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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们像是麻雀一般,说个不停,前几日院子里的雪已经化了,此刻晴空万里,隐有破春之相。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倒也不觉得烦了。

石婉见众人欢呼雀跃着,都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便上前说了一句,“这可是公子给姑娘做的秋千,姑娘没坐,你们可别坐。等着我,我去叫姑娘出来试试。”

石婉便快步跑回房间,叽叽喳喳的说起了赵贞如,又说起了那架秋千。

她说得满脑门的汗,嘴皮子都磨破了,就希望赵溧阳能起来出门看一眼。

赵溧阳不为所动,只是翻了个身,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道:“你们几个喜欢,就玩吧,不用顾忌我。”

石婉有些着急道:“可那是公子特意亲手给姑娘做的啊。”

见赵溧阳不说话,石婉脸色颇有失望:“若姑娘不去,公子知道了,定会失望的。”

赵溧阳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许是睡着了,许是不想与她搭话。

石婉知道多说无益,看着赵溧阳的背影,心里有些恶毒的想着:这漂亮公子哪里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好。这姑娘长得一般,身段一般,也没见什么过人之处,怎的公子偏偏对她视若珍宝呢?

石婉自讨了个没趣儿,坐了一会子,见赵溧阳确实不愿起身,她便自己离开了。

晚上赵溧阳烧得厉害。

她四肢发软,头重脚轻,被焐热了好几回,实在是嘴里发苦,干渴得厉害。她叫了几声“石婉”的名字,声音干哑,发不出半点声响,偏偏那丫头是个憨实货,夜里睡得沉,赵溧阳无论如何也吵不醒她。

她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她穿得单薄,下地时觉得又冷又热的,身子不住打摆子。

她摸黑,摸到了水壶,她艰难的提起水壶来,想要倒杯水,偏偏手上半点力气没有,手心里又全是冷汗,这一用力,水壶便划出掌心。

眼看便要砸到她的脚,赵溧阳躲闪不及,只感觉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一条手臂伸了过来,稳稳的接住了水壶。

抬眸,撞上了赵贞如的眼睛。

赵溧阳呆在那里,不动。

赵贞如将水壶放在桌上,随后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赵溧阳清瘦了不少,抱在怀里都觉得轻飘飘的,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了。

赵贞如将她放在床上,又替她捏好被子,自己则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一片黑沉沉之中,她听见赵贞如的声音,“这些事……怎么不让下人做?”

赵溧阳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赵贞如又接了回来,随后点亮了床头的灯火。

房间里一下亮了起来,一切都是影影绰绰,包括他的轮廓。

赵溧阳看清他的模样,呼吸重了一分,随后很快恢复平静。

她答了一句,“石婉那丫头心思浅,睡得沉。”

赵贞如皱眉,“要不然我让锦儿来伺候?”

赵溧阳摇头,若是让锦儿来,怎么解释这一切?她已经如此狼狈,哪里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以前的人?

“不用,石婉…挺好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谁都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他们心照不宣的假装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她也不必像是个怨妇一般怨天尤人或是撕破脸皮日日争吵。

好像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

从来不会有人认错,从来不会有人道歉。他们每次争吵过后,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度过,谁也不会再提起。

那些事情,提起又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覆水难收。

她只是苟延残喘的、毫无希望的活下去而已。

恨和爱,都是无用的情绪。

只有活着,才是真实的。

赵贞如轻言轻语,声音温柔,温柔得仿佛只怕惊了床头的那盏灯火,“大夫说你这病…需四处走动……老是躺在床上对你身子不好。”

“我知道了。”

“过几日我让觅秀带你出门转转,眼看就要开春,护城河边的桃树快要开花了。汴京城里又会热闹起来。”

赵溧阳终于将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少女的视线有些迷茫,“我可以……出门吗?”

赵贞如心头一痛,衣袍之下的手瞬间缩紧,他勉强一笑,“你只是住在别院里而已,又不是囚禁在这里。你若是想出门,便告诉觅秀一声,记得带上斗笠,别让人认出你来就是了。”

赵溧阳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连眼睛仿佛也亮了一分。

赵贞如心头柔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之中竟难掩一丝讨好之意,“你要是觉得闷得慌,改日我让人送小桐过来陪陪你。”

赵溧阳高兴的应了一声。

“那些个丫头不会做事,但胜在天真活泼,你整日躺在床上,总得见些生面孔,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也许你心情就变好了。”

“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溧阳精神不济,说着说着又昏昏睡去。

似梦似醒之间,她隐约感觉到床上好像多了一个人。

梦里面有人从后背将她死死抱住,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那人呼出的气息滚烫无比,好似要将她灼烧成灰烬。

梦里面,她好像听见了赵贞如的声音。

——小六,四哥错了,能不能不要生四哥的气,我们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你这样…是在要四哥的命。

第二日一觉醒来,赵贞如已经不见踪影。

她甚至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一个梦。

这么一夜昏昏沉沉,她身体倒还好转了些许,有力气下床了。

她走到窗户旁边,看见小姑娘们正围着一架秋千叽叽喳喳,耳边传来那银铃般的娇俏笑声,姑娘们的脸生动鲜活,仿佛整个太平别院都有了些许生机。

一看见她,笑声戛然而止,几个小姑娘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请安。

其中刚才笑得最欢的姑娘有些害怕她,结结巴巴解释道:“姑娘,我们没有坐过这秋千……我们几个只是好奇……”

“没关系,我说了,你们可以坐。”

赵溧阳哑着声音回了一句,心想什么时候这些丫头这么怕她了?

她看起来很可怕吗?

其实不怪这帮小丫头。

她还活着这件事不能走漏了风声,赵贞如信得过的人不多,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便从附近农户里买了一些丫头。

这些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受过什么教导,倒胜在身家清白,憨厚老实,也没那么多的花花心思。

她们进太平别院伺候的时候,主家只吩咐了人要机灵话要少,一切以别院里的那位姑娘为重。

要是不听话的,一律打死随便埋了。

偏偏那位姑娘成日病恹恹的,也不爱说话,跟谁都是冷冰冰的。

他们私下里便说那位姑娘不好相处,一定要小心对待。

是以她们多多少少有些害怕赵溧阳。

“让你们玩就玩,怎么这么多废话?”院子外一道声音响起,随后只见一条清丽的人影佩剑走了进来,那女子比一般女子要高挑得多,走起路来有些虎虎生风,不似寻常女子婀娜,说不出的飒爽。

觅秀走了过来,小丫头们怕赵溧阳,却也更怕很少来太平别院的觅秀。

这一开口,小姑娘们便被吓走了个七七八八。

觅秀手里拿着一件外衫和笠帽,递给她,“听说姑娘病了?”

“昨夜发了烧,今天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今天病得出不了门。”

“出门?”赵溧阳挑眉,“去哪里?”

“公子让我带你在汴京城里四处转转,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觅秀指了指手里的笠帽,“戴上这个。”

赵溧阳才想起昨夜的那些谈话。

她恍然回过神来,原来赵贞如真的来过。

换了衣衫,又穿了一件厚厚的袄子,赵溧阳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再加上头上戴着一顶笠帽,将她整个脸部完全遮住。

赵溧阳跟着觅秀往外走。

上了马车,路过一片荒郊野外,赵溧阳才发现这个太平别院并不在城内,反而离城里有一段距离。

马车颠簸,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色,赵溧阳一时间觉得恍如隔世。

前些天下了冬日的最后一场大雪,这眼看便要立春,树木抽出嫩芽,青绿一片,于萧瑟之中暗藏勃勃生机。

吹着田野之间传来的风,还有些许寒意,赵溧阳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仿佛病也如缕抽丝般远离了。

觅秀将车窗合上,避免寒风吹进来,问道:“芸姑娘想去哪里?”

赵溧阳并没有想好。

她窝在太平别院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对于外界一无所知,想着还有罗家的那些事,她心底挂念,便道:“先进城再说吧。”

汴京城里,一如往日般繁华。

赵溧阳没有想去哪里,真是奇怪,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外面,那时只觉得汴京城里好风光,到处都是好去处。

怎么眼下到了这城里,她竟觉得萧瑟无比,半点想去的地方都没有。

护城河边、赌坊、青楼,那些地方他和罗千青都去过。若是去了,难免感怀旧人,想起过往之种种。

她和觅秀便在街上随意走着,走进了一家成衣坊。

赵溧阳站在门边,听见成衣坊内有争吵声传来,几个姑娘扯着一块布正闹得面红耳赤。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旁边便有人说道:“这梁家的人真是霸道得很,分明是人国公府的小姐先看上的那匹布,偏偏梁家的人上来就抢,一个招呼也不打。”

“这梁家的人这么霸道?”

那人笑了一声,见周围也没什么往这边看,便道:“梁家刚入宫的那位小姐,现在圣眷正浓,据说夜夜都去侍寝,想必很快就要当上娘娘了。眼下这梁家的人出门恨不得横着走。”

“宫里那么多娘娘,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上那梁贵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梁家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登基的大功臣。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梁家的面子上,那梁贵人还不得平步青云?”

那人点头,附和了几句。

赵溧阳听得有些无聊,便转头对觅秀道:“算了,去茶馆吧。”

茶馆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

果然茶馆是个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她坐在那儿没多久,隔壁便来了几个客人,这些人一坐下便开始天南海北的胡吹,先是说前段日子的大雪让城郊田里的佃户受了损;又说因大雪封了路,某家养在老家的原配夫人马车还没到汴京就摔下了悬崖。

最后他们得出了结论,这天灾人祸,定是罗家的人死得冤枉,上天才降下这大雪,警告世人。

终于说来说去说到了罗家的事情。

好在赵溧阳指使觅秀去买前面街道上的油果子。

她便听见旁边的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看啊,罗家真是不知足,那罗家公子都是驸马爷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要我说,还是怪罗家自作孽不可活,大婚当日公主暴毙,他罗家脱不了干系。再说,那以前的四王妃不是他们杀的?”

赵溧阳眉头一皱,四王妃孟芊?

“罗家胆子真是太大了,连四王妃都敢下手。这四王妃也是命不好,眼看就要荣华富贵当上皇后娘娘了,偏偏去了一趟罗府便没了人影。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啊。”

赵溧阳听得有些明白了。

原来罗家不止背负了她一条人命,就连孟芊的命,也算在了罗家头上。

赵贞如一箭双雕,顺带也将孟芊的尸体处理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罗家都是死,无所谓栽多少罪名。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浅淡的冷笑。

“还说呢,罗家下场可是够惨的。祖上簪缨世家,三代为官,最后连个全尸都凑不齐,这罗府的人死了这么久,你看谁敢去给他收尸。”

另一人道:“唉,兄台你那可是老黄历了。我听说十几天前,以前从罗府出去的一个丫头,以前在西市茶馆唱小曲儿的那个,人家可是重情重义,一个人将罗家百十口人全都安葬了。”

那人惊奇道:“汴京城里还有胆子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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