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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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我啊。”

女子的嗓音甜蜜轻柔，如同夏日里潮湿的风，缠绵撩人。微张的红唇像在诱人采撷。饶是沈小侯爷见惯风月，也不由得晃神片刻。

不过他很快收回心神，眼神恢复清明，静静地盯着唐心。后者柳眉微挑，眼里满是戏谑地回望他。

沈青珂正想开口，却突然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

可他这位小继母容颜殊艳，花容月貌。就算之前只见过一面，自己断不可能没有印象。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了，唐心便没打算继续开玩笑。他脸都没红一下，远没有沈状元逗着有意思。

“母亲，人嘴上这两张皮子一碰，说出来的话不值甚么钱。不如让我白纸黑字写着，三年后无论您在哪。端阳侯府一日不倒，便供奉您一日。您觉得如何？”

“除此之外，端阳侯府将永远站在唐家身后。”

沈青珂是个聪明的，懂得拿捏人心。此时他恢复往常的模样，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煜煜生辉。

翩翩浊世佳公子，却为了保住家族的富贵汲汲营营。

“小侯爷的意思是，愿意终身视我为母？”唐心笑盈盈地打着金缕团扇，手指白嫩如葱根。

沈青珂明显被噎了一下。虽然这个和他方才说的意思差不多，可由她说出来怎么就如此奇怪，哪哪都不对呢。

说起来，她比自己还小了四岁……

还没散去的郁气又冲回胸口。对面的人还在等他回答，按住心头古怪，他开口拐开话题：“三年时光也不会折损您如此美貌，我会帮着注意合适的青年才俊……”

*

于是唐心留了下来，成为新的端阳侯夫人。谢砚脸色难看地离开侯府。沈青珂当夜便将厚厚的一沓地契送了过来，这是他承诺的补偿。此外还有仓库钥匙和管家账本。

这几日天气愈发炎热，屋子里都已经摆上冰块盆。唐心忙完端阳侯的丧事后，就跟管事学看账本。她学的快，很快便上手了。

虽然明面上是新夫人主持大事，实际上大多是沈青珂操办，他对入殓、筮宅、卜日的流程十分熟悉，唯独没写本该

由他写的讣告，而是由心腹沈问代劳。

唐心好奇下让小荷悄悄打听缘由。她回来后鼓着包子脸，小声说：“夫人，他们都说小侯爷好吟风弄月，写的都是些淫词艳曲儿。经史子集却一概不知，听说他那手字也是狗刨鸡爪，向来都是要沈问代劳。”

“连……连去南国坊都要带着那沈问！”

小荷白净的脸上染上绯红。她见过那沈问几面，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人虽长得标志，却和小侯爷一样气度风流，轻佻得很。

难怪是一对主仆。

唐心安静地端着碗冰镇梅子汁。红亮清透的糖水被盛在素净的汝窑小碗里，十分赏心悦目。

手中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的头脑愈发清明。上一任侯夫人去的早，那时沈青珂的年纪大概三岁不到。而侯府的老夫人和老侯爷早就仙去。

为何他操办白事如此熟练？总不可能堂堂小侯爷，专门帮别人家办这种事情吧。

想到这，她看着还在脸红的小丫鬟，柔声问道：“小荷儿，这沈问是何人？有什么来头么？”

按照常理来说，小荷与此人不熟。可偏偏沈问对这娇憨的丫鬟起了兴趣，几次见面都故意和她搭话逗趣。

她心中羞愤，便暗自打听了沈问。于是她如实答道：“回夫人的话。沈问还未及弱冠，很小便跟在小侯爷身边。不过他不是侯府的人，是先夫人那边的。”

先夫人出身河西刘氏，也曾是洛阳顶尖的豪族，却在七年前没落了。

唐心突然想起来，七年前因罪入狱的护国公刘平毅正是刘氏的亲哥哥。而国公府在刘平毅死在狱中后，府里的太爷太君先后病逝，国公夫人自缢身亡……

那时沈青珂才多大？

前世她有所耳闻，这位不学无术的继子对母族那边的亲人分外亲厚，因此对与国公府的大姨的二舅的小叔子的女儿的赵素素也多了分容忍。

看来沈青珂对此事熟练，是因为这一世的经历。唐心舒了口气，只要不是因为记得前世的东西就好。

她轻轻抿了口梅子汁，丰润的唇显得更加鲜艳，“知道了。你也去歇歇吧，明日咱们回门可不会轻松。

”

“诺。”

翌日清晨唐心起了个早，小荷给她梳起随云髻，一头茂密的青丝拧在一侧，蓬松如流云，浑身除了只乌木柄发簪，别无他物。

小兰在旁侯着，她家夫人虽然怎么样都貌美，可也过于素净了。她从妆柩中拾出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雕花簪，“夫人，是不是太素了点？您戴这个也行呐。”

唐心轻轻摇头，端详着铜镜中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人，满意地扬起唇。

上辈子回门时她生怕被人轻看，虽没有穿红着紫，却也暗自下足了功夫，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殊不知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而人心中的偏见犹如一座大山，何必在意那些本就对她有偏见的人？

唐家今日等着的有爱她的父母，喜欢她的姨娘，也有和唐绿姹一样不怀好意的人。好歹她在上个任务里活了几十年，心态很平和。

她也在等一个人。

侯府的马车十分豪奢，连顶端都安着硕大的夜明珠。唐心上了马车后便闭目养神，一直在思索她要寻之人的所有特征。

那人自面世起便是残暴不仁，嗜杀专断的形象。听说他幼时还曾流落民间。

传说中的天生重瞳。她年幼时还真的见过，而且就在唐家。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巧合。

马车行驶了几炷香的时间，停在高大的唐府大门前。唐心下了马车，一众人守在门口等着。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正是她的双亲。

她还未走近，美貌的妇人便碎步迎上来，接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与她如出一辙的美目里滚出泪珠。

唐心无奈地叹气，心中也不由得酸涩，她略微哽咽出声：“娘……”

妇人没有忍住情绪，伸手紧紧拥住她。母女俩刚刚贴近，又一齐被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唐国富双眼泛红，拥住妻女。

都怪他无能，毁了女儿一辈子。现在还不能与侯府抗衡，将她接回家中……

良久，一个穿着浅绿与淡黄间色裙的少妇走过来，她容颜清秀，气质温婉，是唐家的柳姨娘。

她眸色不忍，勉强笑着劝慰道：“老爷夫人，你们不要伤心了，今日可是大小姐回门

的日子。可不要惹她难过。”

唐国富缓了缓心情，稍微平复过来，他轻轻揽住唐夫人的肩，哑着嗓子说：“心儿，回家就好。”

唐心也湿了眼睫，她温和地看了眼柳姨娘，露出乖巧温暖的笑容，“我回来了，爹，娘。”

这一世的爹娘待她极好，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哪怕她令家族蒙羞，拖累唐家的名声，不仅没责怪她半分，相反一直信任和心疼她。

柳姨娘的儿子与她亲近。就算一辈子不嫁，在家当个老姑娘，她也能活得很好。

前世的她太不惜福，为了一个薄情之人毁了所有的幸福。她甚至觉得自己最后呕尽心血而死，是罪有应得。

这一次她会护好双亲，护好唐家和谢家所有人。

众人簇拥着唐心进府。此时她是个令人心疼的未亡人，是尊贵的侯夫人，也不曾有任何脏污名声。

因为考虑到侯夫人起得早，于是中午回门的家宴也提早了些。唐心陪着母亲说了些体己话，又和父亲说侯府与唐家结盟的事，婢女便说可以用饭了。

于是一家三口来到正厅。圆桌上摆满了碟碗，粗看琳琅满目，有鸳鸯鸡，比翼鸽，东海鱼，红袍扣肉……都是些回门宴的菜，仔细尝能发现都是素肉。

由此可见这负责菜品的人心思玲珑。

唐心用了碗八宝饭，莲子百合汤。她倒没去想这两道菜品的含义，只是觉得甜而不腻，清甜去燥。

她笑着问娘亲，语气软糯：“娘，府里是来了新厨子么？这手艺真不错。”

唐夫人长得很美，心思单纯，喜欢养花种草，不太管府里的庶务，闻言她看了眼柳姨娘：“绵儿，是换了新厨子吗？”

柳姨娘睁着双杏眼，疑惑地答道：“姐姐，未曾啊。最近府里都没进新人呀。”

唐心看着自己吃了好几口的八宝饭。糯米雪白，枣泥暗红，果脯清香，莲心和桂圆的搭配让颜色十分好看，更难得的是里面细腻的豆沙，入口即化。

心思如此精巧。记忆里只有一人有如此高超的手艺，虽然只尝过一次，却让她记忆深刻。

元宝，她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名字。

她用撒娇的语气继续说：“姨娘，我近日胃口实在不佳。这位厨子的手艺很对我胃口。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柳姨娘素来喜欢唐心，自然应允。很快便请来了做出这道八宝饭的人。

撒满金粉华美的云母屏风后透出人影，隐隐约约。婢女轻轻打起室内的门帘，唐心的呼吸一紧。

进来了个瘦削的身影，是个文静的少女。听说主子要见她，她怯生生地行礼，害怕地话都说不流利。

“抬起头来。”

少女一直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领子里。听见唐心的话，她咬咬牙，慢慢地抬起头。

看清她的脸后，唐心的心头大震，差点捏不住手中的筷子。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