起赵太后来。

这样的伙食，上辈子她一日要吃三次，吃了近十年。静安师太还美名其曰，这能减轻她身上的业障，赎罪会更诚心，更有效。

也难怪她后来那么疯批，从九岁起天天吃这些猪食都不如，狗都不吃的东西，搁谁谁都得疯啊！

她想到那眉目寡淡，吊梢眼里总藏着讥诮，仿佛出生时便当了尼姑的静安师太，后颈一凉。赵太后和静安，毒毒联手，再加上那诡谲的苗人凤。

想去沈青珂身边苟活了怎么办？

唐心打开储物柜，拿出一个木盒。这正是离宫那日唐易给的。如果不是这里面的肉脯糕点，她这头三天便扛不住了。

不舍地拿起最后一块雪白的芙蓉云片糕，缓慢地小口吃掉，指头上的糕点碎屑都嘬地干干净净。她眼含热泪，差点忍不住要哭。

来水月庵之前，她忙着回忆所有紧要的大事小事，连那苗人凤喝牛奶必定拉稀这样的事都想到了。唯独忘了她自己要吃近十年的“猪食”，毫无防备。

想起在山下分别时，蒹葭怕她在庙里嘴淡，想要偷偷塞给她一大包肉干。却被她因为嫌包袱太重拒绝了。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刚刚送饭的尼姑叫明音，已经十五六岁，从小被静安收养。一直都是她给唐心送饭，她几乎不说话，这也是得了静安师太吩咐的。

可唐心知道，冷淡的明音才是这庵里难得的好心人。上辈子唐心疯之前，回到水月庵住过一段时间。那时骆王已经登基，赵太后便撤了这里的人手。

静安师太已经坐化，明音成了住持。她怜悯唐心，不仅特意提供进补的饭菜，还每日都给她念经。希望佛音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可惜佛不渡她。

一个与她交好的尼姑将她彻底推入深渊。这尼姑叫明思，是明音的师妹。她与唐心有数年的情谊。

其实沈青珂对她是有过动摇的。

彼时她的父兄都死了

，他与唐心的深仇大恨消减了点。另外她也算是个美人，又对他一片痴心。两人纠缠数年，没有爱意，到底也有些感情。

明思得了赵素素的指令，将炼情蛊时发狂的苗人凤与她共同引至佛堂。她被摧折已是痛不欲生，赵素素还安排了沈青珂撞破此事。

唐心与沈青珂的孩子便在那次流掉了。她落红不断，而那光风霁月的沈丞相只是淡漠一瞥，第一次压抑不住嫌恶的神色，转身离开了佛堂。

这道背影她已经追逐了一生。也是那一刻，她累了。

赵素素不愧是爬上后宫顶端的女人。在她存了死志的时候，稍作手段，便能轻易地毁了她。

她不恨苗人凤，他是难得对唐心真心的人，两人是挚友。他的情蛊炼制失败，又中了赵素素的毒计。当夜被蛊毒反噬，血管爆裂而亡。

至此，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也因她而死。

唐心按了按额角，重生系统给她看的记忆虽然多，却十分杂乱。关键点都是她从蛛丝马迹剥离出的。

现在她还没搞清楚春花的底细，明思等人便又出来了。沈家一家住在山脚，她还是得先解决眼下的麻烦。

上辈子苗人凤为何突然发狂？他是苗疆第一大巫，情蛊是极其简单的蛊术。那明思是个淡泊之人，又一心向佛，怎么会沦为赵素素爪牙？

而且她又怎会突然撞见骆王服蛊？导致赵太后对她动了杀心。

水月庵里的疑点太多了。

这次她是陪同赵素素祈福，摆脱了“妖星”之名。行事已经比上辈子容易。她不喜欢坐以待毙，更习惯主动出击。

此时白粥里面被掰碎的馒头已经泡软了，她就着咸菜吃起来，狼吞虎咽的，迅速结束了这堪比吃糠的折磨。

待会午休完，她还要抄经和祷告，这可是个体力活。她决定今天还要新加上诅咒沈青珂等人的祷告呢。

午憩后，睡足的唐心来到佛堂，在院子外便能听到木鱼声和朗朗经声。她注意到大门外的几个高大护卫，眼神一暗。

今日是三月十六，是金刚藏菩萨的诞辰。往年许多女客会来此上香，如今人少了，这前来的人身份便

让人寻味起来。

这些护卫皆穿着软甲，训练有素，眼神锐利，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不像普通护卫，更像是……军营中人。

她悄悄往前几步，看清了马车木头上刻着的图腾。雪狼拜月，霸气冷然。正是骠骑大将军李护的家族图腾。

这凤梧山上葬着一位公主，先帝的胞妹，平阳。她就葬在水月庵的后山。而平阳公主是李护的长媳。那么今日来上香的便是将军府的小姐了。

香客来上香，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李家这些年恩宠渐淡，已经跌落顶级家族的行列。唐心却想到了一件事。

在这之后不久，李家大小姐突发恶疾身亡。她也有一半皇族血脉，唐心接到了讣信，还曾遗憾没有去送这素未谋面的堂妹一程。

她的堂妹叫李采薇，虽然丧母，却也是将军府嫡出的小姐。而且今日她尚且好端端地来了水月庵祈福，又怎会不出半月后便突发恶疾？

一个答案隐隐呼之欲出。

这时佛堂走出一个女孩，穿着素净的淡色衣裙，仪态娴静。她身后跟着两名婢女。看来她是上香完了，准备返程。

唐心当下作出选择。她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尼姑，抬头一看，竟然恰好是明音。

她眨巴着水润的杏眼，捂住肚子痛苦道：“送饭的小师父，拜托你帮我告个假。我肚子好疼，可能吃坏东西了……我去方便完就来。”

明音微怔。她得了静安师太的吩咐，不与这小公主多话，内心对她却无恶意。

看着她年纪虽小，对清苦的饭菜也无怨言，还觉得她颇有慧根。

眼下她回了一礼，温声答道：“好。”

唐心道谢，便小跑着去往茅厕方向。李采薇还在和庵里的师太们说话，还来得及。她人小动作又快，也不打眼。

趁着周遭无人注意，几个护卫在给马喂草。她迅速翻上了马车。大户人家的马车通常有暗格，暗格不小，唐心又是孩子身形，堪堪能容下她。

只盼着小采薇动作能麻利点，她可不想因为窒息憋死啊。

暗格窄小又密不透光。她视野所及都是一片漆黑。护卫们已经喂好马，守在了马车外

。

她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窘迫地按住心口，自欺欺人地希望这声音能小点。

话本里写的情节是不是骗人的啊？心跳声怎么可以这么响。

那些上梁君子和床下藏人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啊？

“小姐，您当心点。”

车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马车响动。她等的李采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