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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镜要去的是中华医学会举办的全国精神病学会议,地点就选在江平市的老会展中心。
精神病学在医学分类里占比不大,但细分的内容一点都不少,病因病症也是五花八门。所以按特定的类别,整个学科可以分出了不少细枝。甚至为了某个特殊病例,都值得去开一次小型研讨会深入研究诊断治疗的过程。
祁镜要找的就是在中心大楼两楼到底的一间小会议室。
要是放在两个多月以前,袁天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会站在医学研讨会的现场。其实就在半小时前,他也只把自己当成祁镜的司机看待,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现在,袁天驰的面前都是医生。
他们的身份和普通的精神科医生不同,有相当一部分人所在的工作岗位非常特殊。或许在身体疾病上,他们没法和祁镜相提并论,但在不良行为的纠正上,他们可以说经验丰富。
祁镜用他一贯的忽悠方法,在会议即将宣布结束的时候,从那些专家手里拿到了宝贵的发言时间。也不多,就15分钟而已。
他知道单靠自己住院医生的身份压不住他们,能抓住台下这些大佬眼球的就只有病例,特殊病例。而一个病例想要足够特殊,就必须得有意思,无聊的或者说太过常见的肯定会被无视。
他能轻松拿到话语权,别人也可以选择直接离场。
祁镜站在台前,用激光笔指着投影仪屏幕上的这位男青年:“这是一位有着十多年惯偷史的成年男子,28岁,本科学历,家境殷实。”
说到这儿,他细想停顿了片刻,为了凸显袁天驰的特殊家庭情况,祁镜这时又刻意加上了一句:“恐怕在座的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年薪加一块儿也未必赶得上他一个月的花销。”
“富二代?”
祁镜点点头:“算是家庭关系非常疏远的那种富二代吧。”
台下那些老专家们没多惊讶,这类特殊家境也是孕育不良行为的沃土,他们见的太多了:“估计是从小受不到关注导致的,说说具体情况吧。”
投影仪上的那位,就是站在祁镜身边充当助手的袁天驰。不过为了隐藏他的身份,刻意在照片脸上打了层稀薄的马赛克,眼睛上也被贴了黑条,看不清具体的长相。
祁镜拿手上的激光红点在照片周围绕了几圈后,继续说道:“在治疗之前,他几乎每星期都要外出行窃一次。没有固定时间和地点,也没有给自己设定固定的行窃量。进过几次局子,也接受过劝诫,不过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偷窃癖,这个频率似乎还可以......”
“一星期一次也不算太多。”
“我见过最多的一个家伙才17岁,几乎每天都要偷东西,手不拿上别人的东西就浑身不舒服。”一位在劳教所做了几十年工作的老医生说道,“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在她的身上,可惜效果都很有限。”
“进进出出的吧。”周围的同僚显得颇有经验,无奈地笑道。
“是啊,反复的进进出出,我早就习惯了。”
“我这儿也一样。”
“这种人太多了。”
上了年岁的人就喜欢聊天,又因为工作特殊,台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聊开了。当然,主题也渐渐偏离了袁天驰的病历。
祁镜作为临时主讲,只得轻咳两声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病人身上:“我知道诸位都见多识广,这个病人算不上最严重的那一类,但也有他的特殊之处。至于频率是在他极力抗拒和克制之下才发展成这样的,以前严重的时候也有2天一次的记录。”
“哦?能克制到这种程度不容易啊。”
“确实,这东西上瘾以后就和xidu一样。”
“他有没有特殊的偷窃对象,比如特定的性别和年龄要求。”台下一位40多岁的中年医生似乎对偷窃癖非常感兴趣,“或者说对偷窃物品也有癖好,比如内衣、零食、书本,还是其他什么。”
“在偷窃的对象上没什么癖好,物品方面倒是有。”祁镜从口袋里翻出了几张照片,放进了投影仪,“他特别热衷于钱包和手机,对于品牌倒是没什么要求。”
照片上都是袁天驰的收藏品,数量堪比商店的货柜。新旧款式都有,品牌价格的跨度也非常广,从最便宜的那种到成百上千的名牌都包含其中。
“他就是收藏?”
祁镜点点头:“他连到手的钱都收藏。”
如此奇葩的行为总算引起了一些反响,不过程度依然不大。在这些精神学方面的专家眼里,袁天驰是个不多见的特殊病人,但仍然在可理解的范围内。其实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充斥了远比袁天驰还要夸张的人。
“是叫祁镜医生吧?”
“嗯。”
台下一位老专家听完病历陈述后,开口问道:“你既然说这个病例对我们有借鉴作用,那就直接聊聊治疗方法吧,效果怎么样?”
祁镜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治疗效果并不算特别满意:“这也是我今天要和诸位探讨的东西。这儿有几部视频,想让各位看看......”
说完这些,袁天驰登场。
虽然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被公开处刑,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对治疗有帮助,也就释然了。
他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很熟练地连上了投影仪。切过几个文件夹后,鼠标落在了一个署名“dyyy”的视频上。里面正是袁天驰在丹阳医院偷东西时的画面片段合集,视频里的他手法娴熟,动作精准。
“这是治疗之前的画面。”祁镜看着这些早已被自己放烂了的视频,顿了顿说道,“这些视频也正是我拿来治疗的素材。”
看完这个之后,后几个视频便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治疗片段。当初用摄像机陆陆续续拍了一些,之后让梁超帮着剪辑到了一起。
视频的分辨率并不高,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也依然没法看到正脸,但这并不影响台下那些专家的判断。
视频里充斥着袁天驰的各种惊叫呼喊,单单听声音就能明白病人接受治疗时的惨痛经历。
痛苦和焦虑,与病人想要彻底摆脱不良行为癖好的美好愿望,在他的脑海里互相冲撞、纠缠。再配上各种纠结的小动作和一些若隐若现的喘息声,一副游离在崩溃边缘的画面跃然纸上。
袁天驰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主角,但整个治疗视频的焦点,甚至可以说是灵魂,却在那一只只肆意狂奔的蟑螂身上。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对蟑螂有恐惧心理,那一只就足够了。
但随着治疗的一步步深入,也是为了提高厌恶刺激的强度,祁镜会逐渐增加皮夹夹缝里蟑螂的数量。一旦翻开,它们就会自己爬出来,然后甩动六条毛腿,沿着手指呲溜地窜上手臂。
除了数量,祁镜在身材规格上也下了番功夫。
一开始考虑到袁天驰的反应,用的只是些中小身材,大概在2cm左右。后来见他反应渐迟,祁镜便开始改变所用的蟑螂种类,向大身材的方向发展。
“我当初问他,平时最怕的是什么。他挺实在的,就说是蟑螂。”祁镜用激光笔跟着视频里的蟑螂走了两圈,笑着说道,“然后我就成全了他。”
袁天驰听着这话,欲哭无泪。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种治疗方式倒是让那些专家们眼前一亮。
“你的办法很朴实啊。”其中一位专家说道,“现在更多的是想象性的厌恶疗法,都是让他们自己想象一些厌恶的东西或者场景。你倒好,直接上实物了。”
“这也是怕他自制力不够。”
台下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讨论声,对于祁镜的治疗自然需要肯定,也确实有一些借鉴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人持不一样的看法。
从治疗效果来看,这种脚踏实地的做法肯定要比想象来的有用,刺激足够直观也够强。当然弊端也很明显,一是医生方准备时太过耗时耗力,二就是病人方的配合度未必能承受得住这种冲击。
蟑螂看似恶心,人们纷纷欲踩之而后快,但真想要集齐那么多蟑螂,还得保证干净,肯定得去找特殊的养殖产业基地要货。
十多年后人工养殖的蟑螂是消化大量厨余垃圾的好工具,长到成虫后经过清洗、消毒、烘干,还能成为各类宠物的饲料。但在04年那段时间,蟑螂养殖可不多见,祁镜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合规的养殖场。
而对于袁天驰来说,配合也相当重要。
天天被自己最厌恶的东西爬上身,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事情。但凡有心里有一丁点的动摇,他也没法坚持那么久。
“那治疗效果呢?”
祁镜轻轻地叹了口气:“治疗效果肯定有,早在一个半月之前就已经在他大脑里形成了条件反射弧。这种条件反射非常敏感,只要出现用手掏口袋的动作,就会让他想起被蟑螂爬上身体的恐怖感。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祁镜也确实遇到了治疗上的瓶颈:“用实物的厌恶疗法对病人的刺激非常大,确实要比想象性治疗要来的有效。但同时它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在不断的接触中,病人也会慢慢适应。就像......就像脱敏一样。”
“脱敏啊,这个比喻倒是不错。”
“这确实是厌恶疗法里一个比较难以改变的劣势。”
“对,在这方面,想象性治疗处理起来就比较容易了。通过引导,病人会自然而然地把东西往自己厌恶的方向去改。”
“但是现在用了实物,再改成想象不现实。”
“是啊,想象的刺激比较小,已经没用了。”
当一个议题足够吸引人的时候,都不需要祁镜去刻意发问,台下这些专研不良行为纠正治疗的大佬们就已经开始自发讨论起来。
“想要完全戒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觉得你可以换个东西。”
“是换一种感受方式吗?”
“对,比如疼痛。”
“这......”祁镜饶有意味地看了看身边的袁天驰,“见血不太好吧。”
“啊呀,何必在意这种细节,糖尿病测毛糖还天天扎手指呢。”
“这么说起来倒也没错。”
祁镜似乎接纳了这种做法,可这却成了一场孕育万物的春雨,各种脑洞大开的想法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我倒是觉得疼痛的效果很有限,尤其是分级不太高的疼痛,经过长期刺激反而会引起一种欣快感。”一位专家反对道,“这就像辣椒,压根就不是味觉而是一种针对舌头痛觉纤维的刺痛感,但却会让人乐此不疲,无辣不欢。”
“对,我也赞成这个观点。”另一位跟着说道,“我之前治疗过一位患有舌舔皮炎的孩子,那种疼痛感让他不停舔舐嘴唇周围的皮肤。”
“这种病人是不是得涂一种特殊的药膏?”
“对,要掺上黄连,舔上一口就能苦得他掉眼泪。”
“可这个病人没法用苦味剂。”
“用嗅觉怎么样?臭味!”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说说看......”
要是放在二十分钟之前,袁天驰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早已步入中年的专家们竟然会比祁镜还要狠。自己在他们的面前压根就不是病人,而是一只等待实验的小白鼠。
尤其在最后罗列出一系列方案后,他们纷纷找祁镜拿了联系方式,准备长期跟踪这些治疗的进展。
这让袁天驰更坚信了这一点。
......
就在祁镜这儿议论治疗方案的时候,明海会议中心里的许多医学会议也在同步进行。
纪清四人一起参加的第一场就是明济内急主任吕文烈主讲的心衰,时间是上午9:00-12:00。接下去是另一位江平市人民医院的严虹,讲的是休克,时间是下午1:00-4:00。
但两位分属不同城市的危重症病学的学科带头人,却一起在午休时间给在座的听讲医生们出了道题。
吕文烈指着幻灯片上一位女性病人说道:“这时两年前的一个国外病人,38岁,男性白种人,入院时已经昏迷,皮肤指甲和头发都出现了脱落现象......”
“男性?”
“对,你们没看错,这个女人就是男的。”吕文烈推了把眼镜,极其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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