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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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叠叠的大红色帐幔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门窗紧闭，装饰喜庆的新房里气氛凝重，红烛摇曳出一股诡异气息。

一个女子双手被绳子缚在身后，口中不断发出哀求。自从沈之瑞出事，她已经跪了半柱香的时辰。

唐心静静地看着这名丫鬟。她叫小桃，是母亲给她挑的陪嫁丫鬟。吴国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一般都有这样的丫鬟。

今日她借口来了月事，这洞房之夜便由小桃代替。

上辈子沈之瑞便死在洞房之夜。那时她满心欢喜，等待如意郎君掀开她的盖头，却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虽然生得也俊朗，却看得出上了年纪。在唐家时她就是个跋扈的大小姐，当下又急又怒，扯了婚冠，直接说要和离。

美人在怀，又生得艳丽无匹。沈之瑞急不可耐，只以为这大小姐在使性子。他是军功封的侯，虽然生得儒雅，实际上却是鲁莽的武夫，安抚她几句便没了耐心，直接想用强。

唐心自是不从，还伸手抓花了端阳侯的脸。两人正在纠缠时，原本捉着她腕骨的沈之瑞突然松了手，面色痛苦，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她害怕地发出尖叫，慌乱中才发现倒下的男人胸前插了只金钗，正在渗出血滴。毕竟是个娇小姐，从来没遇到过如此骇人的事。她在惊惧中晕死过去。

再睁眼时，便是她被绑着，跪在沈之瑞的尸体前。只不过这次，跪着的人变成了小桃。

出事的时候唐心借口散心，就在外院。一听到女子的尖叫，她便带着丫鬟小荷冲了进来。

小桃当时正坐在喜床上哭，已是衣衫半褪。她让小荷帮忙给她穿上衣裳，注意不要碰到沈之瑞的身体。

端阳侯府没有长辈，只有一众姨娘，唐心以侯夫人的身份做了这个主。命仆妇围住新房，阻止有人慌乱闯进来。

倒霉嗝屁的沈侯爷此时还光着腚，为了保护现场也只能委屈他了。

唐心低头抚平袖角的褶皱，沈之瑞这次死于一把匕首而不是金钗。

也证明了侯爷的死是天道搞的鬼。小桃方才脱得只剩

肚兜，显然很高兴侍寝，不可能是她下的手。

不管今晚在喜床上的是谁，沈之瑞都会死。那匕首是她放在枕头下的。她将金钗换成匕首，只是为了掌握主动权。

前世她因名节尽失，活得猪狗不如时。这小桃没少对她冷嘲热讽，不过她顶多算个狼心狗肺的奴婢，唐心倒没想要她的命。

正当唐心沉思着下一步怎么做时，外面突然人声鼎沸。原本低低哭泣的下人们，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哭声都大了许多，“小侯爷回来了！”

院中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唐心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透过她面前的那扇雕花楹窗，望了出去。

此时是子时深夜，乌蓝的夜幕中挂了轮银盘般的月亮，夏夜的晚风清凉，一个高大的身影披星踏月，穿过长亭水榭，走过曲折回廊。

脚步声近了，灯影摇动。小侯爷踏进房门，他墨眉乌发，眼若桃花，五官极其俊俏，束着白玉冠，周身散发着贵气。此时他冷着脸，风流慵懒的气质倒是淡了点。

此人的风骚程度与阿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心挑了挑美目，垂下头遮住眼中的戏谑。

还好她早就看习惯阿凤那张勾人魂魂的脸，就算沈青珂的脸上长朵花出来，她也顶得住。

他比唐心高了一头还不止，从她面前经过时，一个眼神都没落到她身上。

此时他的冷漠才稍微让唐心找回点熟悉感。

前世的沈状元对她可是温柔如春风。她莫名竟感到心中微堵。

看到他走到小桃面前，揪住女子的衣襟便将她拎了起来，和拎小鸡仔似的。她出声喊道：“你要做什么？”

沈青珂似乎没有听到，沉默地盯着被他揪住的女子。还未发一言，小桃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连挣扎的动作都不敢有。

“小侯爷，这是我的丫鬟。”

男人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双瞳漆黑，往日勾人的桃花眼里都是狠意，冷酷之意扑面而来。

好凶哦。唐心内心打了个怵。小侯爷真的比沈状元要难对付。

她张了张丰润的红唇，再犹豫下去小桃就要被吓死了。冷声道：“小侯爷难道不

想尽快找到真凶，想让老爷走得不安心么？”

还穿着婚服的女子面若春桃，双眸如含着盈盈秋水。肌肤粉腻酥软，身姿玲珑有致，气质十分妖冶。

柔软的红唇轻分，说出来的话却硬邦邦的。

沈青珂好看的眉毛动了一下，放下小桃，转身看着唐心。

“我对此事有重要的话要说，还请小侯爷给我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这里毕竟是侯府，唐心语气微软。

小侯爷双眼一瞟，大多仆从便都退出了屋子。不过还是留下了几个心腹，看来是防着她。

男人有身家了就变坏。她腹诽道，慢慢走近喜床。

这时沈青珂突然抢先她几步，大手一挥，拽起绣着鸳鸯的喜被，迅速遮掩住了沈侯爷的尊臀。

现在盖被子是不是晚了点？

唐心也跟了上去，她一边说话，一边费力将背对着外面的沈之瑞翻过来，然后抬头看了眼沈青珂。

“小侯爷，你认为是丫鬟刺死了老爷。那我们先观察伤口，老爷的伤在左胸。”

唐心在屋内众人惊恐的目光里，扒开了沈侯爷原本就松垮的衣服，“他杀造成的伤口的方向很杂乱，一般伤口是直接往下的，刺入肉程度是由浅到深。”

烛光下，沈侯爷胸前的伤口被照射得很清楚。伤口上的口子整齐，并且外面深里面浅，显然与唐心说的相反。

洞房花烛夜，军功赫赫的侯爷会自戕，谁能相信？这也是唐心想屏退众人的原因。

沈青珂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过门一天不到的小继母，“这些仵作才了解的知识，你是从何得知的？”

就知道他会疑心，唐心早就找好了说辞，示意小荷去箱子里翻出那本名为《洛阳尸谈》的话本。

唐大小姐喜欢看话本，刚好便有这本仵作写的书。唐心当然不会说，前世她被逐出侯府后，为了生计她只能跟着庶弟经营猪肉铺。

她了解刀痕的知识是因为从事过杀猪一行。这能说出口？就算得了个“猪肉西施”的名号，也实在难以启齿啊。

沈青珂接过书，仔细地看起来。唐心继续道：“小侯爷若不信，还是请个仵作来吧。”

他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沉吟片刻后便吩咐下人去请仵作。唐心舒了口气。天道做的手脚，再怎么查估计也查不明白。

只要能证明人不是小桃杀的，与她这个主子也没关系就行。

上辈子她就要被押去官府时，是一个人及时赶到，查清了侯爷是死于鸠毒。救她之人精通医术，她这次却不想承这个情。

此人叫谢砚，是唐心青梅竹马的表哥。前世她苦了一辈子，谢砚也因她蹉跎一生。

夏夜的凉风吹散了屋内的浊气，唐心也从过往中回神。沈青珂已经命人给小桃松绑，还和她说了声抱歉。众人正等着仵作来。

前世的唐心挣扎于泥潭，他沈青珂是不是依旧左拥右抱，夜夜笙歌？

到底是红颜无数，最懂怜香惜玉的小侯爷，对婢女都温柔有礼。

唐心冷笑，她突然感觉有点累，婚服繁重又闷热，便先请求离开。

这夜端阳侯府自然是彻夜不宁。恐怕只有唐心一人安心睡到天亮。

翌日，唐心正坐在妆台前，由小荷给她描眉敷粉。她已经是新妇，小荷给她挽了妇人的鬓发。

丫鬟小兰端上一碗血燕窝，用金汤匙搅拌着，一边愤怒地开口：“夫人，昨夜小侯爷问小桃的打算。那贱婢竟然说愿意去做十八姨娘。”

“夫人待她一向好，真是喂了狗。不知道她这么急着去守活……”

小兰惊觉自己说岔了。她们夫人不也是要守寡了么？

“呸呸呸。夫人您别往心里去。都是奴婢嘴巴多。”她用力地甩了自己几个清脆的巴掌。

唐心无奈地看了眼小兰。她浓眉大眼，少了几分女子的秀美，又举止粗鲁，却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丫头。

“无妨。”

前世端阳侯府仗着权势，唐心又“克”死了侯爷，顺理成章地榨干唐家，再一脚踢开。虽爱财却疼爱她的父亲，被沈家的政敌指使马帮杀害。

她赤足散发跪在祠堂前，族里的长老不仅不肯帮她去给父亲收尸，还没收了她准备用来换父亲尸首的百两白银，说是公家财产。

最后她独自去匪徒约定的地方，带着身上仅剩的十几两银子。

她最后带回了父亲，街坊便起了风言风语，说她委身于马匪才好端端地回来了。

去山里的时候她抱着死志，是小兰和小荷拼命赶来，以己身代替了她。

唐心的眼睛泛红，攥紧了手边精美的金钗。

守寡？她求之不得呢。

不仅如此，她还要整个沈家跟着端阳侯府一起覆灭，让他们看着大厦倾颓，百年根基一朝被毁。

这一切，就从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开始。

这时，侯府的奴婢在门口传话。“夫人，您的娘家来人了。”

唐心拈起一朵白色的绒花，轻轻插在鬓角，眼尾带红，少了几分魅惑，显得楚楚可怜。

应该是沈氏族人请的，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